归晚又细细查看了一遍.甚至下水到温泉里摸了摸.沒找到人.
以林千夜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在这时候醒來.就算醒來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离开山谷.那么……是方才那些人先一步找到他劫走了他.归晚摇了摇头.不对.对方显然是刚刚到谷里.目前还在探路.幽兰谷的位置又极其隐秘一时半会是发现不了的.他们带走千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乳白色的浓雾是隐藏行踪的天然屏障.她看不见别人.可是高手却可以根据轻微的气息判定她的所在.她冷喝一声:“出來.”
两道矫健的身影从遮蔽的浓雾中现出.落在她面前:“属下见过小主人.”
会这样称呼她的.只有风无樾的人.
从归晚离开幽兰谷外出寻找人参开始.他们就等在这里了.两个人带走了林千夜剩下两人再次等候.不马上现身.是为了让她确定林千夜不在这里了.接下來的行动她就会配合很多.
对于“小主人”这个称呼.归晚本能地排斥:“他呢.”
“他”指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但对方不愿意正面回答:“庆昭帝派來的杀卫马上就会找进來了.请小主人尽快跟我们离开这里.”
不回答.是默认还是心虚.归晚眯起了眼睛:“杀卫.”
“庆昭帝对林右相起了猜忌之心.”其中一人语气平平地转述着事实.落在庆昭帝手里抑或是跟他们一起走.哪个更划算一些.相信他们不说.归晚也明白.
以庆昭帝的多疑刻薄.确实会做出这样的事來.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对林千夜起了杀心.但目前更重要的是.风无樾带走林千夜是什么用意.归晚不动声色.甚至挑衅道:“或许他们只是单纯地來寻我们回去呢.”
对方恭恭敬敬地答道:“庆昭帝的目的是什么.跟我们沒有关系.我们的任务就是带小主人安全离开.小主人也看到了.那些人很快会找到这里來.属下自然会拼尽全力保护小主人.可刀剑无眼.总有顾不到的地方.万一一时忙乱.护着林相的人出了什么差池……”
这是威胁了.他一句废话都不肯多说就直接拿了林千夜的性命威胁她.
他们可真是挑了一个好时候.刚好林千夜救了她之后身体虚弱昏迷不醒.刚好庆昭帝的人在外头步步紧逼.刚好子言和子扬他们还沒有找來.刚好他们趁虚而入.她一个弱女子自然不得不依附他们.无条件服从他们的要求了.昏迷不醒林千夜落在了他们手里.她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也只是知会她一声.这种情况下.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们走.
这么多的巧合叠加在一起.说单单是巧合.可就太矫情了.风无樾.果真是好算计呀.
谷中的瘴气十分霸道.任你有再多的解毒药丸也不能在那里久待.顶多是待上一个时辰就得出谷休息.否则毒素堆积在体内就麻烦了.那两个影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庆昭帝的杀卫带她出了谷.看起來在这山谷他们已经进进出出了好几回了.轻车熟路得很.
这个认知更肯定了归晚的猜测.这次的行动他们早有预谋.
风无樾端坐在正厅上.稳稳地端着茶.望着她眼中恰到好处地透着关切与温和:“怎么这般狼狈.这几天沒休息好吧.”
他一袭半旧的素锦衣裳.端庄华澹.神态淡然笃定.与归晚此时的样子云泥之别.她头发乱蓬蓬的.刮破了好几个洞的衣服上污迹斑斑.溅落的蛇血已经干涸.透出叫人不愉快的腥味.眼底是遮盖不住的浓重乌青.连声音都有些暗哑:“他呢.他在哪里.”
她越是着急.风无樾就越是笃定.他淡淡地.似是不经意地道:“你放心.他死不了.有什么话等你洗漱完了再说.”
死不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离开时.林千夜还在发烧.谷中那乳白色的温泉对他的恢复很有好处.莫非他贸贸然被带离加重了病情.还是.风无樾对他做了什么.
归晚的声音冷了下來:“你把他怎么了.”如果林千夜在他们手中出了什么差池.她绝对会跟他们拼命.
风无樾蹙了蹙眉.归晚的反应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仍阻止不了泛起來的淡淡不悦.且不说林千夜之前给他找了不小的麻烦.在此之前他就对这个人有一种本能的不喜.若不是有其他目的.他会直接把他丢给庆昭帝派來的杀卫.而不是留下他的小命.
何况.林千夜此人阴晴不定.任性极端.归晚这乖张的性格八成是从他那里学來的.他之前希望归晚嫁入家风严谨的狄家.就是为了归晚不再跟林千夜牵扯不清.可之前的事叫他意识到.只要林千夜在一日.归晚就不可能回到风家.也不可能接受他善意的安排.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快刀斩乱麻.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折一折她的锐气.他揭起茶盖.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漂浮着的茶叶:“既然你不想下去休息.就先坐下喝杯茶吧.想必你也渴了.”
侍女很快端上了茶盏.归晚端起.是上好的针毫.香气盈然.手一倾.滚烫的茶就全部倒在了端茶侍女的身上.那侍女被烫得尖叫一声.归晚瞧都沒瞧她一眼:“原來你也知道烫.端上这样的茶是能喝吗.”
那侍女含着泪.却不敢多吭一声.
风无樾搁下手中的茶盏.眼中闪过一抹不赞同:“只有滚水方才能沏出茶香.你太心急了.”
“既然茶只能等到温了才能喝.何不等温了再端给我.我可比不得风先生雅人深致.不想在这些琐事上耽误时间.”归晚端坐着.并未因他的刻意刁难拖延而浮躁或感觉挫败.如碎玉般的声音清冷如冰泉.“带我去见他.”她收起了所有的温和与柔软.这样漠然而高傲的态度.如同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陌生的敌人.
风无樾神情复杂:“也好.你去看看他吧.”
就这样.不准备继续刁难她了.归晚狐疑.对于风无樾的爽快.她突然不安了起來.在看到床上的人时.这种不安马上得到了证实.林千夜依旧昏迷不醒.身上搭着一层薄薄的被子.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病痛.身体不自觉地颤动着.那张脸白得吓人.红唇因为高烧已经皲裂.可以看到细细的血口子和微微溢出的干涸血迹.那是高烧到脱水的状态.归晚一把掀开被子.他的衣服早被冷汗湿透.几乎能拧出水來.很显然.他们沒给他请大夫.甚至连口水都沒喂他喝.可即便沒有人照顾.才两个时辰不见.他怎么会变成了这幅模样.
归晚眼神一缩.伸手搭上了他的脉搏.紧接着.汹涌而來的愤怒几乎将她吞噬.林千夜原本就紊乱的脉象似乎受到了什么阻滞.而那点阻滞.几乎隔断了他的生机.他们封了他的大穴.即便是常人被封住周身大穴也会大伤元气.更何况.他本就昏迷不醒凶险万分.他们不知道这样会要了他的命吗.
愤怒、凄凉、憎恨种种情绪涌上來.她心头突突地跳着.脑中一片空白.剩下的只有杀了那些人的冲动.可是.她只听到自己冷静到可怕的声音:“去叫风无樾过來.”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原本她叫他一声舅舅.及到后來.她客气而疏离地叫他风先生.如今.他连起码的尊重都不配被给予了.林千夜几乎是她在这世上的唯一.他明明知道.却仍是不惜对他下了这般重手.彼此还有什么情面可言呢.
领着归晚进來的侍女一动不动.归晚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既然你听不到声音.我不介意把你变成死人.”虽然冲动无济于事.但这个时候管你是谁.管你是不是无辜.她真的不介意杀个人立威.
对上那有如实质的目光.那侍女瑟缩了一下.转身出去了.她相信.如果她不照办的话.她真的会死.
风无樾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踱步进來.那姿态优雅如王侯.她相信.以归晚对林千夜的在意.这一场谈判.他必定是稳操胜券的.作为风氏的家主.他当然知道在谈判时要由自己掌握节奏.让对方跟着你走.如今.归晚看到林千夜的失态.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虽然对归晚用上这样的手段有些不堪.可是自己确然也是为了她着想.晚辈嘛不听话总是有的.时间久了她就会知道你的苦心了.
他一踏进门.对上的就是那双弥漫了漫天冰雪的眼睛:“你到底想做什么.”
即便早有准备.那憎厌的情绪仍是叫风无樾怔了怔.而后.他轻轻一叹:“归晚.我是为了你好.”
归晚并不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风无樾被那双眼睛盯得微微有些不自在.柔声道:“归晚.回家吧.绿衣在等你.无忧他……也想你了.”
归晚冷冷地望着他.反问:“这就是你的目的.如果我不答应.你就打算眼睁睁地看他死在我面前.”
风无樾轻咳了一下.突然觉得说服她要比原先想的可能要困难许多.他确实是打算用林千夜來要挟她的.也准备面对她的歇斯底里.拼死抵抗.可她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她只是静静的站着.只那双似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嘲讽与轻蔑:“这时候跟我用亲情攻势.不觉得太好笑了吗.看到我.看到无忧.你就不会想到那个跟无忧一模一样的儿子.无郁.你就不会想到他死的时候.是怎样的惨况吗.”
她根本沒有按着他设定好得节奏走.反倒一下子捅到了他的痛处.她早已不是当年纯粹如琉璃的小姑娘了.这么多年一次次被伤害被利用.被逼到绝境.她骨子里的狠戾彻底被激发了出來.对自己残忍和对敌人残忍之间只能二选一的话.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既然你不让我好过.我凭什么要让你好过呢.即便……你曾经是我的亲人……
提起他心爱的孩子.风无樾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底闪过一抹歉疚与黯然:“当年的事.是我的疏忽.并不怪你.”
归晚冷笑一声:“当然不怪我.害死无郁的人又不是我.”
“给无忧无郁下毒的医痴.是你的属下.沒有你的授意.他怎敢整日跟着我.甚至跟我要血研究.不要说你对我特殊的体质不好奇.不觊觎.可惜你心心念念为你那两个儿子谋划.好处沒捞到.反而害死了小儿子.你不知反省.却把责任都推给了我.现在却跟我说不怪我.不觉得可笑吗.”
风无樾眼中滑过一抹痛色.确实如此.当年他确实想知道风氏圣女令的奥秘所在.想过如果无忧和无郁也能百毒不侵.那是家族一大幸事.于是放任甚至暗示医痴对归晚多多注意.可他万万沒有想到.那医痴竟然会贸贸然拿了无忧无郁当试验品.害死了无郁.他那个软弱善良的妻子几乎崩溃了.
加之他与绿衣乱 伦.是归晚亲生父亲之事曝光.更是雪上加霜.妻子指着归晚说是她这个孽种害了她的孩子.为了安抚妻子.他沒有为归晚说一句话.甚至放任仆人对归晚冷嘲热讽.污蔑她觊觎风氏的势力不惜害死自己的亲弟弟.他已经死了一个孩子了.不想再因为夫妻之间的猜忌而妻离子散.权衡轻重.他只能选择委屈了归晚.
当时的他.完全沒有考虑过归晚知道自己是乱 伦的产物时.该是怎样的晴天霹雳.也完全沒有想过对双生子疼爱有加的归晚如果认为是自己害了他们.会有多么自责.或者他考虑到了.但是为了所谓的大局着想.不得不那么做.更甚至.最后他为了救无忧.拿走了她的化毒珠.任她自生自灭.他潜意识里对这个女儿的感情是排斥的.甚至是厌弃的.对她的感情自然远远比不上心爱的妻子和疼爱有加的两个孩子.
但归晚终究是风氏血脉.即便不是他的女儿.他出于道义也不得不照拂和引导她.这是他这个家主的责任.所以出于这样矛盾的心理.他对归晚的要求就愈加苛刻.
他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当然知道当年是他有错在先.他也愿意道歉:“是我对不住你.”虽然如此.他只是点了点头.神态之间仍然是高傲的.他是家主.自有他的权威要维护.对一个小辈说出致歉的话.已是极限.
对于这么一句纡尊降贵的道歉.归晚只觉得荒谬得可笑:“我不需要道歉.”这些年如炼狱般的折磨.如腐骨之蛆的毒伤和心伤.又岂是一句对不住就可以抹杀的.
“你一时想不通我也不怪你.归晚.回家吧.我们一家人好好团聚.这么些年.你……舅妈也想通了.她不再怪你了.当年的事.我会尽力弥补你.”说出这句话.他如释重负.笃定地等着归晚的回答.风无樾相信善良的妻子一定会接纳归晚的.就算是为了儿子无忧.她也会接纳归晚.
弥补吗.他的妻子想通了.不怪她了.不再每日诅咒她.咒她去死了.所以他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跟她道歉.提出弥补了吗.这算什么.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提出道歉和弥补.他一句施舍.莫非她就要乖乖接收.还要感恩戴德不成.
归晚忍住泛在唇边的冷笑:“你说的那些.我都不需要.你只要解开林千夜的穴道.让我们离开.我们之间就两清了.”如果可以.她此生此世都不愿意跟风氏有什么瓜葛.
她提起无忧和无郁.不过是为了提醒下风无樾当年所做的事.希望能激起他的愧疚.看在亏欠了她的份上.不要再为难她放过林千夜.却不想换來他这么几句自我感觉良好的话.简直是对牛弹琴.
风无樾显然不觉得拿她的心上人作要挟.强硬地塞给她所谓的“弥补”是为难:“你跟我回风家.我就解开他的穴道.甚至可以找最好的大夫治好他的病.否则一切免谈.我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的.”至于找了大夫之后林千夜会不会留下病根他就不保证了.
“你不允许.”归晚气极反笑.“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的长辈.”风无樾沉声道.“此人任性妄为.乖张跋扈.你看他把你变成了什么样子.鲁莽.狂妄.浮躁.不知所谓.你真当自己是皇家公主.可以这般肆无忌惮.我问你.你哪有嚣张的资格.我绝不会放任你跟着他变本加厉.何况.风氏子弟.从沒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我早就说过.我不姓风.这个姓氏跟我半点关系都沒有.”归晚陡地提高了声音.风氏.去他娘的风氏.
风无樾抿了抿唇:“你身上终究流着风氏的血.”顿了顿.他才艰难地道:“不管怎么样.我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说出这句话时.他心底说不出的别扭.不知道是厌恶还是欣喜.这个女儿终究是禁忌之子.可她又优秀得叫人不舍.甚至他不得不承认.无忧到她这个年纪.未必能如她这般能干.无忧如今的身体实在叫人担忧.他千方百计要让归晚回去.也是有私心的.无忧的身体不好.不能过分劳动心神.这对要继承家主之位是致命伤.但如果有归晚从旁协助.事情就好办多了.所以他绑也要把归晚绑回去.他相信.现在归晚再不情愿.也会全心全意地辅佐无忧的.毕竟他们以前感情很好.
归晚沒有漏过风无樾提起他是她父亲时.眼底划过的那一抹排斥与厌恶.她嗤笑:“我父亲叫辛渐.他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死了.我身上的血.也早就还给你了.莫非你忘了.四年前.我用烛台扎穿了手上的动脉.身上的血几乎流干了.是初离分了一半的血救了我.”
风无樾顿时僵住了.想起四年前那惨烈的一幕.想到当时归晚脸上几近疯狂地笑容.他对先前的计划有些许怀疑.她现在看起來很正常.可难保她会像那次一样.那样癫狂.若她再做出什么事來连累到了别人……
林千夜似是被什么呛住了.突然咳嗽了起來.因为穴道被制.那声音被抑在喉里.压抑得可怕.僵直的身体不停地抖动着.微弱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归晚赶紧抱住他.让他侧躺着.一下下抚着他的背.林千夜终于安静了下來.只是脸色比方才更差了.
归晚也终于烦躁起來:“不要浪费无谓的时间了.要么一起杀了我.要么.让我们离开.”
风无樾不答.却飞快地计算了起來.正因为知道林千夜在她心中有不低的位置.他才会拿林千夜的安危要挟她.如今她摆出了同生共死的架势.是试探.还是真的倔强到情愿与林千夜一起死也不愿屈服.
归晚瞥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只是从袖袋里拿出那枚朱果.准备喂给林千夜.解不开他的穴道.先给他补补元气也好.
风无樾无意中一瞥.神色突然变了:“朱果……”这是传说中神乎其神的万能良药.不管是治伤.补齐助神还是疗养身体都比百年人参还有效.它最珍贵的地方还在于它适用于任何体质.且沒有副作用.
归晚并不理会.拿袖子擦了擦就要咬一口.林千夜目前的状况自然无法咀嚼.自然还得她來喂.风无樾在一旁什么的.她可以当他是空气.
“等一等!”风无樾厉声喝住了她.脸上的急切怎么都遮掩不住.“这颗朱果.你从何处得來.”见归晚望他.他轻声道:“你知道的.无忧到底不比你.自从中了醒月毒之后.彻底伤了元气.如今身子很不好.如果有这枚朱果……”有了这枚朱果.无忧的身体就能大好了.之后也能顺利坐稳家主的位置.
无忧到底不比你.不比你什么呢.不比你命硬.怎么样都死不了.不比你血统肮脏.身份尊贵.还是不比你注定是个天煞孤星.只能被血亲百般算计.
归晚早就告诉自己不要计较.心底仍是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愤懑与悲凉.同样是他的孩子啊.他却偏心得如此明显.当年抢走了她的化毒珠救了无忧.如今.他又要抢走她用來救林千夜的朱果.这也就罢了.他还要加上一句.无忧到底不比你.在他心目中.无忧是他的掌中宝.她这个禁忌之子.是时刻应该为了他的宝贝儿子牺牲的吧.
他究竟凭什么.
“如果我不给呢.”当年他抢走化毒珠救无忧.彼时她无知无觉.如今.当着她的面旧事重演.她真的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來.
风无樾皱眉.神态之中有些指责.甚至还有不解:“你不要忘了.无忧是你的亲弟弟.他才是你的亲人.”她怎么可以如此自私.情愿救一个外人也不愿帮帮自己的弟弟.
归晚恍然一笑.那种苍凉之感疯狂地涌上心头.而后化作一股虚无的疼痛充斥着四肢百骸:“是吗.我的弟弟.他才是我的亲人.你们才是我的亲人.可你们除了逼迫我.算计我.还做过什么.”
“我原本还奇怪你为什么千方百计要让我回风氏.原來是无忧身子不好.你不会是想叫我帮着他打理风氏.为他做牛做马.让他往后坐稳家主的位置吧.”这就是她所谓的亲人啊.以施恩的态度折断她的翅膀.毁掉她的幸福.还冠冕堂皇地打着“为你好”的旗号的亲人.为了他的宝贝儿子.他可以对她使出百般手段.肆意地践踏她.而后理直气壮地责怪她:“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可以不为他牺牲自己.你这个身上流着肮脏血液的禁忌之子.怎么可以不为了风氏的嫡子流尽最后一滴血.
你听听.他是怎么说的:“你们本就是亲姐弟.本该相互扶持.这本是天经地义的.”
他怎么可以把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归晚冷笑着反问:“既然如此.我才是风氏的圣女令.论血统.我比他更纯正.论才能.我比他更优秀.为什么不是他辅佐我.”
风无樾对她的野心十分鄙弃.甚至是警惕地道:“无忧是男孩子.他一生下來就是公认的家主继承人.这一点无可替代.你不该动这些不该有的心思.”似乎觉察到自己的语气不该如此僵硬.他顿了顿.放缓了语调.“林千夜沒有这颗果子也死不了.无忧却十分需要它.”
他的神态之中.是对这颗朱果的势在必得.归晚可以肯定.如果她不给这颗果子.他一定会明抢.如果明抢不成.她和林千夜都别想从这里离开了.这时候.他不会管你是不是他的亲人.
“我可以把它给你.”归晚扣住了果子.拇指的指甲压住.稍有不慎就能掐破表皮.“我有条件.拿到它后.让我们离开.你我之间就再无瓜葛.否则……你知道的.这果子顶多能保存两天.如果我不小心掐破了它.还沒送到无忧手中.它就变成了一滩水了吧.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怎敢如此.”
“废话少说.你答不答应.”归晚微微用力.
风无樾却不肯死心.归晚方才对风氏的野心叫他不能放心.他差点忘了一件事.她才是风氏的圣女令.若有一日她真的觊觎起了风氏.无忧岂会是她的对手.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她离开的.只能留住她.然后斩断她的翅膀.让她终身都只能为无忧出谋划策而不能有其他妄想.这种法子.应该是很多的:“归晚你还年轻.看事未免太天真了.你可曾想过.你有今日.完全是因为风氏.沐阁老为何要认你这个孙女.他是曾祖手下的官员.他是看在曾祖.看在风氏的面上才认下你.给你一个身份.让你进清远书院读书.让你有入朝为官的资格.沒有风氏.就沒有今日的你.跟风氏脱离关系.你就别再妄想我会成为你的依仗.跟风氏断绝关系这样的气话.以后别再乱说了.”
她有今日.完全是仪仗风氏.归晚几乎想要笑了.别人只看到她光鲜的外表.出色的表现.却轻而易举地忽略了她的努力.这么多年來.她始终力争上游.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却轻描淡写的一句“你有今日全靠着风氏”抹杀了她全部的努力.她靠着风氏什么了.是靠着它.才饱受折磨.吃尽了苦头么.
风氏早已败落.他还自以为高人一等.因为高贵的血统沾沾自喜.甚至以为所有人都应该以这个姓氏为荣.风无樾却不知道他引以为荣的血脉是归晚今生最大的噩梦与耻辱.对这种自我感觉太过良好的人.她已经无力再多说什么了:“我数到十.你自己做决定.”
“一、二、三……”归晚的手越握越紧.她方才分明从风无樾的眼中看到了冰冷的算计与杀意.身在虎穴.时间拖得越久.对她就越不利.她只能兵行险招.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风无樾唇抿得死死的.别在身后的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七……八……九”归晚还在不紧不慢地数着.手心出了薄薄的冷汗.
风无樾的双眼因为专注和紧张微微眯起.轻敲的手指顿住了.甚至他都沒有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就是现在了.只要她最后一个数数出.他身后的影卫就会骤然发难.只要拿到了朱果.无忧的病就能好了.风氏会有一个健康的家主继承人.
谁都沒料到.横变突生.归晚身后一只带着烫人温度的手突然握住了她:“傻瓜.风家主身边高手无数.直接下令砍掉你的手可怎么办.”
那沙哑的声音依旧带着靡魅的味道.如同一个优雅的恶魔.刚从沉睡中醒來就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人心.
风无樾眼中闪过惊诧与失望.怎么可能.他明明昏迷不醒.明明被重手法封住了周身大穴.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醒來.
归晚还未从林千夜醒來的惊喜中回过神來.马上被他的那句话惊得呆住了.脑海中只剩下一句.他直接下令砍掉你的手怎么办.她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风无樾方才的手在背后轻敲.显然是联络的暗号.她明明知道.除了暗自警惕却毫无办法.若不是千夜及时醒來.她握住朱果的这只手肯定会被一削而断了.
为了他的宝贝儿子.当年他就可以置她的生死与不顾.砍她一双手算什么呢.
林千夜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难看.察觉到她的轻颤.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把她乱蓬蓬的头发别到脑后:“不要怕.我在这里.”
归晚重重点头反握住他的手.她并不是个软弱的人.她从不依靠任何人.只除了他.因为他的一句话.原本的担忧与悲愤可以轻易统统消于无形.
风无樾眯了眯眼睛:“林右相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不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來.”
林千夜微微支起身子.轻轻笑道:“对这句古谚我也素來十分赞同.”
他的话音刚落.一柄剑就架在了风无樾的脖子上.那是封平的剑.任何时候.林千夜都不会真正不给自己留余地.封平就是他最后的王牌.
封平的身手再高明.也不该如此轻易得手.是风无樾太过笃定他们毫无反抗之力.把大多数高手派出去防着可能到來的子言子扬等人.这内宅就自然疏于防范.他被人拿剑抵住脖子也就不太冤枉了.
自然.风氏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马上反应过來将三人团团围住.
风无樾淡声道:“就算杀了我.你们也不可能离开这里.对朱果.我势在必得.”杀了他.他们也无法离开这里.只要不是真心想死的人.都不会做这种蠢事.
林千夜微微一笑:“真是伟大的父爱.放心.我不过是想督促一下公平交易而已.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你.仗势欺人.欺的还是我家宝贝.是个要不得的坏毛病.”
风无樾嘲讽道:“你家宝贝.若你真的全心全意待她.她又怎会养成这乖戾的性子.她当年为什么要学玉石俱焚的琴默.她怎么会被你的这位影杀一激就随随便便地跳湖.她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自毁心理.你精通医术.莫非不知这是严重的病态.若非你用失魂术对她下过暗示.她早就把自己给逼疯了.堂堂林右相的宝贝.竟是一个随时可能自毁的疯子吗.”
他的话不无夸大的成分.归晚是有心病.不过是比较严重的强迫症和自毁情绪罢了.在林千夜看來.这只是需要慢慢纠正的坏习惯.不能放任.却也不可能让归晚知道徒增烦恼.
归晚诧异地望着林千夜.她有时是过了些.时候想想也觉得有些失了理智.但林千夜从未指责过她.甚至说过一句重话啊.顶多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惩戒.半真半假的.更像是tiaoqing.原來.她有严重的心病么.风无樾不可能编造这样荒谬的消息.但如果是真的.想來林千夜早就发现了端倪.这么多年來瞒得滴水不漏.自然是用心良苦.如今风无樾刻意当着她的面揭穿.就不怕她惊疑之下真的疯了吗.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是其心可诛.
迎上归晚疑问而稍许惊疑的目光.林千夜并不争辩:“沒护好她.是我的疏忽.即便有这些些许坏习惯又如何.纵然明珠微瑕.她依然是我唯一的掌上明珠.”吻了吻她的手心.笑道.“别发愣了.赶紧做完你的交易.就找子言他们去.”他的目光仍是那样的淡然.那样的宠溺.
归晚突然笑了.他都不介意.就算她是真的疯子又如何.
“朱果可以给你.不过你必须立誓.今日任我们安全离开.从今往后.我辛蔷薇或是沐归晚跟你风氏再无半点瓜葛.你我各桥各路.即到黄泉亦不相见.”
风无樾瞧了她手中的朱果一眼.又望了望架在脖子上的剑.也知道再僵持下去对谁都沒有好处:“我风无樾在此发誓.今日放沐归晚和林千夜平安离去.从今往后.辛蔷薇也好.沐归晚也罢.跟我风氏再无半点瓜葛.从此死生不得相见.”
归晚加了一句:“若违此誓.叫风无忧死无全尸.”
风无樾突然暴怒:“混账.他是你弟弟.你怎可如此狠毒.”
归晚反问道:“你方才已经说了.你风氏与我再无瓜葛.我何來的弟弟.更何况你都说了.我是个疯子.你都可以为了他不惜砍我的手.我为了自保拿他应应誓有什么大不了的.除此之外.再加一句.叫你的妻子顾氏万箭穿心而死.”你不是说我乖戾么.我就乖戾给你看.
风无樾把矛头对准了林千夜:“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
林千夜低笑:“我家宝贝是商会的会长.做事自然精明.”对归晚的提议他不仅纵容.还欣赏.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他们两个恐怕已经被凌迟百遍了.风无樾无比艰难地完成了最后的誓言:“若违此誓.叫我儿风无忧死无全尸.妻子顾氏万箭穿心而死.”
归晚递过果子.甜甜一笑:“这就是了.风家主果然是慈父心肠.可敬可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