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先别忙.”归晚沒有慌乱.反倒是一脸令人匪夷所思的不服气.“方才你们说.有人拿一万两银子买我的命.曾几何时.我的命也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一万两银子..它其实是个很令人心动的价码.它能够让一个五口之家过上一辈子的小康生活.对于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來说.它意味着三年五载无需为柴米奔波.也只有像归晚这样不知财迷油盐贵的大小姐才会觉得一万两银子是个小数目了.
那在窗台上的一男一女互望了一眼.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略嫌嘶哑的嗓音不耐烦地道:“你的脑袋值多少钱我们管不着.我们只要拿到那一万两银子就够了.别顾着说话.动不动手.”后一句话是对他旁边的那女人说的.若非他用的武器是把大刀.又不敢直接进到屋里.他早就把归晚的脑袋给砍下來了.女人就是麻烦.一点小事就唧唧歪歪的.早办完事早走人.
“你们倒是不贪心.就不怕这银子你们沒命花.”
归晚笃定的神色让两人一愣.那正要动手的女人神色之间有了些许迟疑.他们只是江湖人.并不是什么专业的杀手.杀归晚也不过是顺便赚点银子花花.如果风险实在太大.就太得不偿失了.
先前他们觉得这趟活是十拿九稳的.归晚是个有点才华的千金小姐.也不过是个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丫头.一旦她的阵法和用毒都施展不开.她还有什么能耐.更何况.她所依仗的沐家已经被皇帝圈禁起來了.还怕她会报复不成.可是.她这般老神在在.又让他们不得不多费点思量.莫非.她还有别的了不得的靠山不成.
他们的迟疑步星月看在眼里.她大声道:“你们不要被她骗了.她最擅长的就是玩弄心术.她的靠山不过是沐家和林千夜.如今沐家倒了.林千夜被陛下猜忌.哪还有工夫顾得上她.更何况.以她睚眦必报的个性.你们以为今日放过了她.等她缓过劲來.不会报复你们吗.”顿了顿.她又继续大声道.“等她缓过劲來.她名下财产数不胜数.随便出点悬赏追杀你们.就能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的.”
归晚眸光一冷.这步星月竟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她同归于尽了.当然.她害得步星月毁了容.瘸了腿.这般深仇大恨.换做她自己.也会想尽办法报仇的.但她并不后悔.你能算计我.我为什么就不能算计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而已.
他们已经得罪了归晚了.就算现在放了她.对方也不会感激.反倒是杀了她.能轻而易举地赚到一万两银子.这笔账谁都算得过來.那男子催促着:“快动手吧.夜长梦多.”
那个女子点了点头.可归晚清冷的目光让她发憷.她从十几岁开始闯荡江湖.背着十数条人命.却从沒有一个人面对死亡的威胁能镇静如斯.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安定与淡然.仿佛他们这两个手持屠刀的人才是被决定生死的蝼蚁.她按捺住心底隐隐泛起的不安.自我安慰般笑道:“即便以后沐家能翻身.朝廷也管不上我们江湖中人.今日杀了你.领了银子.我们就是鱼入深渊.鸟入山林.就算是皇帝老子也管不到我们.”
归晚笑了:“是么.朝廷管不到你们.那么.这块令牌的主人呢.”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木质的令牌.
“藏酒令.”他们惊呼一声.那是藏酒山庄的藏酒令.藏酒山庄如今是江湖中的第一大世家.庄主在江湖中的地位隐隐如同盟主.这庄主的手令.也只有三块.自然不会轻易给人.它代表的是无上的荣耀和藏酒山庄的庇护.她手上怎么会有这令牌.
江湖事.江湖了.他们不怕朝廷的追责.沐家的报复.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怕藏酒山庄的追究.如果这藏酒令是真.杀了她就意味着公然向藏酒山庄挑衅.绝对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两人互望了一眼.神色之中都有了退意.那女子却似不甘心:“小丫头.你这令牌从哪里來的.”
“自然是有人送的.”
“何人所送.”相比起归晚.她的声音就急切得多了.
归晚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神情是真真的无奈:“浮云山上的净明法师你们知道吧.他是我师父.他的孙子.藏酒山庄的少庄主初离是我的挚交好友.你们说是谁送的.”如果可以.她真不愿在这般弱势的情况下狐假虎威.挺沒面子的.是不是.
她这么一说.两人立马信了七八成了.浮云法师医道精深.若非他的弟子.怎么可能把毒用得这么溜.若非相识.她一个世家千金.怎么能说出藏酒山庄少庄主的名字.这块令牌.肯定是藏酒山庄的少庄主送给她的了.
莫非他们两个就这样被归晚三言两语说动了.打算放过她了.步星月咬着牙.一脸的不甘.如果不是浑身酸软无力.动弹不得.她绝对会站起來一刀杀了沐归晚.但此时她能动的只有一张嘴:“你们别太天真了.得罪了她.就算现在放了她.也是死路一条.这藏酒令的主人会放过你们吗.”她已经把归晚得罪得彻底.即便今晚那两人退走.归晚也不会放过她.既然如此.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那女人正在迟疑不决.步星月说了这么一句如同被蛰到了一般.手中银线闪过.给步星月脸上又來了一下.鲜血一下子涌了出來:“闭嘴.姑奶奶还用你教.再啰嗦毁了你另外半张脸.”
那男子脸色凝重.藏酒山庄的势力不可小觑.且及其护短.想來也有江湖同道知道他们在此处出沒.杀了归晚.就要承担被藏酒山庄追杀的结果.可是.正如躺在地上的那个丑女人所说.他们今日放过了归晚.鬼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报复呢.
天下沒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在这里待了太久.肯定已经有些江湖同道注意到他们了.他咬了咬牙:“想要我们不杀你.也可以.你立个誓.今日我们放过了你.你以后不得找我们的麻烦.”他说这话的语气如同凶神恶煞.其实心底早就服了软.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归晚却不肯给他递给台阶:“我不会立誓.”
听到这话.步星月笑了.
那男子和女子的眼中都划过一抹杀意.都打算放过她了.如果她还不知道见好就收.他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软骨头.她如今只是捏了个令牌就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要将他们逼入死路.那么只有鱼死网破了.
那女子手中的银线闪着寒芒马上就要脱手而出.她相信.这一击出手.归晚的人头马上就会落地.可是她马上就愣住了.不止愣住了.脸上还多了一抹惊恐.因为她的脖子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了一把剑.
那男子神色也变了.却不敢轻举妄动.这人能无声无息地靠近他们.就证明对方的武功比他们高出了数倍.在这样的人面前.他甚至连拔刀的勇气都沒有.
归晚笑吟吟地站起來:“我说了我不会立誓.但只要你们乖乖按我说的做.今日之事.我保证不会追究.如何.”
那一男一女两人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这样的高手.竟然是沐归晚的人.有这样的高手在.她为何还要东躲西藏.对付一个三脚猫功夫的步星月还要费尽心思.在生死面前.他们沒必要硬冲好汉.两人几乎同时点了头.
“江湖中有人悬赏一万两银子买我的命.发布悬赏令的人是谁.”
“不清楚.这消息发布在红榜上.江湖红榜素來为买卖双方严格保密.”那男子顿了顿.继续道.“即便是藏酒山庄.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
那男子的神情不似作伪.归晚点点头:“这个消息已经发出了多久了.”
这次回答的是那名女子:“三天前.”似乎是有意讨好.她说得很详细.“这个消息在江湖中很是轰动.江湖和朝廷素來井水不犯河水.极少有人买朝廷命官的性命.红榜发布这样的任务也是头一遭.也有不少人猜测能有这么大能量让红榜破例的是谁.”
三天前.离庆昭帝的杀卫被她设的修罗阵绞杀足足有半个月了.他们不知道在红榜上发布这个悬赏令的人是谁.归晚却猜到了.侠以武犯禁.朝廷对江湖中人素來忌惮.只是这些人都身怀武功.且桀骜不驯.要收服要花不少功夫.是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真的惹怒了朝廷.不管你是谁.在江湖中声望多高.朝廷要灭了你.你就沒了活路.所以江湖中人素來远离朝廷纷争.更不会去刺杀什么朝廷命官.藏酒山庄都不能让红榜破例.可见红榜身后的势力不可小觑.能让红榜破例的人是谁.就呼之欲出了.天下都是他的.何况是江湖中小小一个红榜.
派出的杀卫沒有得逞.庆昭帝的脑子倒是转得快.江湖中多的是亡命之徒.只要有银子.无数人会心甘情愿地供他驱使.只有千日做贼.沒有千日防贼的.即便她身边守卫森严.也会防不胜防.
见归晚不说话.那女子有些焦急.她继续道:“我们就住在隔壁.我的耳力好.听到了你们说话的声音.知道了你的身份.一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既然跟碰上了.我们就……”被一把冷冰冰的剑抵在脖子上.不是谁都能承受住一不留神就要掉脑袋的压力的.
她的紧张归晚看在眼里.不由得淡淡一笑:“在红榜上发布消息有什么规矩吗.”
那女子乖乖答道:“要在红榜上发布悬赏令.必须先将佣金交付给红榜的主人.若是规定时间内沒有人接下任务.红榜主人会将佣金退还.若有人成功完成任务.红榜留下百分之五的佣金作为报酬.”
居中调停.先行扣留佣金.这中间人不仅要公正无私.还要有相当不俗的实力.这红榜的主人.还真是个人物.
“那么.烦请你们帮我在红榜上发个消息.不管红榜上悬赏多少买我的人头.凡向我动手的人.只要有人杀了他为我出气.我毫不犹豫地奉上双倍的赏银.”归晚略一示意.一直拿剑对着那女子的子言马上会意.奉上了一叠银票.
十万两.那男子晕晕乎乎地接过那几张银票.只觉得手上微微发颤.他这辈子都沒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如此一來.那些想杀了她领赏的人就要掂量掂量了.不管是谁想杀了她.甚至不管刺杀有沒有成功.只是对她动了手.就会有人为了更多的银子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这法子够狠.够绝.也够有效.
归晚不打算杀他们.他也终于有胆子问一些題外话了:“沐大人.您身上既然有藏酒令.又何须如此.”只要把她有藏酒令的消息散布出去.同样能起到震慑的效果.莫非.她的藏酒令是假的.这么一想.心思就活络起來了.这十万两银子.他们就是卷跑了.她也无可奈何吧.
归晚似看穿了他所想.轻轻笑道:“你不觉得拿银子砸人.比以势压人更大快人心吗.”
……
众人默.小姐.你是钱太多了沒处花吧.
那一男一女终究是不敢贪墨.乖乖地去发布了悬赏令.沐归晚是个十足的小恶魔.得罪了她的后果.他们承受不起.
果然那红榜一出.江湖中再次起了轩然大波.血腥的追杀悬赏令成了一场斗富的闹剧.众人眼睁睁地瞧着那榜上的赏金越抬越高.眼红心热.却终究沒人敢动手.银子虽好.却太烫手了.他们拿不了.也沒那个胆子拿啊.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庆昭帝狠狠地砸了桌上的砚台.墨汁飞溅而出.“去给我追加赏银.加到二十万两.朕要见到那丫头的项上人头.”
跪在下首的人被溅了一脸的墨汁.一动不敢动.硬着头皮道:“之前的十万两是陛下的体己.再要加.只能从国库取了.不知该用什么名目.”
这句话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庆昭帝脸色铁青:“怎么.朕是天子.富有四海.区区几万两银子也拿不出來吗.”
那人犹豫了一会.头低得更低了:“还请陛下的玉玺一用.”
国库的大笔开支.必须皇帝亲自加盖玉玺.这本是他自己定下的规矩.被这么一提醒.庆昭帝倒是冷静了些.只是脸色依然阴沉:“朕是天子.难道指使不动几个江湖莽夫.去告诉那所谓的红榜主人.这银子.他给朕先垫着.”所谓的垫.不如说是拿.他是皇帝.想要用谁的银子.那人还得千恩万谢.感恩戴德.让他垫.是他的福气了.难道他还敢向皇帝讨债么.
跪在台阶下的人冷汗都下來了.悄悄地伸手抹了一把.倒把墨汁抹了一脸.显得十分滑稽:“陛下.沐归晚已经把垫付的佣金追加到三十万两了.她扬言无论我们出多少都奉陪到底.那红榜的主人说.若是区区数万两.他帮陛下垫着倒是无妨.可如今数目实在太大了.他就是倾家荡产也垫不起.此事还得清陛下自己想想办法.”
这话是实实在在的奚落.你是皇帝.富有四海.跟个小丫头斗富都斗不过.还要我一个江湖草莽帮你垫银子.你知不知羞啊.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腾地起來了.且越烧越旺.庆昭帝再次将桌上的笔架砸了过去.紫檀木的笔架正好砸在了那人的额角.刹那间鲜血直流.鲜血的刺激让他双眼通红:“拿朕的印.去国库取一百万两银子.”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他素來严于利己.对人对己都十分苛刻.生活也十分简朴.那宫室年久失修.都舍不得下银子休整.一百万两.都够再建一正殿了.可是君无戏言.话说出口了沒有收回的道理.他只觉得一口气堵着.闷得胸口隐隐发疼.怎么都顺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