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贰拾壹)

雪白的宫殿, 如雾的白纱,宽大的床幔上直挺挺躺着一人,银紫色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绣着青玉玫瑰的床单上, 眼如琉璃, 血染白衣。

软玉端着重新熬了不知道几十次的药, 站在门口犹豫再三没有进去。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自从立夏神台上祭天后, 草灯动都不动的任那个叫落的男子刺穿臂膀,回来后也不处理伤口,不让人进门, 也不喝药。

天气越来越热,中剑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炎腐烂, 却没有人能劝得动他。这么多天, 唯一一次走出太子殿的殿门是在三天前, 没人有知道他对父王说了什么,所有人都知道的是他那天回来之后, 当天夜里大祭司便奉天命抄斩了八大长老的家,一场天火无一人生还。从那天以后连着两天,不要说不吃药了,他几乎不再进食,连水都不喝。一开始还有人劝的, 但是劝的人统统都被拖出去打了半死, 经过此事再无人踏进太子殿的门。

他就这样每一日, 每一日, 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做梦般痴痴的望着浅白是的床幔发呆,不再有任何的喜怒哀乐, 如被浸湿的纸娃娃,破败不堪。

草灯听到了门口软玉的脚步声,却没有心情去管她是否有事,他的眼睛早已经疲惫不堪,虽然是睁着,却早已经没有了看物的能力,只是僵硬的瞪着。

他不想闭上眼睛,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会哭,害怕眼泪会背叛了自己。他已经留不下立夏的任何东西,那么就把这些为他而生的眼泪留住吧。

睁眼闭眼,满眼都是立夏小小的脸庞哭泣的、欢笑的、忧郁的、还有决绝的。

记得他从彩袖殿上翩然而下,鹅黄色的衣衫嫩若小蝶,抱在怀里的感觉轻轻巧巧,纤细的身子比女子都要柔弱无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自己找的人,所以欲擒故纵冷淡以对,果然如所料那般,他先开口同自己说话。他的声音很小,很轻,若是在平时自己是听不到的,但是,那是他偏偏就听到了,还回答了。打破了他一贯的冷淡,甚至还连名带姓的和他说

——草灯,我叫草灯。

其实说不刻意那是假的,只是那时并没有在意,自以为是的以为这不过是对猎物该有的态度。

再见,有点出乎意料,见到被人提到面前的立夏,望见他涨红的小脸和带泪的眼眸,突然觉的有点心疼,下意识帮他解围。

——我们,是不是见过?不是昨天,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

——为什么……怎么说……

——这双眼睛,我记得。

料想到了他的惊讶,却没有料想到他的眼泪,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用手覆上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

草灯,并没有说谎,在离开离国之前,大祭司已经在水晶球里让他看了要找的人。所以,这双眼睛,他的确记得,只是那种记得却和他心中的不一样。

草灯当时,认得的不过是猎物的眼睛。而立夏想的却是爱人的温柔,所以落了泪,湿了心。

第三次是可以的相约,立夏迟到了。本来很生气的,可是看到他脏兮兮的衣袍,满脸的泪痕,怒气就在那一瞬间消失无踪,反而担心更多。甚至说了那句

——小不点,你下半辈子的幸福本王都包了,你小子给我安分点!

说完,并没有后悔,吻他,也是一种自愿。那时心已经双手捧上,只是高傲的自尊和曾经的情伤,让他倔强的无视了自己的真心。

一次次的付出,一次次的收回,一次次的疼宠,一次次的伤害。他知道每一次温柔后狠狠的伤害,比拿真刀实剑更是疼痛,但是,他控制不住,他害怕自己会爱上他,害怕曾经的一切再次重演。

直到他晕倒在忘尘殿,那一刻才明白,原来今生除了他,谁都不可以替代。所以,努力去挽回了,可是……老天却不再给他机会。

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如昨,神台上的一切每一次想起都如利剑般狠狠刺在心上,一点点划开,宁愿死去的刻骨疼痛。

记得他问,

——草灯……你……爱……我……吗?为什么……那天在……神庙……中……你……不……看……我……

可是自己却不能去回应,也回应不了。那一天在神庙并不是故意不去看他,那是他的结界是看不到外面的,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他根本不知道立夏来了,更不知道他为他受了多大的伤,他被带出来的时候是从后面离开的,也不知道长老们最后对着虚无的空气说的那句彻底伤了立夏的话。被强行抓走的那天晚上他就被,大长老就用法术封印了言语,只有祭奠完毕以后,才可以说话。所以,他的提问,他没有反应,他也等不到回答。

记得他说,

——草灯……我……爱……你……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生——生——世——世——生——生——世——世——生——生——世——世——

泪终于还是夺眶而出,生——生——世——世——夏,你说爱我生生世世的,那为什么不守约,独留我一人在这里。

夏,我爱你啊,我真的爱你。

所以,求你回来,回来好不好。或者,你把我带走吧,带我走。

为什么不让那人杀了我,为什么要求情,为什么说那个不字,为什么……为什么让我记起了前世,为什么……每一世你都在我手上消失。

夏,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是要我内疚,你是在报复我对你的不关心,你就是要我伤心是不是,是不是你回答我。

你来骂我啊,你来打我啊,即使只是梦里,求你出现一下好不好……好不好……

扣扣。

门口传来低沉的敲门声,草灯迅速擦干眼角的泪痕,烦躁的瞪过去,入眼的却是一大朵含苞待放的大波斯菊,嫩嫩的金黄,上面居然还有清晨的露珠。

软玉优雅的走进来,“不要这样看着我,这是他走到时候要我转交给你的,本来想你好一点才看,不过看现在的情况,若在等下去只怕你就没有机会看了。”

草灯也不辩驳,只是怔怔的望着花,软玉无奈咬唇,本想叫他说话,没想到连这个都失败了,把花放在床上,在草灯的怒视中转身离去。

她知道他恨她一开始的拆散,对于这件事她也无话可说,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亲生哥哥,是以至此她希望他可以振作,不希望他有事。

草灯等到软玉离开以后,才把目光再次转回那朵大波斯菊,明媚的金色刺痛了他的眼,他离去时铺天盖地的金色花雨重重的击碎了他的坚强。

慢慢的伸手想要拿过它,指尖才碰到花枝,紧逼的花苞突然冉冉绽放,细碎的花瓣离开了花蕊,飘到了他的面前。手指碰触过后,一个个花瓣都开始破裂。每一个花瓣里都收藏了一个声音,所有声音的主人只有一人,那就他——草灯。

夏。夏。夏。夏。夏。

全部的声音汇集成了一个字,夏。

这是他对他的呼喊,这里有他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词。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全部的全部。

他知道夏记得上一世,记得两百年的情感,可是他一直都不明白,这么久、这么长的时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还能对每个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晰。

是不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经常对着花瓣彻夜无眠。是不是在每个无月的夜里,他会抱着花瓣悄悄哭泣。他是用怎样一种心情把每一句话都收录在这里,包括草灯的绝情冷漠。

满屋飘动的花瓣,渐渐的开始停滞。猛然间开始破裂掉,瞬间干瘪化作粉末消失在空气里。花瓣落尽鹅黄的花心泛出柔和的光芒,越来越盛柔和的金色光芒中,空气中出现了立夏的身影。

依然是那样的可爱,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他乖巧的笑着,安静的望着床上的草灯,那样专注的眼神好像此刻正在和他对视般。

过了很久,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用一种安静的声音说道。

——所有的一切,还给你。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两不相欠。

“不!”草灯惊恐的扑过去想要让要收回,却只是轻飘飘的穿过他的身体,重重的倒在冰冷的地上。

光芒中的立夏依旧笑着,可爱的如从没有经历过生死的单纯精灵。

——不要想着来找我,你该知道,当你有机会看到这个的时候,我早已经不再。若我真的还有机会留下,也定然不会再回来。

这一世,我已经还完,你我之间,就此了断吧。

他顿顿,露出一抹凄楚的笑。

——祝你和大祭司……幸福……

话音刚落花蕊也和花瓣一样,化作粉末消失在空中,草灯只能呆呆的扶着桌子站在当地,面色苍白唇角微微抽搐,不知是哭还是笑。

所有一切还给我,呵呵……草灯疯狂的大笑起来,笑的气喘吁吁,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笑的事情。

笑的,流出了眼泪。

祝幸福,呵,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幸福!你又凭什么说我会幸福,不想有瓜葛,不要有就可以没有吗?

所有一切都还给我,呵呵,真是好笑,夏,你还的完吗?

如果真的可以,那么,请你把我的心还给我,那天它落在了你那里,请你帮我捡起,还给我好不好。

把它还给我,我们就真的——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