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江夏王简略地讲述之后,夏楚悦才知,江夏王当年受了中伤,从悬崖掉进了江中,被下流的农夫所救,因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便被好心的农户收养,一养便是一年,一年后的某一天突然醒来,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可能是因为落崖的时候头骨撞到了石头,导致失忆。
那时醒过来身体还不能动,他躺在床上又养伤许久,直到半年后,才能下地;七年时间,他有六年时间都在那里调养身子。
直到一年前,脑中开始多了一些记忆片断,记忆逐渐复苏,几个月前,终于想清楚一切,便拜别农户,马不停蹄地赶回龙兰龙城。
故事很老套,可夏楚悦想象得出江夏王这些年来并不好过。
一个没有记忆的人面对空白的世界,无助、彷徨、痛苦,各种负面情绪很容易逼疯人。
江夏王伤调理多年才逐渐好转,足见当时的伤有多重,也可想象得出当初他的遭遇有多凶险。
她和凤斐曾经讨论过江夏王失踪的那次战役,认为军中有叛徒,她问江夏王的时候,江夏王只说这是军中机密,她一个女儿家不能过问。因此,那段过往她无法从江夏王那里知晓。
然而,江夏王在找回记忆后急着回来,除了想见她这个女儿外,另一个原因是急着去见宫里那位吧。他忠君爱国的名声并非虚传,如果她说要和宁王和离,他可会同意?
夏楚悦垂眸看着地面:“爹那么久没回来,想必对龙城的是是非非不甚了解,我想知道这段时间你都听说了什么。”
江夏王不是蠢笨之人,听到她这奇怪的要求,立马察觉到不对劲,“丫头,是不是有人在为父不在的时候欺负你了?”
感受到江夏王话里的关心和薄怒,夏楚悦替原身觉得可惜,如果江夏王没有打那场仗,没有失踪的话,龙希宁也不敢那么大胆,放任别人欺辱真正的夏楚悦,那样,真正的夏楚悦也不会悲惨死去。
然而,她也只能叹息一声罢了。若原主不死,她可能就不能重生,又或者,会成为一缕孤魂野鬼。
她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平静道:“谈不上欺负,只是想听听我不在的日子,别人有没有在父亲面前说我的坏话。”
江夏王闻言一乐,笑容满面地瞧着她:“还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现在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担心别人向长辈告状。”
夏楚悦冏冏有神,她和江夏王一定有代沟!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能被他扯到一块儿。
估计江夏王的脑回路和她差别很大,她若拐弯抹角,不知道这便宜老爹能不能听懂,干脆直接说得了。
于是,夏楚悦将自己打算和离的事告诉江夏王。
江夏王听后第一句话便是“你看上那个姓风的小子了?”
夏老爹,你真相了!
虽然这是一部分原因,但最最主要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凤斐,夏楚悦秀眉微颦,“父亲没听说过宁王另有心上人吗?女儿宁愿找个没钱没势但却将女儿捧在手心里的男人,也不想同一个心放在其他女人身上的丈夫。”
“今日观宁王神情举止,对你的感情应当不假。”江夏王沉声道,“夫妻之间难免有磕有跘,你莫要因此就耍性子闹和离。你有想过和宁王和离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看样子江夏王对二人的事情一无所知。夏楚悦眸光一动,“父亲可知女儿为何不在龙城?”
说到这事儿,江夏王眼眸暗沉,带着些许责备,“你这丫头,做什么不好,偏去挖地道,可知此乃杀头大罪?若非皇帝开恩,宁王请求,你这颗脑袋瓜儿早搬家了。既然宁王不怪你,你又何必离家出走,要是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
夏楚悦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被歪曲成这样,难道江夏王没有从其他人口中知晓此事吗?合着所有人宽容了她,她却不知好歹,最后还来了个离家出走?
她心里泛起阵阵冷意,他们是否以为她已死在外面,便爱怎么编就怎么编。她若顺了他们的意,可就对不起面前这位父亲了。无论他们说的事实与否,坏名声都是她的,而深爱女儿的江夏王自然会被波及而颜面无存,心里也会不舒服吧。
“难道不是这样?”江夏王瞧见女儿神色不太对劲,疑惑地问。
夏楚悦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淡然与之对视,“父亲虽然失踪多年,但女儿从小的教养还没忘光,父亲真觉得女儿会那么糊涂吗?”
江夏王愣住,看到夏楚悦此刻淡定从容的模样,百般滋味忽然涌上心头。
女儿成长的几年,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一天陪在身边。曾经那个怯怯的小女孩已经长成美丽的少女,自信而从容。就是宫里养出来的公主,他敢说也不会比她更出色。
或许是当父亲的失职,自二人见面,他便不曾经仔细去想这些,只把她当成小丫头对待,可是这一刻,女儿淡淡地问了一句“父亲真觉得女儿会那么糊涂吗?”让他莫名心酸。
一句寻问似是一个对父亲饱含期待的女儿在和父亲见面相处之后感到失望时发出的无奈叹息。
“他们欺负你?”他霍然起身走至夏楚悦身边,拉起她的手,“他们竟敢趁着我不在欺负你,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算账!”
那些人居然那么对他的女儿,还在他回来之后趁女儿不在编排她,难怪丫头头方才会问有没有人在自己面前说她的坏话。
原来,这些年来,他们就是这么对她的!
越想越气,江夏王拉起夏楚悦就要进宫找皇帝理论。
夏楚悦倒没料到江夏王因为她一句话会气成这样,忙握紧他的手,反安抚起他,待江夏王没再气冲冲地要出门找人算账,她才逐一将几个月前的事告诉江夏王。
她挑着讲,有些让人心脏病突发的事她直接略过,可即便如此,江夏王听罢脸依然泛着铁青色,“简直岂有此理,他们欺人太甚!”
夏楚悦眼眸微垂,既然皇帝不仅恢复了她的身份地位,而且没有追究江夏王当年惨败的事,就说明他对江夏王仍然十分器重,隐瞒事实可能是担心江夏王太过气愤而对龙氏皇室起异心。但她不可能因此委屈了自己,该讨回来的还需讨回,该扔掉的甩掉的,她也不想在纠缠下去。
“父亲先别生气,你刚回来,与皇帝不若从前亲密,凡事要考虑周到,那些欺负我的,父亲不出手,我也会一个个跟他们算清楚的。”
江夏王见到夏楚悦如此沉稳耐心,心里一阵心疼,逆境磨练人,女儿会那么懂事,定是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单是这一年来就被人欺负成这样,前几年尚小不懂事的时候又受了多少苦?
“悦儿放心,如今有爹在,一定不会再让人欺负你。那些欺负你的,爹也一并帮你讨回来!还有那个叫龙希宁的小子,看他对我恭敬有礼,对你也颇多照顾体贴,以为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好女婿,想不到竟然是个衣冠禽兽,你放心,爹一定帮你甩了他。之前那么对你,现在想吃回头草,门都没有!”江夏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夏楚悦抿唇点头,望着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她心里淌过一道暖流。
原来,有父亲是这样的感觉。
……
第二天上午,龙希宁辰时三刻携礼来拜访岳丈大人。
夏楚悦和江夏王正在用早膳,听下人来禀报后,江夏王温和的面孔刹那间布满阴云,“不见。”要不是女儿拦着,他一定冲到宁王府将宁王打一顿。
“现在不能和他撕破脸,倒是可以先讨些利息。”
江夏王脑筋一转,明白夏楚悦的意思。他让人把龙希宁带到客厅去,自己则慢吞吞地吃着早饭。
夏楚悦见状,会心一笑。
人们常说武夫有勇无谋,她这位父亲可绝不是个空有武力的匹夫,算计起人来绝对一套一套的。
而且她发现,江夏王是个十分护短的人,偶尔也会脾气暴躁,不管不顾。虽然只相处不到一天的时间,结合从前的记忆,倒将其性子摸出个大概。
两人一口一口吃着软糯的白粥,气定神闲,远远看去,倒真像是对父女。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小雪花,二人吃着粥,从胃里暖遍全身。
龙希宁被请进客厅后,婢女送上热茶便退了下去。龙希宁以为夏楚悦和江夏王很快会到,可他等了一刻钟,都没看到一个人影。有些不耐烦地端起茶喝了一口,不时看向门外,因为下雪的缘故,天色略显阴沉。
他起身走到门边,守在门外的两名婢女福了福身:“宁王爷。”
听到她们的称呼,龙希宁眉头微拧,却没对此说什么,而是问:“江夏王和宁王妃呢?”
“王爷和郡主正在用早膳。”其中一个婢女道。 щшш⊙ тt kán⊙ c ○
龙希宁听到她对两人的称呼,双眉皱得更紧。
他回到厅中,坐到原位,不知是不是有些急躁,口有点渴,于是又端起桌上的茶喝。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肚子里已经灌满了茶水,他站起身向往走去。
两名婢女仍是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江夏王和宁王妃在哪里用膳?”
“宁王请稍等,王爷和郡主很快就会过来。”婢女不卑不亢地回答。
龙希宁微冷,“不必了。”
他转身回到里面。
没过多久,他又走了出来,婢女依然低眉垂目,“王爷要去饭厅吗?”
“本王出去走走,你们不用管本王。”龙希宁面色更为阴郁,不等婢女说什么,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夏楚悦和江夏王慢悠悠吃完了早饭。
江夏王坐在夏楚悦对面,忽然问她:“姓风的小子怎么还没来?”
夏楚悦默,他吃那么慢不会是想等风飞来拜访吧?
她扯了扯嘴角:“不知道。”
“龙希宁早晚要踢掉,爹看那个姓风的倒不错,样貌好,看着也机灵,昨儿个爹见他看你的眼神,定是喜欢你,怎么今天不知道来拜访拜访我。”江夏王恨铁不成钢地道。
此时被江夏王惦记着的凤斐,正在金玉堂挑选礼物。
“公子,您看这件怎么样?雕刻精美贵气,金光璀璨,女人见了肯定会喜欢。”掌柜见凤斐穿着不俗,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热情地拿起一个金项链推荐。
凤斐举着扇子敲了敲掌柜手里的金项链,双眉紧蹙,水光潋滟的眸子此刻盛满嫌弃之意,“俗气!你当爷是暴发户吗?”
掌柜面色一僵,很快调整好表情,拿起另一件首饰,那是一个金手镯,上面没有繁复的花纹,而是在镯面上嵌着红色宝石,金色与红色相得益彰,金子的冷硬与宝石的莹润又配合恰到好处,“这件,这件既漂亮又大气,而且不会显得俗气。”
凤斐眯起眼眸打量了一眼,便撇开视线,似不想再看第二眼:“掌柜的,你在糊弄爷吧。跟你说了是要送给年轻姑娘的,你这个明显就是大娘大婶老太太戴的,拿这个给爷,你想看爷笑话不成?”
掌柜嘴角抽了抽,他金玉堂的东西还不曾被人嫌弃成这个样子,那镯子哪里不适合年轻姑娘戴了,现在谁家姑娘不喜欢穿金戴银,而且越大越闪越喜欢。偏这位客人挑剔,不是嫌这件东西俗就是嫌那件首饰老气,再不然就是觉得难看没新意。
“掌柜,你这儿要是只有这些货色,那爷就换下家了。”凤斐直起身子,眼看着就要起身往店外走去。
掌柜连忙拉住他:“哎,公子,您别走呀!我这店里的首饰绝对是全龙城最好最全的,您到下家,还不如就在这里挑。您等着,我这就去给公子换一批,总能挑件公子合意的。”
“快点,爷可赶着时间呢。”凤斐自然知道金玉堂在龙城的名气,不然也不会一早就直奔此地了。只是实在让他失望,看了半个时辰,竟然没有一件能入眼的,他都难入眼,又怎么能送人呢。
“行行行,很快就来,公子稍等,喝杯茶解解渴。”掌柜向旁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忙上前替客人斟茶,掌柜则小跑着去后堂。
没过多久,掌柜就捧着一个宽扁的方形盒子进来,笑容可掬地向桌子走来。凤斐懒懒抬眸,随意扫了眼摆放在盒子里的首饰,看着倒是挺漂亮,但却没有哪里一件能让他眼前一亮的。
掌柜偷偷注意着他的表情,见他兴致缺缺的样子,心里头一凉,似乎情况不妙呀。
掌柜按按咬牙,今天耗了那么久,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白忙活一场。他把盒子放到桌上,目光在盒中一扫,然后拿起了一支凤钗。
“公子看,这支嵌宝金凤钗,以金片锺嵌制成,金凤昂首展翅,冠如火焰,谁戴了这凤钗,必是光彩夺目,艳压群芳。”
眼见客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掌柜连忙加快语速,“您再看看这尾狂,成九朵花形,颈、胸、腹、翅等部分为鳞状纹饰,翅羽如刀形,通体嵌绿翡,雍容华贵却不失清新优雅。这件凤钗,不管是年纪长些的还是年轻的小姑娘,戴着都合适。公子若是送给意中人,那再合适不过。”
“照你这么说,倒是不错。”
凤斐微歪着脑袋打量着凤钗,黑色的绒布映衬得金凤更加金光闪亮,凤冠以红宝石镶嵌,艳丽的红色热烈如火,将整只凤凰的傲气与金贵彰显出来,然通身又以祖母绿点缀,使得满目的金色润入了清新的绿意,有些刺目的金属光泽在翡翠绿色的衬托下温和许多。
掌柜见凤斐松动,心里一喜,忙让伙计取来一盏油灯,“公子看,即便在晚上,这支金凤钗仍是闪闪发光,耀眼夺目,若是参加晚宴,也能把凤钗主人的气势映衬出来。”
她应该不喜欢太过艳丽的东西吧?凤斐摸着下巴暗忖。
掌柜见凤斐踌躇,心顿时提了起来,这位爷不会又要说什么让人下不了台的话吧?
凤斐朝他伸出一只手,掌柜愣了一下,连忙把凤钗小心拿起,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凤钗入手,凤斐眉头便是一凝。
掌柜心中咯噔一声,完了,看神色这位爷还是不满意。他忙解释:“公子,金玉堂的首饰绝对是纯金打造,所用的宝石也都是最好的……”
“太重了。”
轻飘飘三个字飞入掌柜耳里,差点儿没将他给惊呆了。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客人,居然嫌他店里的首饰重!从来只有嫌首饰金量不足,就没有一个嫌首饰太重的。
首饰轻,大多是偷工减料,或是里面兑了假金,往往会被买家嫌弃,而且轻了也显得送礼的人没诚意,因此,他们金玉堂的首饰绝对是全城最有‘份量’的!
可是,这个挑剔半天的客人,好不容易看中一见,竟然嫌首饰重!
掌柜欲哭无泪,他若是拿些没份量的出来,这位嘴下不留情的公子必定要说难看没诚意,怎么今天就来了这么位极品爷呢。
“要是戴久了,她的脖子会酸的吧。”凤斐似自言自语,又似在问掌柜和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