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震天的鼓声中,数十万晋军正在城墙两里之外,那快被填得严严实实的土地上方列阵。
最前方是那二十余万罪军降军,白虎宫主史天择遥空望去,发现那些罪军将士的脸上也多是茫然之色。
这些人显然也不能理解,汾阳郡王为何会让他们在大半夜擂鼓出阵。
不过这些罪军还是非常顺从的在将官的指挥下,排出了一个个整齐的盾阵。
两个月来,白虎宫主一直都在尝试‘用间’,试图在这些罪军降军中挑起事端,扰乱军心,却都未能成功。
汾阳郡王显然是擅于抚军的,那十四万宁王罪军也就罢了,他们的家小都在江西,自然不敢造次。
可那些襄阳降军,竟然也没多少人对汾阳郡王不满。。
“史宫主。”
大司命的眉头紧皱:“晋军这到底是意欲何为?”
史天泽摇着头:“我看不明白,似乎是欲攻城,却又似是而非。”
那些晋军,虽然都在阵型前方排列出了厚实的盾牌,可采用的却是攻击阵列,随时都可以转为攻势。
可让人惊奇的是,他们又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甚至连一架云梯都没有。
一里外那些高大石台上很奇怪,上面虽然密布着火枪与弓弩,可同时也有大量的盾牌遮蔽于前。
还有晋军的术师,也正在大规模的施法。
晋军的术师很多,襄阳地近武当,李轩的大军又是从江西出阵。
这位从武当与龙虎山,召集了大量的道人,充任随军术师。
他们使用的是一种叫做‘水元壁’的法术,将一层层厚实的水壁,密布于大阵的前方。
可这种术法的作用,更多是防御箭矢,枪弹。
史天泽看不到它们的作用何在?
两个月来,在晋军的火力打击下,襄阳城的重炮位都被一一拔出。城墙上的火枪与弓手,也早就失去了与对面那些高台正面对抗的能力。
李轩让人施展的这些‘水元壁’究竟想要防御什么?空气吗?
大司命也一阵疑惑:“是否与他们正在挖掘的地道有关?”
晋军除了在地面上建造炮台,也在地下大肆挖掘地道,还曾经在他们反攻下垮塌了几条。
“不太可能,这些地道最深都只到城墙地基,被地基给拦住了,没能进入城内,他们不可能瞒过我们的监听。”
史天泽说完之后。不禁苦笑:“汾阳王用兵,史某看不太懂。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让城内的军马稍作准备吧。”
其实不用他吩咐,城内的将领已经自发的行动起来,他们正召集部属躲入到藏兵洞中。
‘藏兵洞’一般都设置于城墙之后,守城将士可藏于其内躲避箭雨枪弹。等到敌军攀城之际,能够迅速上城防御。
这可以避免将兵力堆积于城墙上,造成无谓的伤亡。
大半个月来,襄王军就是用这种方法,在伤亡极轻微的情况下,击退晋军几次试探性的攻击。
而此时在那些阵列前方,正有大量的骑士奔驰。
“汾阳郡王有令!今日破城之后,汝等所有罪军将士都可以免除从逆之罪!先登入城者,官升二阶!斩首一级者,赏银十两!”
“汾阳郡王有令!入城之后,所有诸军不得奸淫掳掠,不得杀良冒功,敢有惊扰百姓者,依照军律立斩不赦!事后汾阳郡王自有厚赏赐下,所有京营与卫所军将士赏银二十两,一应罪军降军赏银七两。”
“汾阳郡王有令!所有将士需以棉絮塞耳,全数蹲下,在城破之前不得起身!给我听好了,所有将士全数蹲下,在城破之前不得起身!”
这些人奔驰于诸军阵前,反复宣告,他们的声音震荡着夜空。
“破城?”
襄王世子虞祁镛面皮抽搐,然后冷笑道:“痴人做梦!一架云梯都没有。他拿什么破城?”
可他的眼眸深处,却显露出些许惊畏与惶然。
汾阳郡王李轩战功彪炳,所向无敌,虞祁镛虽然不认为晋军能在今夜克城,可心里还是难免恐慌。
此时的大司命却柳眉微凝,看向了夜空,面上现出了几分狐疑之意。
“大司命?”
白虎宫主史天泽心生感应,侧目看了过去:“这诸天星辰,可是有什么异常之处?”
说来他也感觉到些许异常,那以北斗为首的诸星,今日的星力异常强盛。
大司命微微颔首:“有人在襄阳城外,借北斗诸星之力布设‘正反先天北斗星河大阵’,可奇怪的是,这座大阵在攻城方面的作用,微乎其微。”
“正反先天北斗星河大阵?”史天泽皱了皱眉。
他了解这种法阵,它的作用,一则为‘杀’,一则为‘困’,以杀为主,以困为辅。
此阵如有数名天位坐镇北斗七星位,那么强如大天位,一旦在夜间主动入阵,也有身殒之劫。
可这法阵是固定的,不能挪移。
且在夜晚时法力极盛,白天则是威力大减。
史天泽心里莫名的生出不安,他开始存神细思,默想当前的时局,是否有什么疏漏之处?
“故弄玄虚!”大司命摇了摇头:“不用去理会,只需襄阳不破,这天地间的大势就依然在我。”
此阵固然威势可怖,可只需他们避而不入,它就发挥不了作用,与这天地间的山河万物能有什么两样?
这个时候,大司命却发现旁边的青龙宫主司神化似乎想到了什么,唇含冷笑。
大司命不由眯着眼,侧目以视:“司神化,你有什么想法,大可说来听听。”
青龙宫主失笑:“我方才在想,数月以来汾阳郡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可这次他在襄阳城下顿兵两月,毫无进展,是否别有所图?”
大司命正想说荒唐,晋军与李轩那孽障之所以顿兵襄阳城下两月,是因襄阳城本身坚不可催!
此时白虎宫主史天泽却变了颜色:“不太对劲!大司命,至今为止,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接到金阙天宫的金鹰传信。”
金阙天宫豢养有十二只‘大日金鹰’,同时拥有大日金乌与金翅大鹏的血脉。它们一个时辰内,就可飞翔万八千里之地。
而自从大司命驻节襄阳,这些‘大日金鹰’每隔十二个时辰就会出发一班,联络两方,传递消息。
可今日夜间那只‘大日金鹰’,却至今未至。
大司命不禁愣了愣神:“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可能在打金阙天宫的主意?李轩意图将我牵制在此,目的却在天宫?”
她说话的时候心内就漏跳了一拍,心中的不安开始疯狂滋长。
大司命一面心想这不可能,金阙天宫的《大不周正反九宫仙阵》坚不可破,无人能入;一面又想自己留于天宫内的七人,是否有少司命的旧部,或者中流居士的内应?
尤其中流居士,此人掌握‘混淆’之法,甚至能瞒过‘金阙天章’。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城外又一阵沉重的擂鼓声。
随着这鼓声,那面书写着‘汾阳郡王李’,上有蛟龙图案的王旗大纛也在向前移动,一直前移到离城二里之地。
此时整个大晋军阵都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包括所有降军在内的将士,都是面现红潮,兴奋不已。
大司命则遥空与那大纛之下,骑在玉麒麟身上的那个身影对视,二人目光交汇处,似乎在迸射火花。
两人眼中都杀机四溢,不同的是大司命惊疑不定,暗含揣测;李轩则自信从容。成竹在握。
李轩很快就主动收回了视线,只因张岳已经策骑来到了他的身边:“神器盟的火药师,已经在各个方向检查过了,保证万无一失!”
李轩当即微一颔首:“那就点火吧!不能再拖了。”
金阙天宫那边已经奉他之命开始行动,迟则生变。
随着李轩一声令下,更多修为高强的骑士奔驰于诸军阵前,高深大喊“汾阳郡王有令!所有将士需以棉絮塞耳,全数蹲下,在城破之前不得起身!让你们塞住耳朵,听到没有?”
“汾阳郡王有令!稍后不得惊慌,地震之后可稍待片刻,待石雨落下之后再行冲击!把你们的盾牌都撑到头顶!郡王殿下把盾牌下发到你们手里,不是让你们拿来看的。撑起来,都给我撑起来!”
城头之上,大司命与白虎宫主都一阵错愕,看着城下的这一幕。
他们虽然不明所以,却能看出李轩确有十足十把握可以破城,否则不至于闹这一出。
襄王世子虞祁镛则紧紧握住了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装腔作势,装神弄鬼!想要破我襄阳,他且试试?”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声天崩地裂般的轰然震鸣。以虞祁镛的修为,也几乎耳膜震破,然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抛飞而起,五脏六腑都遭遇巨大冲击。
可此时更让他心胆俱碎的是,在虞祁镛视野所及之处。不但他们所在的这座城门楼崩溃瓦解,整个墙段也大片的垮塌了下来。
襄阳东城总共只有五里的墙面,一瞬间就出现了长达二里的缺口。
而在爆震发生之刻,‘前南昌总兵,宁王右卫指挥使’窦子龙也撑着盾牌,伏于罪军阵中。
他心中不明所以,心想汾阳王殿下到底意欲何为?
窦子龙暗生忐忑,晋军高层对于此战,肯定是有过军议的,可惜他身为罪军将领无法参与。
窦子龙心里甚至隐隐不安惶恐,心想在长达两月的攻城之后,汾阳王殿下是否已心生不耐,终于要撕下他的和善面具,要将他们这些罪军投入到血腥的攻城战?
问题是,他们现在就连云梯都没有——
直到那一瞬间山摇地动,巨大的震鸣让窦子龙近乎失聪。
那巨大的冲击力,让前方的盾手都抵受不住,纷纷口鼻溢血,向后方滑退。
幸亏他们是身体下蹲,低伏着身体的,否则这个时候,定会身躯抛飞而起。
而就在不久之后,大量的碎石雨从前方轰砸而起。同时一股巨大的蘑菇云团腾起空际。
也就在这些碎石雨过后,窦子龙抬起头,瞠目结舌的看着前方那坍塌的城墙。
然后他就沙哑着声音,一声狼一样的嘶吼:“襄阳已破!全军向前,随我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