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平洲已有些炎热,可云锦只觉得从心底泛起阵阵寒意,坐在翠宝阁中牙齿不住地打战,眼睛早哭的像二只桃子,肿胀刺痛地睁不开。^/非常文学/^ 課外書覀呡弇甠
请云锦回来的老头也不多话,只吩咐下人端了一杯热茶给云锦。又命人打来一盆冰凉的井水,让丁香拿布巾浸透了替云锦敷眼睛。
这是怎么了?前世不是把这份感情藏得好好的吗,即便听到他亲口说出要跟别人结婚,自已不是仍然微笑面对的吗?为何今生一个背影就让自已溃不成军,失去了理智?
“多谢老先生替云锦解围!还未请教老先生名讳!”平静下来的云锦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心中对老头已满是感激。
老头轻轻喝了口茶微笑道:“小老儿姓候名震,是翠宝阁的东家。方才也谈不上为小姐解围,只是小老儿触景生情罢了。”
候震也未细说,他触景生了什么情,只用一种‘我懂的’的眼神看了云锦几眼,道:“江南秋家历来英才辈出,现在的当家人秋明水更是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成了当家人。虽然是商人却娶了靖国公的嫡女为妻,当年两人十里红妆倾尽繁华的婚礼轰动一时,传扬至今。可惜那郡主是个薄命的,成亲不到一载就过世了,这秋公子也是个痴情的,竟白衣明志,再不肯娶妻,家中的几名姬妾也不肯扶正。这天元朝不知有多少闺秀倾慕于他,只是这秋明水虽外表儒雅心肠却硬。那些小姐们用尽手段也丝毫不能让他动心,最后都落个伤心失望的下场。”
前世他喜爱白衣是为了悼念父亲,今生他一袭白衣是为了安慰亡妻!在他的世界里,永远都没有自已!前世他不肯为自已停留,今生他竟连靠近的机会也不给自已!原来前世今生都是自已在唱独角戏,自导自演一出惹人笑话、被人看轻的痴情!
虽然被候震误会,可云锦却无从辩解。因为连她自已也分不清,她方才是在哭前世失去的秋明水,还是在哭今生错过的秋明水。
感激候震委婉提醒的好意,云锦强颜欢笑道:“多谢候老先生的指教,云锦不会作茧自缚、自作多情!方才只是偶然间想起一位故人,一时伤心罢了!”
显然不太相信云锦的话,候震摸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看着店外的满地阳光,神情寂静地叹道:“荣华富贵虽好,也不过是转眼繁华;相貌皮囊再妙,也不过是枯骨脓血。若放不下,最终吃苦的还是自已!”
不知候震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让他堪破世情,话说像寺院中老和尚似的。但他说的没错,若放不下,最终吃苦的还是处自已!这道理云锦何尝不知道,只是割舍也需要一份决绝的勇气,放不下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候震与云锦各想心事,谁也未开口。非常文学闹市中的珠宝店铺中满是清凉禅院的孤寂,一地白云苍狗的感慨。
“爷爷!所有的货物都装箱了,您可要亲自检验?”一名男子从后堂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正是先前因秋明水跟他讲话而激动的年轻男子。
“这等小事都办不好吗?”好像从梦境惊醒,候震轻斥候青云,转脸眉眼间的寂静冷清被一种商人的热络与客气替代,微笑着向云锦道:“这是我孙儿候青云,鲁莽造次让小姐见笑了!小姐先前说不是来买首饰,那是要鉴定珠宝,还是要……”
知道候震这一停顿是给自已留面子,必竟家道败落到卖首饰的地步,不是件光彩事。爱情是富贵人的消遣,可她只是窘迫尴尬、无人可依靠的弱女。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收敛思绪,云锦从怀中取出那几件玉首饰,嗓音嘶哑地道:“这几件首饰都是家母留给小女的,如今家道艰难,不得已要变卖先人遗物。还请老先生给看一眼!”
“要卖首饰到当铺去,你把我们翠宝阁当成什么了?”被冷落的候青云,十分不满地看着云锦,好像她的话辱没了翠宝阁似的。
“咳!咳!”候震也不说话,只用眼角扫了一眼候青云,便拿起云锦放在桌上的几件首饰,对着阳光认真地看起来。“这些玉石品质不错,只是雕工稍差。若太平时候,也许能卖个好价钱。可现在战乱在即,可卖不出好价钱!小老儿出价三百两,不知小姐肯不肯割爱?”
未等云锦回话,候青云已经急了,“爷爷!马上打起来了,咱们自已的东西还运不出去,您怎能还出钱往回买呢?”
候震猛地一拍桌案,怒骂道:“孽障!翠宝阁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不论是先前出言替自已解围,还是提到卖首饰时的停顿,都让云锦感到温暖,知道候震虽是商人却心地善良。他这会肯出钱买自已的首饰,绝不是因为有利可图,只是想帮自已而已。
看了看一脸不平地候青云,云锦摇了摇头道:“实在对不起,我突然改变心意,这几件首饰不卖了!”说着示意丁香把东西收拾起来。
候震笑着问道:“小姐可是嫌银子少了?”
“老先生古道热肠,有心帮我。可是战乱在即,云锦怎能只顾自已,让老先生吃亏。老先生的好意,云锦心领了!日后再来麻烦,云锦先告辞了!”
听完云锦的话,候震神情微怔,上下打量了几眼云锦,嘴色慢慢弯起,忽朗声大笑道:“云小姐也太小瞧我翠宝阁了!区区三百两的风险,小号还是承担得起的。实不相瞒,小老儿已准备将翠宝阁总店移至京城,你这几件首饰,小老儿也许会对半得利。商人重利,我怎会做亏本的生意!你不必疑惑,放心卖了就是!”
“那就多谢候老先生!云锦感激不尽!”有时接受别人的帮助也是一种胸怀,候震如此爽快,自已再扭捏反倒拂了他的一番好意。更何况从他的话中,云锦觉察出一丝危机,她现在只怕比平明更需要银子。
云锦揣着银票走到门口,候震忽然道:“平洲是保不住的,小姐若信得过小老儿,就跟家里大人说一句,早些出城投亲吧!”
“多谢老先生!”云锦施礼告辞,一出门正好遇到来寻她的柱子。
看着车里几个瘪瘪的粮袋子,云锦心下一凉忙问道:“城里都买不到粮食了吗?”
“有粮食,可是比平日贵出来几倍!这些加上家里的存的够吃了,再过二三个月,咱庄上的粮食就下来了,不用花这冤枉钱!”柱子摸了摸后脑勺,憨厚地跟云锦解释。
云锦极忧虑地道:“要打仗了,多存些心里踏实!贵也买!”
“前面还有定州挡着呢,大荣肯定打不过来,小姐这会买粮食冤枉的很!”虽然云锦的银子跟他没半两关系,可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被别人赚走,柱子就心疼。
怕云锦生气,丁香立刻板起小脸训斥柱子道:“小姐让你去就去!你再嗦我回去告诉全叔罚你!”
柱子虽然心里不服气,可嘴上也老实了,驾上车带着云锦跟丁香满城里买粮食。每家米庄门口都挤满了人,看着昂贵的米价,众人漫骂之声不断,可谁也没转身离去,反倒拼命地往前挤,生怕迟一步米被别人抢走。柱子虽然脑筋不灵活,可人长的五大三粗,毫不费力地挤进人群,拎出二袋米。
柱子一边把米扔上车一边嘟囔道:“这知府老爷闲的无事做,瞎下命令,每人每次最多只能买二石米,有银子也不让人花,这是什么道理?”
柱子的话让云锦更担忧,看来大荣真的要打过来了。不理会柱子黑的跟锅底似的脸,云锦支使他几乎把平州城所有米庄都跑遍了,看着装了满满一车的粮食,云锦终于松了口气。
“小姐,车里没地方了,我们坐哪?”
丁香的话忽然提醒了云锦,“柱子你先赶车回庄子,我跟丁香雇辆车回去!”
柱子摇了摇大脑袋,瓮声瓮气地道:“那怎么行,我回去会被我爹骂死的!”
“你放心吧!我就跟在你后头,我跟全叔说,他不会骂你的。你看马上要下雨了,要把粮浇湿了,咱们的银子就白花了!”这么大的个子还怕被全叔骂,云锦心里暗笑柱子像个孩子。
心里的天平略向银子倾斜了一下,柱子替云锦雇了辆车,又嘱咐那个叫狗子的车把式半天,才驾车往回走。
临要出城时,云锦忽然想起来答应要给云涛买书,便对赶车的狗子道:“我还要去买几本书,你折回去一下!”
“这天都擦黑了,马上还要下雨,小姐要是折回去买书,关城门之前我赶不回来可就闹饥荒了!”狗子一脸不乐意,可一看见车帘子后面递出来的一串铜钱,立刻眉开眼笑地道:“不过我这车快,要抄近道从秦淮巷穿过去,保准不耽误小姐的事!”
说着抬鞭子照马屁股就甩过去,马拉着车一阵风似地往斜岔里跑。酒香脂粉气,再加上莺声燕语、丝竹管弦,云锦用脚趾头也猜出来,这车路过的是什么地方。
外面那繁华热闹无比的去处,是被浓词艳赋渲染了无数遍的古代青楼。云锦满心好奇,把车帘子揭开一条缝偷偷往外瞧。
只见街边挨排都是高大精致的门楼,各色彩灯将一条街照的亮如白昼,
各个门楼前,都有站着数名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姑娘。那些女子相貌或清秀或艳丽、环肥燕瘦各有妙处,个个都巧笑嫣然,媚眼如丝。而周过往的男子也都衣饰华丽,只是不分年纪长幼,都是一脸色相,举止粗俗不堪入目。
丁香也挤在一旁,瞪大眼睛往外看,半晌才不屑地撇着嘴道:“那些姑娘都没小姐好看,要是小姐也穿着那么漂亮的衣裳,就像天上的仙女……”
被丁香孩子气的话逗笑,云锦回头瞪了她一眼,刚要嘱咐她不要回去乱说,冷不防马车猛地颠了一下。云锦被颠的一个趔趄,身子还没做正,就听见一个恶狠狠的声音高声叫骂,马车也被拦了下来。
“哪家的奴才这么赶车?惊着少爷,把你全家卖了都赔不起!”
“小人急着送小姐回家,一时莽撞,求少爷饶了小的……啊……”狗子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就是一声惨叫,估计是让人一脚踹开了。
“哪家小姐阿?这么有缘分,不如下来见上一面……”车帘子被人一把扯开,一张马脸差点贴在云锦脸上。
一见车里的人,马希行立刻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云锦姑娘!咱俩还真有缘分!”说着竟踩着身边一个贼眉鼠眼的下人,跳上马车。
发觉马希行醉眼朦胧,又是一副放荡好色的模样,云锦怒喝道:“你要干什么?快滚开!”
“没事了!没事了!是府上姬妾来接少爷回去,都散开吧!散了……”
“我的车,你们可不能抢我的车阿!”
马车又走了起来,外面的种种混乱已让云锦清楚了她的处境。撩起车帘,云锦起身就要往下跳,被成希行从后面一把抱住,拖回马车。
“混蛋!你放开我!”云锦边用力挣扎边高声叫道:“救命……朝廷命官!强抢民女!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