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恬的一句“分家”,让所有的人刹那间陷入到了一片死寂之中,便是原先似有那么点蠢蠢欲动的人,也因为这两个字而一下子安静乖觉了下来。
分家?但凡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一旦分家,他们就不再是端木王府中的人,而只能算是端木家的旁支,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将在一瞬间跌落云端,往后也再没有端木王府能够作为他们的后盾。
这是一件与他们切身相关,并且还很严重的事情。
两位叔祖母看向端木恬的眼神已颇为不善,便是那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很安静,根据调查显示也可知向来和睦的四叔祖母,也看向了端木恬,然后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女儿,眉头轻蹙,哀怨的敛下了眼睑。
她相公早死,就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女儿今年十七,尚且还待嫁闺中,若是就此从端木王府分出去,往后想要为女儿觅得一个好郎君,可是越发的困难了。
众人心思各异,却全部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端木恬的身上。
却在此时,听老王妃拍着孙女的手说道:“你那几位叔爷爷全都战死疆场,我们又怎么能忍心让他们的妻妾子孙流落到外面去受委屈?而且这么多人住一起,也热闹。”
话虽如此,她另一只握着端木恬的手,却忽然收紧,轻轻的捏了两下。
端木恬若有所思,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还是有点不明白祖母您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分了出去,那也是端木家的子孙,断然不可能会让他们受了委屈,而且分了家之后就能各过各的,还没有王府里的这许多规矩,多好!”
“恬恬莫非是嫌王府里规矩太多?可是有些不习惯?”
“不瞒祖母说,确实是有些不习惯。虽然回来也不过才一天不到,可我却觉得这日子过得还没有以前自在舒坦。”
“呃……”
老王妃也刹那无语了,端木宸和端木璟两人却在旁边闷笑,然后又听端木恬说道:“祖母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许多人聚在一起,比较容易出现矛盾和争吵,若是有了矛盾还得祖母您辛苦调解。我听说祖母您身子不大好,不忍见您劳累。”
这话说得多好啊!
至少老王妃听着,那心里是非常十分舒坦的。
于是她有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有乖恬恬的这句话,祖母心里可是高兴极了。祖母倒是不怕劳累,再说,你既然回来了,自然也是要帮着祖母一起处理王府中的事务的,你可是我端木王府的郡主呢!”
是的,郡主!
多么尊贵又让人无奈的身份啊!
端木恬不禁默了下,然后轻点了点头。
既已置身其中,就不可能再将自己从这里的诸多事情中脱离出去。
不过就眼前的这件事,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今天不过试探,接下去是会狂风骤雨还是阴冷暗箭,也是值得期待的。
分家?祖母定是想了好久的,可一直都没有能成功,这其中,眼前的这些人并不是重点,最主要的,应该就是那位多年来一直深居浅出,在佛堂里吃斋念佛不理世事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已经七十多岁了,但听说身子骨还硬朗得很。
端木恬又轻轻的眯了眯眼,看来她接下去很有必要好好的调查一下这位老太太。
端木璟忽然侧头看了自家妹妹一眼,眼中流过一抹轻柔笑意,又转头看向门外,似若有所思。
有丫鬟匆匆进来,屋内沉凝的气氛让她吓了一跳,忙又低头小碎步走到老王妃的前面,屈膝行礼道:“启禀老王妃,王爷从宫里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端木恬当即就放下了眼前的问题,很干脆很利落。
王府内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解决,她最关心的是爹爹那里的情况。
爹爹昨日留在宫中一夜未归,也不知与皇上以及朝中的大臣们商量出什么结果来了没有,更重要也是最让她关心的,便是他要在什么时候奔赴战场?
那个血腥的,萧瑟的,残虐又惨烈的地方。
在丫鬟通报的时候,端木峥却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屋里众人忙站了起来朝他行礼,他却连眼角都不瞥一眼,直直的走到老王妃面前,拱手道:“母亲,皇上已下旨,我明日便要奔赴北疆。”
“明天就走?”如此匆忙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可想到北疆形势危急,为了找回端木峥也是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已经是耽搁了许久,现在如此的抓紧时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于是老王妃又点了点头,道:“此去北疆,切记要小心谨慎。”
“是!”
端木恬从祖母的身边站了起来,走到父亲面前,说道:“爹爹,你在宫中商议战事商议了一整个晚上,现在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
端木峥收回视线看着女儿,眼中浮现了一丝暖意。
他忽然伸手摸着她的脑袋,难得亲昵的说道:“我不在京城的日子,你要好好的协助祖母处理府中之事。你是郡主,无论是什么事,都只管放手去做。”
“爹爹放心,我会记着的。”
如此对话,更是让方才还被她的一句“分家”而弄得心神不宁的众人,越发的提起了那颗心,有人都已经忍不住的转溜起了眼珠子,暗暗思衬着应对之策。
端木峥并不回头去看身后的那些人,唯有眼底一点点黑雾升腾,随后又对女儿说道:“若是遇到什么为难事,或是受了委屈,可以进宫去找皇上请求主持公道。这是进宫的令牌,你收好。”
说着,反手便将一块金色的腰牌递到了她面前,让端木恬不由一怔,老王妃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恬恬乃是我端木王府的郡主,若受了委屈老身自不会轻饶了那些混账东西,哪里需要去劳烦皇上?”
话虽如此,在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似漫不经心,又似若有所指的,轻飘飘从屋里那些人身上瞥过。
端木恬眉梢微挑,她好像有点明白爹爹的心思了。
尽管他一直都知道她有本事,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了去的,但此时分别在即,他将要远离前往北疆,留下她和哥哥两人在京城这么一个是非之地,终究,还是有那么点不放心的。
毕竟先前,她和哥哥虽常年在外奔走,但与京城里的这些事情相比,确实是有那么点小打小闹了,因为其实他也并不十分清楚他的这对子女究竟是做了怎样的事情,只以为,是普通的经商走江湖而已。
端木恬伸手接过了金牌,揣进怀里后拉着他就直接往门外走去,轻声说道:“爹爹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了去。现在,您快去休息吧,一夜未眠,是很伤身的。”
然后这父女两便旁若无人的走出了门外,屋内端木璟也站了起来,朝老王妃作揖道:“祖母,孙儿也先告退了。”
在得到点头应允之后,他也转身追出了门外。
坐在屋内,还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讲话声。
“小璟,照顾好你妹妹。”
“爹放心,我会的。”
“皇上说让你过两日就进宫去与皇子们一同上课,你准备一下。”
“伴读?”
“端木王府的世子,不必伴读皇子。”
“爹,我可以不去吗?”
“你自己进宫去与皇上说。”
“……”
身后屋内,老王妃笑得像朵花儿一样,抚掌说道:“看来,我家小璟和恬恬是甚得皇上的欢喜呢,这才刚回来,就让小璟进宫去与皇子们一同上课,还给了恬恬能自由出入宫禁的腰牌。”
此话让下方的人神色各异,老王妃才不管她们,说完后便犹自端了茶盏浅抿,又忽然叹息一声,却笑眯眯的说道:“这云山雪雾当真是茶中极品,才不过喝了两盅,就觉得这嘴都要被我家恬恬给养刁了。”
于是,有人讪讪,有人则笑着若无其事的讨好奉承,二房的老夫人与三房老夫人对视了一眼,忽然站了起来,说道:“老王妃身子不适,应当多多歇息,我们就告退,不在这儿打搅您了。”
老王妃脸上笑意盎然,甚是和善的说道:“坐了这么久,确实是有些乏累了,你们就都下去吧。”
屋内的夫人小姐们于是纷纷告退离开,待得屋里再没有一个闲杂人等的时候,她忽然就沉下脸,看着门口的方向轻轻的冷哼了一声。
“让人注意着锦园那边的动静,但凡是有任何情况都马上回来禀报!也吩咐出云阁里的那几个丫鬟,让她们都睁大眼睛注意着点,切莫让郡主受到了半点委屈。”
老王妃沉声吩咐着,脸上沉静,眼中精光闪烁。
“是。”有人应声,并对身后的丫鬟们吩咐了下去,随后又转过身来,对老王妃说道,“主子您不必担心,奴婢看郡主也不是泛泛之辈,断不可能让那些人给欺负了去。而且,还有世子呢。世子和郡主的感情,可是真好。”
闻听此言,老王妃也不禁满脸欣慰,感叹着说道:“我看着他们兄妹两感情和睦,互尊互助也是高兴的,只是外面的生活与王府中相比,未免简单,没有这许多的争斗算计,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应付得来。”
“主子放心,昨儿个不管世子还是郡主,不都做得极好吗?您就寝了之后还念念不忘的夸赞着他们呢。世子和郡主都是极聪慧的人,这么点小事该难不住他们。”
“哎,但愿如此。”然后她又转头看向了没有骨头般的瘫软在旁边椅子上的端木宸,眼一瞪,便是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表情,怒道,“瞧你这像个什么样子?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就不去干点正事,我端木王府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呃?怎么突然就冲着他发起脾气来了?
宸公子无辜的眨眨眼,然后像只大虫子似的蠕动着挪啊挪,在椅子上稍微坐直了一点,叹息着说道:“母亲你对我发脾气也没有用啊,我倒是觉得你大可不必担心,就由着他们去闹也就是了,说不定还能给您解决了您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勾唇轻峭的一笑,伸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说道:“这么多人整日里在王府里勾心斗角吵吵嚷嚷的,有人看热闹有人看笑话,而他们中的有些人,早在当年大哥继承王位的时候就该分出去自己过活,死皮赖脸的一直赖到现在,我看也差不多了。”
老王妃顿时面上有厉芒闪过,沉声道:“说清楚点!”
“我的意思是说,该分出去自己过活的人,就不该继续赖在王府里面,该住在王府里的人,也得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别做多余的事别说多余的话别想多余的心思。”宸公子说着,施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晃着他的折扇笑眯眯说道,“本公子可是很看好小恬恬的,什么礼仪规矩,什么伦理纲常,都不过是摆设而已。无事便罢,若是妨碍了她,她绝对会将这些碍眼的东西全部劈开!”
他侧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母亲,笑得花儿般灿烂,咧着牙说道:“她自小就不是讲规矩的人,也没有接受过任何王府里的那种繁复规矩,所以母亲,您看着就行了,我保证,接下去的日子,咱王府里会非常热闹。”
不得不说,虽相处不过短短二十来天,还是在十年前,可宸公子确实是十分的了解端木恬的性子。
而另一边,端木恬和端木璟亲自送了爹爹去他的寝殿,看着他在床上躺下休息之后才后退离开。
“妹妹,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走出寝殿,端木璟侧头看身旁的妹妹,轻声问道。
端木恬也侧头看他,思索着说道:“先将我房里的那些衣服拿回到霓裳阁去,给祖母结算下账单,然后我想在京城里走走看看,毕竟先前虽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来去匆匆,至今也没能好好的看看京城。”
“……”
看着哥哥那倏然无语的表情,她不由得弯起嘴角笑出了声来,迈步率先朝前走去,淡然说道:“那些烦扰的事情只要别来烦扰到我,我也不想理会。本是一家人,只要大家都安分守己,和和睦睦平平静静,住在一起也是可以的,正如祖母说的那样,住在一起,也热闹些。”
言外之意就是若有人不识相,不甘平淡,惹恼了她,她也不会管那什么老祖宗老太太的意见,强行分家也不是不可能。
端木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浅浅的笑了开来。
他知道,他的妹妹自小就不是会轻易与人计较为难的人,可一旦让她计较起来,那就是绝不会给人留下退路的利落干脆,而她做事最不耐烦把事情弄得弯弯绕绕,但也不惧别人的弯弯绕绕。
他迈步,追了上去,说道:“哥哥陪你一起去逛京城。”
“好!你付银子。”
“你拥有全大炎最富盛名的脂粉铺和衣裳店,还需要哥哥给你付银子吗?”
“银子是永远都不会嫌多的,能占便宜而不占,那是傻瓜。”
“呵呵,走吧。”
两人一路朝出云阁走去,虽一路静默话不多,但气氛却极好。
到了出云阁后,端木恬便让丫鬟将她衣柜里的那些她穿不上的衣服全部都整理了出来,打包好,决定要将这些全部都带回去霓裳阁,另行售卖。
正在忙碌的时候,端木王府里最大的大闲人就晃悠了过来,一见眼前这阵仗就不由得乐了,当即就脚不沾地轻飘飘的到了端木恬的身旁,瞅着那两个大大的包裹,道:“小恬恬,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觉得王府里待着没意思,打算要洗劫一番然后跑路去了?”
“我觉得留在王府里能得到的好处肯定比就此洗劫一番转身离开来得更多。”端木恬头都不抬一下,只将包裹整理好,然后对旁边的丫鬟说道,“你去让人准备辆马车,我要出门。”
“是,郡主!”
丫鬟领命出去安排,宸公子则又凑了上来,一双眼睛那叫一个闪闪发亮,直盯着她说道:“小恬恬你这是要出门吗?怎么不早说呢?小叔陪你一起去呗。你想去哪里?想玩什么?尽管开口不用客气哦,小叔定让你玩儿得连家都不想回!”
最后那一句,怎么听起来这么的贱贱呢?
端木恬终于转头看向了他,随手将一个包裹塞进他怀里,清浅一笑,道:“既如此,就劳烦小叔帮我拿着这个吧,我们先去霓裳阁将这些衣服给退了。”
“哦,你要去霓裳阁啊?”
去霓裳阁,你那么兴奋两眼发光做什么?
他又低头看包裹,好像明白了里面是些什么东西,不禁摇头晃脑的说道:“母亲也真是小气,不就几件衣服吗?竟还要拿去退货。”
“我大概的算了一下。”端木恬在旁边轻声说道,“大小一共十六套衣裳,价值近万两银子。”
宸公子抱着包裹抬头望天,幽幽长叹道:“真是偏心啊,本公子每月的月钱也不过才一千两银子而已。”
“哦?小叔每月的月钱竟有一千两?”
看到小侄女忽然微眯了眼睛,宸公子顿时心中一紧,忙抱着包袱后退两步作防备姿态,警戒道:“小恬恬,你想做什么?”
端木恬不回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福爷爷,问道:“府上众人的月钱都是怎么分的?”
福爷爷一怔,忙回答道:“回郡主的话,府中除老王妃和王爷之外,每个人的用度都有规定,其中宸公子和世子最多,月钱一千两,郡主和老祖宗相同,月钱八百两,三房的老夫人为二百两,妾老夫人一百两,其他的公子月钱分别是三百或者一百两,夫人们嫡为一百两,妾为五十两,少爷也是如此,小姐们的月钱是五十和三十两,只有嫣儿小姐因为身份特殊,而月钱一百两。另外府中管事仆从丫鬟也分三六九等,从百两银子到三两银子,都有。”
端木恬面无表情的听着,只在心里暗暗的算计着,便发现这个王府里面,每个月所需的费用,单只是分发的月钱就是极其惊人的。
按这个世界的物价,与她前世相比较,一两银子至少值六百多元。
想着想着,她就又忍不住想到了这两天见过的夫人姨太小姐们的数量,不禁额头冒出了点点冷汗,如此多的女人。
宸公子站在旁边,拖着下巴笑得贱兮兮的,说道:“小恬恬你莫非是想要好好的理上一理府中的状况?”
“不可以?”
“怎么会?你可是郡主,在这府中,除了你祖母之外,再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掌管内府之事了,除非什么时候你哥哥娶了世子妃进门。”
“不是还有个老祖宗吗?”
宸公子顿时一撇嘴,脸色不虞的轻嗤着说道:“她能管什么事?早在当年我父王继承爵位之后,她就没资格管府中的事情了,不过就是手上有着先代家主的印信,才会由着她对王府中的某件事指手画脚,我相信小恬恬对付她肯定是轻松加愉快的。”
“……”
小叔,您太看得起我了。
不过现在说这个,似乎也有点过早,此事必须要好好的计划一番才行,毕竟是纠缠了祖母几十年的事情,怎么可能真的被她轻松加愉快的解决掉?她又不是神仙。
况且,若是那老太太还算和蔼好说话,她也定不会过分。
毕竟是长辈。
刚才出去的丫鬟又回来了,回禀道:“郡主,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知您打算什么时候出门?”
“现在就走吧。”
说着,她已朝门外走去,端木宸当即也颠颠的跟了上去,端木璟微有些失笑,拿了另外的包袱跟上。
走了几步,端木恬却又停下,转头对跟在身后的两个丫鬟说道:“你们不必跟着,我自己出去就行。”
那两丫鬟一愣,抬头呆呆的看着她,不禁有些无措为难。
不必跟着?这……这怎么成呢?
端木璟直接从她们身旁走过,倒是宸公子转头看了她们一眼,笑眯眯说道:“既然郡主让你们不必跟着,那你们就留在这里吧。你们是郡主的人,她吩咐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只管做什么便成,要惹她不高兴了,可是谁都救不了你们的哦!”
那两丫鬟不禁对视一眼,然后朝已经远去的郡主遥遥行了个礼。
遭遇新主子,对新主子的性情还尚且把握不定,她们也是很忐忑的。
而端木恬三人上了马车,出了端木王府的大门,便是贯穿了京城南北的主街盘龙街,一路南行,很快就进入到了闹市之中,人群熙攘,摩肩接踵。
霓裳阁便位于盘龙街上,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占据了一片广阔的土地,那店面亦是装饰得精致清雅,于低调中张扬着奢华。
店铺分两层,一层是能迷乱了任何爱美女子眼的各色精美衣裳,二楼则分成了一个个精致包厢,只接待京城里最富最贵的夫人和小姐。
端木王府的马车缓缓的在霓裳阁门口停了下来,车门撩开,端木恬从里面走了出来。
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周围的整一片空气都刹那凝滞,然后“咝”的一串抽气声。
她抬眼看去,便见正在霓裳阁内挑选衣裳的夫人小姐们正转头看出来,并直直的盯在了她的脸上。
她漠然,只略微有那么点不耐的蹙了下秀眉,暗道往后出门还是戴个面纱比较好,倒是不在意被人如何看待,只不喜欢被如此灼热的注视。
面无表情的下了马车,身后端木宸和端木璟两人跟着也走了下来,察觉到周围那异样的气氛,宸公子眯了眯眼,璟世子则眉梢轻挑,一点冷意从眼底滑过。
然后,这两人几乎是同时的伸手,牵起了她就迈步朝霓裳阁内走了进去。
周围响起一阵窸窣的议论声,她们在接触到宸公子和璟世子扫过去的眼神中别开了目光,却依然忍不住朝这边偷偷张望。
端木恬并不去理会这些人,只低头看着握紧了她的那两只手,眼中一抹轻柔的笑意。
别人如何看待她关她屁事?她早已经不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目光,只要她所在意的这些人能接受她,愿意如此护着她,就是一件让她深觉满足的事情。
霓裳阁的掌柜匆匆的奔了过来,看到端木恬的时候微有些异色,然后九十度躬身,恭敬的说道:“给璟世子请安,给宸公子请安,给恬郡主请安,不知三位贵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不知小的有什么能为你们效劳?”
有脚步声从楼梯急匆匆的传来,一女子从楼上直接就奔了下来,在看到端木恬的时候眼中猛然爆发出了粲然光芒,紧接着又迅速的收敛了起来,伸手将那掌柜的推到旁边,对着端木恬三人屈膝行礼,道:“我说今日怎么一出门就感觉喜鹊高叫呢,原来是恬郡主和璟世子宸公子一起来了小店。三位贵客可别站着了,快请上楼,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奴家定当竭尽全力也要办到。”
端木宸斜斜的睨了身旁淡漠的侄女一眼,笑眯眯说道:“能得萍姑娘亲自接待,本公子也是深感荣幸。”
萍姑娘当即也笑着说道:“宸公子这话可是折煞奴家了,像你们这么尊贵的人儿,便是请也请不来的,今日前来,奴家若竟敢不来接待,那可真是罪过大了。”
说着,她已在前头带路,引着三人上了二楼。
有铺子里的小厮从端木王府的马车里接出了两大包袱,小心的紧跟而上。
上了二楼,萍姑娘带了他们进入到最好的包厢内。一进门,她就忽然转身朝端木恬扑了过去,并一扑就着,直接黏糊在了她的身上,磨蹭着说道:“公子,你可算是回京了!昨日听闻端木王府的郡主回了京城,我就差点没忍住想要跑去端木王府找你,又想到你刚回来肯定有许多事情要忙,才没有去打搅你。”
端木恬不禁莞尔,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说道:“接下去应该要留在京城里了,你先放开吧,将事情都给处理一下?”
她抬头,眼中水光盈盈的看着她问道:“有什么事?”
“这些衣服你都给处理一下,是我祖母先前从这里带走的,不合我身的那些我都打包了带过来,你给处理一下退货的事项。”
她顺着端木恬的手指看向那两个包袱,不由撅嘴说道:“本店自开业至今,还从来没有发生过退货的情况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的走过去处理起了这些衣服,口中小声嘀咕着:“其他的那些庸脂俗粉哪里配跟我家公子穿同个款式的衣裳?全部处理了!”
端木恬听得无语,说道:“别跟银子过不去。”
她哼唧两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不过是清点一番,很快就完成了,她让人拿来了银票递到端木恬的面前,又说道:“公子,店里又有了新款的衣裳,你要不要看一看?”
“不用,祖母为我准备了许多,短时间内怕也穿不过来,下次再说吧。”
她眼珠一溜,又说道:“如此说来,端木老王妃倒似乎很是疼爱公子您,如此,大家也就都能放心了。”
“嗯,其他人可都还好?”
萍姑娘瞄了正凑在旁边一起研究霓裳阁的端木宸和端木璟两人一眼,然后说道:“都好,就是刚得到消息说花城那边,谢家与官府勾结,想要封了咱的脂粉铺,紫鸢差点与官差直接动起了手,眼看就要被封,但后来那些人又突然匆忙离开,再没有来找我们的麻烦。”
端木恬不禁挑眉,便见萍姑娘贱笑着睨睨眼,说道:“据说,是三殿下途经花城正巧碰上了这事,就去衙门找那大人聊了聊天,之后官府就直接弃了谢家,再不敢为难咱的脂粉铺子。”
三殿下?
旁边的端木璟忽然转过头来,眼眸之中有一点异色闪过,宸公子则在那儿摸着下巴笑得不怀好意,端木恬也不由想到了半月前在花城的遭遇,当时她便隐约的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三殿下”,原来不是错觉吗?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一个小锦囊,想到了十年前与他相处的那二十来天,还有分别时他说的话,忽然有那么点想念。
这些年,一直都能听说有关于他的各种传闻,也知道他早已脱去了他那妖魔转世的身份,无论是在朝中还是民间都有了极高的声望,更位居亲王之位,又深得皇上的信任,应该是过得很好的。
只是十年不见,也不知他现在是否还记得她认得她?
端木璟看着妹妹那思绪游离的模样,微微抿紧了嘴角,似不满的轻哼了一声。
宸公子将这一幕看进了眼里,不禁一乐,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将大半个身子挂了上去,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说小璟,你这是做什么?莫非你还想让小恬恬一辈子都待在端木家不成?女大不中留啊。”
端木璟理理袖子,含笑着淡然看他一眼,说道:“小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自是希望妹妹能嫁得一个好夫君,只是觉得君修染配不上我妹妹罢了。”
宸公子顿时就斜了眼珠子,那表情怎么看怎么犯贱。
端木璟不由嘴角一抽,又道:“再说,妹妹对他也不过就是还念着小时候的那几分情意,与情爱无关。”
宸公子干脆就不说话,只是龇牙咧嘴,挤眉弄眼,眉开眼笑。
端木璟也不由得默了下,然后抿嘴,悠悠的瞥开了视线。
再说在距京城几千里外的花城内,此时依然繁花似锦,连空气中飘荡着的都是满满的香甜味道,行走在路上,无论转头抬头低头,都总能看到各色鲜花招摇。
自半个月前谢家大夫人生了天花却跑去冰肌脂粉铺闹腾被送回家,之后两天谢家与官府勾结欲封了冰肌脂粉铺却不知为何无疾而终之后,整个花城的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也真是所幸谢家在花城百姓心中的风评一向都不怎么好,使得这一场风波之后,最大的受益者竟是原先的被害者,以至于紫鸢姑娘的脂粉铺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还有了一种越发蒸蒸日上的趋势。
更甚至,谢家的其中两家酒楼反而连续关闭,并在随后的售卖中被紫鸢姑娘一举拿下。
谢家内部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然如何会突然关闭了两家酒楼?
谢家的大夫人在两天前死了,死于天花,而当日在冰肌脂粉铺的客人中也有几位夫人小姐被她传染,但却都很快就痊愈,并没有任何的损伤。
听说这是因为冰肌脂粉铺的老板提供了一个方子,告知当时在场的大夫,说可以治愈天花。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就在花城内引起了一连片的欢呼,更有人从附近的城市过来求药,随后紫鸢姑娘竟大方的当众将那方子说了出来,并说正常人使用也能预防天花,众人皆喜。
而今日,是谢家大夫人出殡的日子。
一大早,从谢家府邸到城外的那一条原本甚是热闹的街道上就人影寥寥,就连某些商铺也关闭了大门,似乎在躲避着晦气。而谢家也因为大夫人的死因特殊而只草草的为她做了法事,再草草的将她沉入棺木抬出了城去,甚至都没有将她葬入谢家祖坟之内。
城外山岗之上,谢家的人将他们的大夫人下葬之后又封了坟墓,然而他们才刚转身离开,就有几个人突然从林子里冒了出来,手上还拿着铲子锄头之类的工具,二话不说就开始挖了起来。
若是有人见状,怕是要惊恐了,然而这些人的面上却没有丝毫为难对死者的不敬不好意思之色,一个个挥舞着铲子锄头忙得不可开交。
又有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当先的,是一个青灰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只是那原本应该是挺俊俏的脸上此刻正纵横密布着浅浅的淤痕,就好像是……被人狂揍了一顿之后残留下来的。
而在他的身后,是神态憨厚的虎子,旁边还跟着紫鸢姑娘,再后面,君修染施施然迤逦而来。
“你们真恶心,挖死人墓也便罢了,还是个生天花死的死人。”紫鸢姑娘捏着鼻子不满的嘟囔着。
虎子摸了摸脑袋,也是感觉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那青衣侍卫闻言瞥了他们一眼,说道:“这是最好的办法,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谢家,竟会有那般森严的守卫。”
君修染并不加入到这三人的言论之中,只是看着那忙碌的几人,若有所思。
他们的动作很快,很快就开了封土,又挖出了棺材,再开馆!
有人伸手进入摸了摸,从棺材里面摸出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后转身就朝这边走来,而剩下的那些人则又动手盖了棺盖,将这坟地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主子,东西到手了!”那拿着包裹的人朝君修染行礼道,并将手中的东西递了上来。
君修染目光从那上面轻轻扫过,却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点头说道:“很好。将这里恢复原状之后你们也都各自分散了吧,这东西先让从安收着。”
“是!”
然后便将手中的东西转移到了那青衣侍卫的面前。
这叫从安的侍卫顿时嘴唇哆嗦了两下,相当极其非常幽怨的瞄了主子一眼,才伸手将这刚从棺材里面摸出来的东西捏了过去。
君修染轻飘飘从他身上扫过,笑得那叫一个亲切温柔,然后转头看向虎子,道:“这几天多亏了你们的帮助,我就不再转回花城了,就此告辞。”
“你们这就要回京城去了吗?”
他点头,面上平静,心里却早已经雀跃迫切。
他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拿到了他想拿到的东西,现在终于能安心的回京,他也终于很快就能见到恬恬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恨不得现在就马上转身飞奔而去。
十年……不,九年七个月零十四天不见,他此刻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