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夜色中携手而去。
微寒的月光里,
他们的身后竟然没有留下影子。
这是尧天很喜欢的一首歌的开头,歌曲带着悠悠的哀伤,是离别, 是回忆, 是心底最深的牵羁。
不知从何开始, 尧天喜欢唱着这歌, 坐在鱼米村外不远的小丘上, 看夕阳西落。黄昏晚霞,照射着大片的土地。而今脚下的这片大陆,这片土地已经淡定祥和, 再没有纷争战乱,这个尧秋王朝……
“又坐在这里?”
闻声回头, 其实不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只是, 能多看看, 便多看看吧……
“今日打猎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就立刻来这儿了。”这里有他最记挂的人。
在他身边坐下,尧天很自然的把头靠向那专属的位置。
“尧儿。”
“嗯?”
“你的头发, 开始变白了。”
身侧的人明显一愣,紧绷了身体。
“尧儿,你瞒着我什么?”自从定居以来,他们日日过的自在逍遥,往日的那些伤痛也渐渐被忘却。可是, 他怎会不知尧儿的变化, 尽管那变化如此细微。他不会忘记, 尧儿当日救自己的情景, 有多诡异。也不会忘记, 尧儿是一名神医。
当年,他与范衍星的决战, 在最后一击后,他挺住了,所有他没有倒下。所以范衍星输了,一切的恩怨烟消云散。
潭度秋明白自己活不久,经脉已经全部损伤严重,自己不过是在硬撑。他告诉自己暂时还不能死,不能倒下,待处理完战事,回到凌国,一切都井然有序后,他放松了,所以他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再坚持了。
只是,他不舍得那人儿,不舍得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儿。何时起,自己已经忘不了他,视线总会跟着他的身影转动,心里无时不刻会念起他……记忆中的片段还是模模糊糊,却已经不重要了。他承认了自己的感情,承认自己爱上了那名男子——尧天,他的尧儿。
那日,凌国的冬天最冷的一天,他把自己独自关在寝宫,拒绝任何人的打扰。他知道自己该是放下的时候了。
意识迷糊间,他仿佛看见了尧儿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依旧是那一袭白衣,飘飘欲仙。
“你不该那么晚告诉我。”
“我……”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单音便不能继续。
“唉,你可知,我对你的情意多深,你明知我不会舍下你,怎会看你这样独自而去?”
“罢了罢了,这许就是你我的命,都说我能改天命,其实我不过是被天命所用,来完成他的命里罢了。”
尧天翻手,一颗闪闪发光是金珠出现在手中。潭杜秋最后依稀见得的是对方不知用何方法将珠子打入自己体内,然后自己便失去了意识。
潭度秋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有他与尧天认识的经过,有他与尧天相处的点滴,有喜也有忧,有欢也有痛。
梦醒了,睁眼,发现床边正是自己梦中的人儿。那人正闭着双目,睡的正熟。
忍不住伸出双手,却在摸上对方发丝的瞬间停住。他,一定累坏了,自己不忍心吵醒他。
就这样,潭度秋默默的看着对方,默默的等待对方的醒来。却越等越心忧。
他为何还不醒来?他是用什么手法救得自己?自己的伤势全好,武功内力都比之前强了不止十倍,这是为何?难道对他有什么损伤?
“嗯……”悠悠转醒,发现一双漆黑的眸子。“啊!秋!你醒了。”
“尧儿,你有没有怎样?”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忧心忡忡的关怀。
尧天一愣,随即绽开艳丽的笑容。“我没事。秋,你终于回来了。”他的秋,以前的秋,终于回来了。
“嗯,让你受苦了。”是啊,他记起来了,从两人的相遇,到最后自己与尧儿在谷底的分离,统统都想起来了。
尧儿告诉他,他用来救他的是萧何找来的神物。尧儿告诉他,他会失忆是自己让青焰那么做的,当日自己中了致命毒,以为没救,所以便出此下策。而今,自然是好了。尧天最后说,他很开心,因为他的秋回来了。
“尧儿,等我,给我时间。我答应,不出两年,我会带你远走高飞,过正真想过的日子。”
“好。”
他实现了约定,那两年里,每当自己为政事烦闷,都会有一双纤细的手,为自己纾解忧愁,给人安慰与动力。
只是,现在……
潭度秋看向身边的人,对方已经放松了下来。
“秋,我想唱歌。”不想回答,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早该料到,秋又如何会不察觉自己的
异样?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尧儿……唉。”不想说吗?罢了,他不急,他会知道的。
只是潭度秋又怎会料到,他所谓的不急,几月后便化为乌有。而那时,自己早已无能为力。
小丘上传出清亮的歌声。歌声缥缈动人,带着灵动,穿透天际,让远处的人儿都驻足停留,闭目倾听。
月光稀 是谁捣寒衣
望天涯想君思故里
一夜落雪未满北风急
千里迢迢一心相系
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
为何你总不懂这谜题
到蓦然回首才默然长记
天涯路只影向谁依
月光斜 今夕似何夕
雪花飞问归未有期
永夜更漏迢递无泪戚
青丝成雪兮钗委地
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
为何你总不懂这谜题
到蓦然回首才默然长记
天涯路只影向谁依
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
千山雪月下长相忆
泪不自禁的流,流不出眼底最浓郁的哀愁;心不住的痛,痛解不了永世的心忧。
是离别,却不想要离别;说再见,再见已然是永远。
尧天说:“秋,我教你唱这首歌好吗?”
尧天说:“秋,别问,别想,别说。就让我快乐着,每天都快乐着。”
尧天说:“我很幸福,这便是我要的生活,便是我要的幸福。”
尧天说:“谢谢,谢谢你秋,给予我今天这一切。”
来生,或许我们能再相见、相爱、相依……若我还有来生……只是这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又是冬天,尧秋王朝建立的第二年冬。绵阳山下一处僻静宁和的小村落中,一名带着斗笠的男人背着弓箭步出村子。
男子没有往猎户常去的山上走去,而是走向村东的一座小丘。他默默的走,一路无语,最后停留在一棵小树下。
摸了摸树干,男子摘下斗笠。一头雪白的发与他年青的面容毫不相符。
“尧儿,我来看你了。”
喃喃的低语,眼神里是不尽的思念与隐隐的痛苦。
他的爱人,他原要用此生来守护的人,反而一直在守护着他,甚至为他牺牲追随生民一切,乃至性命。
他的永生,他的不老,却是他的痛苦。不能追随他去,不能同生共死,上天入地。活着的无权要求死亡,因为痛苦是对他的惩罚。
“你来了?”
“嗯……”
来者默默的静立在潭度秋身边,就这样看着那棵树,不言不语。许久,才把视线移到对方身上。发现对方手腕上深深的疤痕,交错杂乱。
“你……”想说什么,却话到嘴边不知觉的打住。
潭度秋沿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讽刺的一笑。“不用担心,我想死也死不了,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潭度秋,对不起。”他能说的,想说的也只有这一句。
潭度秋摇头:“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说了也毫无意义。这三个字,是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即便听了,也毫无用处。萧何,你有你要做的事,有你必须做的事,这些尧儿也同我说过。”
“他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人。”
“也是我最爱的人,永世。”
仰起头,看着广阔的天空,苍茫的大地。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雪,白色的雪花晶莹剔透,片片飘落洗涤这尘世污秽。
“还记得他教我的那首歌,萧何,想不想听一听?”
萧何沉默的看着他片刻,点了点头。
低沉浑厚的嗓音,在这飘洒着白雪的无际天空中传开。
那一曲寒意调,依旧叫人神伤,催人含泪;
那一曲寒意调,不同于尧天当日吟唱的词曲词调;
那一曲寒意调,第一次,出自潭度秋的口中,带着浓浓的悲愁。
荣华梦 塞上吹羌笛
战非罪烽火烧几季
今夜关山雪满北风急
千里迢迢兮心相系
知卿心千里寄寒衣
若功成冠翎归故里
今夜边声迢递频传急
血染黄沙 魂归止兮
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
为何你总不懂这谜题
到蓦然回首才默然长记
天涯路只影向谁依
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
千山雪月下长相忆
天涯路魂自归故里
今夜无雪无晴无悲喜
两相对望兮风细细
往日终已尽,梦里回望,无限相思愁断肠。
一曲唱罢,两相无语。然而萧何倏地开口,声音幽幽戚戚:“或许,他会回来。我始终不信……他就这么……”
莞尔一笑。竟然带出几分洒脱。度秋只是眼观万里群山青,心间一份意重务须言。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生生世世,我心唯他一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