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寒衣调

他们在夜色中携手而去。

微寒的月光里,

他们的身后竟然没有留下影子。

这是尧天很喜欢的一首歌的开头,歌曲带着悠悠的哀伤,是离别, 是回忆, 是心底最深的牵羁。

不知从何开始, 尧天喜欢唱着这歌, 坐在鱼米村外不远的小丘上, 看夕阳西落。黄昏晚霞,照射着大片的土地。而今脚下的这片大陆,这片土地已经淡定祥和, 再没有纷争战乱,这个尧秋王朝……

“又坐在这里?”

闻声回头, 其实不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只是, 能多看看, 便多看看吧……

“今日打猎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就立刻来这儿了。”这里有他最记挂的人。

在他身边坐下,尧天很自然的把头靠向那专属的位置。

“尧儿。”

“嗯?”

“你的头发, 开始变白了。”

身侧的人明显一愣,紧绷了身体。

“尧儿,你瞒着我什么?”自从定居以来,他们日日过的自在逍遥,往日的那些伤痛也渐渐被忘却。可是, 他怎会不知尧儿的变化, 尽管那变化如此细微。他不会忘记, 尧儿当日救自己的情景, 有多诡异。也不会忘记, 尧儿是一名神医。

当年,他与范衍星的决战, 在最后一击后,他挺住了,所有他没有倒下。所以范衍星输了,一切的恩怨烟消云散。

潭度秋明白自己活不久,经脉已经全部损伤严重,自己不过是在硬撑。他告诉自己暂时还不能死,不能倒下,待处理完战事,回到凌国,一切都井然有序后,他放松了,所以他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再坚持了。

只是,他不舍得那人儿,不舍得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儿。何时起,自己已经忘不了他,视线总会跟着他的身影转动,心里无时不刻会念起他……记忆中的片段还是模模糊糊,却已经不重要了。他承认了自己的感情,承认自己爱上了那名男子——尧天,他的尧儿。

那日,凌国的冬天最冷的一天,他把自己独自关在寝宫,拒绝任何人的打扰。他知道自己该是放下的时候了。

意识迷糊间,他仿佛看见了尧儿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依旧是那一袭白衣,飘飘欲仙。

“你不该那么晚告诉我。”

“我……”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单音便不能继续。

“唉,你可知,我对你的情意多深,你明知我不会舍下你,怎会看你这样独自而去?”

“罢了罢了,这许就是你我的命,都说我能改天命,其实我不过是被天命所用,来完成他的命里罢了。”

尧天翻手,一颗闪闪发光是金珠出现在手中。潭杜秋最后依稀见得的是对方不知用何方法将珠子打入自己体内,然后自己便失去了意识。

潭度秋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有他与尧天认识的经过,有他与尧天相处的点滴,有喜也有忧,有欢也有痛。

梦醒了,睁眼,发现床边正是自己梦中的人儿。那人正闭着双目,睡的正熟。

忍不住伸出双手,却在摸上对方发丝的瞬间停住。他,一定累坏了,自己不忍心吵醒他。

就这样,潭度秋默默的看着对方,默默的等待对方的醒来。却越等越心忧。

他为何还不醒来?他是用什么手法救得自己?自己的伤势全好,武功内力都比之前强了不止十倍,这是为何?难道对他有什么损伤?

“嗯……”悠悠转醒,发现一双漆黑的眸子。“啊!秋!你醒了。”

“尧儿,你有没有怎样?”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忧心忡忡的关怀。

尧天一愣,随即绽开艳丽的笑容。“我没事。秋,你终于回来了。”他的秋,以前的秋,终于回来了。

“嗯,让你受苦了。”是啊,他记起来了,从两人的相遇,到最后自己与尧儿在谷底的分离,统统都想起来了。

尧儿告诉他,他用来救他的是萧何找来的神物。尧儿告诉他,他会失忆是自己让青焰那么做的,当日自己中了致命毒,以为没救,所以便出此下策。而今,自然是好了。尧天最后说,他很开心,因为他的秋回来了。

“尧儿,等我,给我时间。我答应,不出两年,我会带你远走高飞,过正真想过的日子。”

“好。”

他实现了约定,那两年里,每当自己为政事烦闷,都会有一双纤细的手,为自己纾解忧愁,给人安慰与动力。

只是,现在……

潭度秋看向身边的人,对方已经放松了下来。

“秋,我想唱歌。”不想回答,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早该料到,秋又如何会不察觉自己的

异样?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尧儿……唉。”不想说吗?罢了,他不急,他会知道的。

只是潭度秋又怎会料到,他所谓的不急,几月后便化为乌有。而那时,自己早已无能为力。

小丘上传出清亮的歌声。歌声缥缈动人,带着灵动,穿透天际,让远处的人儿都驻足停留,闭目倾听。

月光稀 是谁捣寒衣

望天涯想君思故里

一夜落雪未满北风急

千里迢迢一心相系

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

为何你总不懂这谜题

到蓦然回首才默然长记

天涯路只影向谁依

月光斜 今夕似何夕

雪花飞问归未有期

永夜更漏迢递无泪戚

青丝成雪兮钗委地

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

为何你总不懂这谜题

到蓦然回首才默然长记

天涯路只影向谁依

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

千山雪月下长相忆

泪不自禁的流,流不出眼底最浓郁的哀愁;心不住的痛,痛解不了永世的心忧。

是离别,却不想要离别;说再见,再见已然是永远。

尧天说:“秋,我教你唱这首歌好吗?”

尧天说:“秋,别问,别想,别说。就让我快乐着,每天都快乐着。”

尧天说:“我很幸福,这便是我要的生活,便是我要的幸福。”

尧天说:“谢谢,谢谢你秋,给予我今天这一切。”

来生,或许我们能再相见、相爱、相依……若我还有来生……只是这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又是冬天,尧秋王朝建立的第二年冬。绵阳山下一处僻静宁和的小村落中,一名带着斗笠的男人背着弓箭步出村子。

男子没有往猎户常去的山上走去,而是走向村东的一座小丘。他默默的走,一路无语,最后停留在一棵小树下。

摸了摸树干,男子摘下斗笠。一头雪白的发与他年青的面容毫不相符。

“尧儿,我来看你了。”

喃喃的低语,眼神里是不尽的思念与隐隐的痛苦。

他的爱人,他原要用此生来守护的人,反而一直在守护着他,甚至为他牺牲追随生民一切,乃至性命。

他的永生,他的不老,却是他的痛苦。不能追随他去,不能同生共死,上天入地。活着的无权要求死亡,因为痛苦是对他的惩罚。

“你来了?”

“嗯……”

来者默默的静立在潭度秋身边,就这样看着那棵树,不言不语。许久,才把视线移到对方身上。发现对方手腕上深深的疤痕,交错杂乱。

“你……”想说什么,却话到嘴边不知觉的打住。

潭度秋沿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讽刺的一笑。“不用担心,我想死也死不了,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潭度秋,对不起。”他能说的,想说的也只有这一句。

潭度秋摇头:“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说了也毫无意义。这三个字,是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即便听了,也毫无用处。萧何,你有你要做的事,有你必须做的事,这些尧儿也同我说过。”

“他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人。”

“也是我最爱的人,永世。”

仰起头,看着广阔的天空,苍茫的大地。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雪,白色的雪花晶莹剔透,片片飘落洗涤这尘世污秽。

“还记得他教我的那首歌,萧何,想不想听一听?”

萧何沉默的看着他片刻,点了点头。

低沉浑厚的嗓音,在这飘洒着白雪的无际天空中传开。

那一曲寒意调,依旧叫人神伤,催人含泪;

那一曲寒意调,不同于尧天当日吟唱的词曲词调;

那一曲寒意调,第一次,出自潭度秋的口中,带着浓浓的悲愁。

荣华梦 塞上吹羌笛

战非罪烽火烧几季

今夜关山雪满北风急

千里迢迢兮心相系

知卿心千里寄寒衣

若功成冠翎归故里

今夜边声迢递频传急

血染黄沙 魂归止兮

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

为何你总不懂这谜题

到蓦然回首才默然长记

天涯路只影向谁依

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

千山雪月下长相忆

天涯路魂自归故里

今夜无雪无晴无悲喜

两相对望兮风细细

往日终已尽,梦里回望,无限相思愁断肠。

一曲唱罢,两相无语。然而萧何倏地开口,声音幽幽戚戚:“或许,他会回来。我始终不信……他就这么……”

莞尔一笑。竟然带出几分洒脱。度秋只是眼观万里群山青,心间一份意重务须言。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生生世世,我心唯他一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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