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有这番考虑,也是无可厚非。
当初苏子轩将生意打到衮州来,他们也懒得插手衮州商会的事,只是看在苏家二少爷是谭先生的爱徒份上,也不欲多做纠缠。却不曾想,一次省亲,却叫如兰看对眼了苏家大少爷苏子轩。
对苏子轩这人,季家老爷并不怎么看得上眼,野心太大,若不然安守青州城也是可以的。这样的人,心气过高,总容易坏事。若非如兰非要嫁,老爷子也不准备松口,寻了理由,只说季家的女人便是平妻也不许。
若苏子轩做不到,那如兰只能歇了心思;若苏子轩真做到了,家里多一个有钱的孙女婿也不是不可以,何况能为如兰做到这份上,也算对方是有心的了。可等季家学生从京里写了信回来后,老爷子便立马要人将季家奶奶和季如兰一同请回衮州城,然后便不许如兰再出去了。
他可是知道苏子轩同什么人走动过,现在新皇登基,底下人可不得肃清朝堂,牵连底下一大批人才怪。这时候谁还同苏家沾染上关系,那才真是死路一条。而且,一个没有钱的苏家,也不值得他们季家的女儿嫁过去。
想到这里,季老爷子便是安排媒人替如兰开始相看起来。却不曾想,这女大不中留果真是对的,从小谨守本分的孙女儿竟然换了小厮衣裳逃出衮州去了青州城。季老爷子这会儿顾不得气她女儿家不守本分,只担心这个节骨眼上若被有心人知道,就是整个季家都要被牵连进去。
季老爷子想到季家百年大业,便可能毁在一个孙女儿手上,胸口便止不住发闷。前前后后所有能派出去寻的人手也全都赶去青州,但却没想到硬是没找回季如兰,这让季老爷子黑着脸,对大房儿子媳妇也没个好眼色。
子不教,父之过。全都是他们俩败坏了他季家门楣。只是气归气,该找的人总归要找回来。好在被抄家后苏家人便离了青州城,如兰便是一直守在青州城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人,既然如此,他派出去的人定能将孙女儿给带回来的。
这会儿的季如兰呢?
她还真是个机灵的,到了青州城,想也知道家主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定会派人来寻,便和眉儿一起,索性也不换了衣裳,整日里穿着男装,便在苏家宅院外守着。好几次同季家派来寻的人撞上,也亏她面不改色地忽悠过去。
若非季家家主顾着脸面,没让下人拿出孙小姐画像,这些下人一早就将季如兰带回衮州了。守了几天后,眉儿吃不消了,便同小姐说起,这整天守着间空宅子也不成啊。
季如兰果然聪明,便派了眉儿去苏家以前的铺子外看着,若见到苏家人来,便赶快请人通知自己。至于如兰自己,自从打听到苏子轩受了杖刑,身子骨不大好后,便一门心思守在药铺外头。
苏家大少爷身上有伤,定是走不远的,而且这一时半会儿肯定要看病,她在这儿守着,保不齐就能见到人。也合该缘分的事,季如兰一直守着药铺,还真遇上了前来抓药请大夫的季管家。
这季管家可是苏家的老仆了,几次去苏家时,季如兰可都记得这位老管家。见到人进了药铺,季如兰便觉得泪水儿有些止不住,红了眼圈,衬着那唇红齿白的模样,稍一留意便能瞧出她是个女的来。
季如兰不敢大意,擦了眼角的泪,便跟了进去。趁着小厮不注意走进里头的偏厅,然后就听见季管家在求人去医治大少爷。
在季如兰看来,苏子轩从来都是轩昂风发的,何曾想遭了变故,竟沦落到家
仆求人看诊的地步?一口气憋闷在胸,季如兰便是不管不顾冲了过去,从怀里砸出一个银元宝到桌案上,“诊金我来给,你去给大少爷出诊!”
季管家听了老夫人吩咐,便带了妙音的五十两银票,雇了辆牛车回了趟青州城。好在官府只说抄家,倒没限制些别的。季管家直奔老大夫的医馆。
从前苏家主子有个头疼脑热可是一直请的老大夫,给的赏钱也极大方,季管家想着无论如何也是个熟人,请了他过去总是简单的。哪晓得到了医馆,听小童说老大夫被临城一位官家亲眷请问看诊,须得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季管家心底一哆嗦,也只能转身去请别的医馆。
苏家在苏子轩手上时确实有钱,但行商的人,到底多狡诈。若不然苏家也不会在苏子轩手上如此兴盛起来,暗地里自然也得罪过一些人。这家医馆的问诊大夫的娘家正好也是行商的,之前因着买卖的事和苏家不对付,这会儿瞧见苏家的管家来了,自然眼高鼻子高,看季管家哪儿也不爽快。
季管家自从当上苏府的管家后,何曾这般受过人的气?但怎么说还要求着人开药问诊,这姿态总是要摆得低一些才是。却不曾想被随后进来的季如兰听了个正着,甩了银元便让人拿上药匣子出诊去。
季如兰心急如焚,却忘了自己还穿着男装,为了躲开季家的家丁,每天出门时都特意画粗了眉毛,季管家看眼前这人只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又记不起这人是谁。等那大夫气哼哼地盯着那牛车,抱着药匣子说是不肯去时,季如兰让小童去雇了辆马车回来,这才作罢。
对季如兰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先找到苏子轩,她是铁了心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不管他贫富贵贱,谁叫当初自己一眼迷心,若不能在一起,她做的这些努力可不就白费了么?想到这里,如兰便催着马车快些。
季管家本不肯一同上马车的,只是如兰板着脸,说了一句救人如救火。季管家想着大少爷浑身是伤的模样也就不挣扎了,吩咐牛车随后回村子里去就是。
马车到底轻快,只是本来出村子的时候就耗费了不少时辰,但马车紧赶慢赶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季管家指着路,马车停在了院外头。村子里不少听见响动的人纷纷跑了出来,离得远远地朝杜娘子家这边张望,尤其是胡嫂子,思来想去担心杜娘子会吃亏,拽了她家男人拎了一块猪腿骨,说是送来给杜娘子熬汤补身子。
大夫这一路上都是皱着眉在养神,若不是看在那一个银元的份上,他还真不受这一路的颠簸。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虽是夜色沉沉,但也瞧得出这地儿是个穷乡僻壤,想着这苏家也有今天,心情倒是爽快不少,想着回去后更婆娘说道说道,也能叫婆娘给自己个好脸色了。
季管家请了人往里面走,却见到这位路上什么也不肯说的公子已经自己跳下马车朝里面走去。季管家想,这人许是少爷的好友,若不然也不会这样着急着要看。
请了大夫进门时,季管家留意看了眼杵在门口不肯往里面走的公子哥儿,但见到烛火掩映下那人红了眼眶,季管家忽然心头一闪,这人的模样分明是个女的……季家大小姐!!!
季管家心底一颤,却也不好当着大夫的面多说什么,偏偏这时候大家伙儿都绕在大少爷房里等大夫看病,只能叹了口气,想着等送走了大夫再说。
这大夫进到屋里,就闻到一股血腥味道,隐隐含着一股酸腐味道,想来伤口没有仔
细打点,伺候的人也不够尽心,这才叫人伤口开始败坏了。
将女眷都请了出去后,大夫倒也还算有些医德,仔细查看后,用了金疮药,然后将药匣子里事先备好的药包拿了出来,交给季管家。
“好生煎煮,你家少爷这伤,拖得太久了,且想站起来是不能够了,而且伤到了子孙根,行房倒是无碍,便是能不能再有子嗣全看天意了。”大夫沾着铜盆里的水洗手,却没想到刚才上药时太过用力,将床上病得昏沉沉的苏子轩给折腾醒了。
那老颠头虽说医术不怎么精,但怎么说也是看过大半个村人的病,那些土房子虽是看着奇怪,但效用总还是有点的。吃过药的苏子轩总算是慢慢退了烧,这会儿只是觉得全身酸乏,醒一会儿睡一会儿,元气也在慢慢复原。被大夫的手劲弄疼了,伤口又裂开后,苏子轩醒了。
没等苏子轩开口,便听见大夫那话,苏子轩气急攻心,喊不出声便只能抓了边上的药碗朝大夫那边砸去。外间的人正火急火燎地等大夫出来,冷不丁听见里头砸碎碗的声音,老夫人带着人,连忙推开门。
碧玉和绣儿到底是未出阁的丫鬟,扶着老夫人的胳膊却是不好抬头看,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妙音同妙姿倒是不用避忌,哪晓得这样正好对上床上撑着身子,面色涨红,一双眼瞪得凶神恶煞的苏子轩,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精气神似乎一下子全回来了,但却瞧着是气得不轻。
老夫人的眸光从苏子轩身上落到季管家面上,瞧见季管家一脸凄苦的样子,料是有什么不好,只不能当着这两个姨娘的面说,挥手叫碧玉和绣儿带着两人去厨里候着,自己却是坐到榻上,不顾苏子轩浑身僵硬的狠模样,拉过儿子的手,声音不怒自威问大夫,“我儿到底怎么了,你同我老婆子说清楚。”
苏子轩到底病得没力气了,那药碗砸过来也只是碰了后脑勺一下便直接落了地,碎得轻巧,却让大夫也有些后怕。苏家到底是富户出身,平日里的气度威势也是有的,见老夫人开腔,大夫也不敢托大,只小心翼翼地循着苏家大少爷的脸色说话。
等说到恐日后无子嗣时,饶是老夫人心里再有谱也扛不住这刺激,眼前一昏一昏,若非强撑了一口气,只怕早就晕死过去了。
老夫人当然不会只听眼前一个大夫说辞,但也明白苏家现在身上根本没有钱,既是没了钱又如何请大夫问药替子轩看病?万一……
不,他儿子怎么会没有子嗣?杜如蘅肚子里不正好怀了苏子轩的儿子吗?想到这里,苏老夫人连忙看向大夫,“既然大夫来了,劳烦再替我看个人。”然后便使了一个眼色给季管家。季管家到底是聪明人,瞧了一眼苏子轩才将话说出口,“大夫,我们家大少奶奶正好怀了身子,还请大夫多跑一趟,替大少奶奶把把脉。”
老夫人这会儿自然不会再放过杜如蘅,若儿子真的没了子嗣,那么不管杜如蘅肚子里怀的那个是聋还是哑,总归是姓苏的孩子。
大夫也听说过苏家的事,想了半天才明白这个苏家大少奶奶只怕是先前被休的那个哑巴,倒真是子孙命薄,本来生孩子就像一脚进了鬼门关,却还是个哑巴,只怕凶险。
季管家引大夫出去替杜如蘅看诊,一开门便瞧见门边面色苍白如雪的季如兰,季管家也不说什么,垂首叹了口气便同大夫走去杜如蘅处。季如兰呆呆地看着床上那落魄的苏子轩,只觉得每一眼都像是刀割一般。
为何,偏偏成了这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