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托尔加安静地一点点化作飞灰,费舍尔心中的一些唏嘘在此刻盖过了那被死亡盯上的不寒而栗,他低头看了一眼托尔加临死前交给自己的古朴手册以及装在试管中微微摇晃的透明试剂,他一时之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软在原地,轻轻用手抚过了那手册上的【生命补完手册】的文字。
随后,他将得来的生命补完手册放入了兜中,竭尽全力地站起身子来,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他精疲力竭。
他扶在旁边的碎石旁,喘息了片刻,身后明明空无一物,他却始终觉得有一个极端恐怖的存在正盯着自己,如同一柄闪烁着寒芒的镰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取走他的性命
但费舍尔还是将目光放在了远处那颗被臻冰包裹起来的巨蛋之上,他要到那里去。
“埃姆哈特!费舍尔是不是在外面?!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他出什么事了?”
“没他没出什么事啊.呜呜呜.”
虽然话语中表达了否定,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来埃姆哈特在撒谎,在那臻冰巨蛋之中的阴影用力地拍打了一下蛋壁,那是此时看不清具体模样的瓦伦蒂娜,
“等我.等我出去,埃姆哈特,他到底怎么了?!”
就在埃姆哈特支支吾吾地还想要做解释的时候,他一下子扭头看到了那扶着旁边碎石朝着这边缓慢走来的费舍尔,他刚想要说一些什么,费舍尔便轻轻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唇前,让他一下子噤了声,只是对瓦伦蒂娜嘟囔了一声,
“他来了”
“费舍尔?费舍尔,你在外面吗?”
如果是之前,费舍尔可能还会去仔细思索一下她的深意以及来由,但现在他只有一个月的生命了,他还有很多遗憾需要完成,他还没确定蕾妮是否安全,还没解决和伊丽莎白的事,还没履行和茉莉、阿拉吉娜的约定,还没兑现拉法埃尔欠自己的惩罚.
当然,除了这些与自己交情不浅的淑女之外,他还有在纳黎的亲人朋友,玛莎女士,海尔森老师,特朗德尔,那个被自己痛骂过的达米安校长
凡此种种执念,都让他已经懒得再去算计这其中的得失了,此时,他只是将目光放在那臻冰中不断蜷缩起来的阴影,瓦伦蒂娜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
“费费舍尔,等等,我不想睡.我还想要再看看你我有一些害怕.”
“嗯,我我想要和你一起.去北洋,看彩翼鲸鱼.”
费舍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蛋壳中站立的瓦伦蒂娜也跟随着他一点点坐下,然后轻轻将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有些小声地说道,
“.看来我们真的很适合做夫妻呢,在很多地方上都是这样。”
“有一些想见的人和想做的事而已不过放心吧,不到最后时刻我是不会放弃的,我也会思考怎么去摆脱死亡的,行吗?”
“都怪那个杀千刀的拜蒙.那个畜生啊,她是真该死啊,这样害你.呜呜呜.”
死亡还没有放过他,可这原本恐怖的事情却在身旁少女真挚的话语中一点点消弭了阴影,让费舍尔此时竟产生了一种无所谓的感觉来。
费舍尔微微一笑坐在了那巨蛋的旁边,开口说道,
“刚才厄尔温德被那位灵界的神祇锁定了,她差点就要再次变为基座让那神祇降临,我只能先解决那边的情况,现在那边已经没事了。”
费舍尔轻轻地将手放在了那蛋壳上,和她放在蛋壳上的手重合在一起,
“好,那就拉勾。”
蛋壳中瓦伦蒂娜的动作微微一顿,她似乎看到了费舍尔同样放在蛋壳上手掌的阴影,她便轻轻将头靠在了费舍尔放置手掌的地方,带着哭腔道,
“费舍尔,你怎么了,刚才在这边叫你都不回话,吓死我了”
蛋壳之中,瓦伦蒂娜的意识似乎已经完全沉睡过去,平台上的费舍尔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巨蛋完全与下方的树根接触,顷刻间,原本闪烁着耀眼光芒的树根便变得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那愈发明亮的巨蛋。
埃姆哈特连像往常那样站在费舍尔肩膀上都不敢,生怕自己这一点微薄的重量就会形成他走路的阻碍,直得一边流眼泪一边急得打转转。
“废话,除非你不要我了.但即使是那样,我也会飞过来找你问清楚的,无论你在天涯海角。哼哼,等着吧你。”
费舍尔忽然想起了自己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埃姆哈特和某个慵懒女声的对话,那个女声就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提醒费舍尔喊出那个和魔法卿有关的单词构造出那恐怖梦魔法的声音,而那也意味着,拜蒙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注视着自己以及凤凰种。
“嗯哼,而且我还欠你一枚真正的婚戒呢,你忘了吗?”
“嗯,那就.好。那个,费舍尔,其实我在圣婚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一个预言,但我没有告诉你。”
“这样,怪不得当时我一起来你就醒着,其实那天晚上你压根就没睡吧?”
费舍尔轻轻捏了捏埃姆哈特的书封,接着道,
“可能那位神明的确有办法吧,但可惜的是,我好像和祂的关系不太好。而且,祂之前才因为满盈期陷入睡眠,现在可能还没醒;就算醒了,不进入深海祂压根听不见我的呼唤,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做很多事情都有些捉襟见肘,但我不想荒废它,将它用在这种事情上。”
“我看到,在梧桐树里我被基座杀死了,然后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出了梧桐树,反正就是最后我死去了,你安然无恙的结局。所以来之前,我都是顺从着预言的画面行动的,因为那个结局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费舍尔微微一愣,发现那包裹瓦伦蒂娜的蛋壳似乎非常想要往平台之下的世界树的树根而去,他皱起了眉头,刚刚坐起身子来,那巨蛋已经直直地向着下方的世界树根砸去了。
“拜蒙?”
随后,那蛋壳之上的臻冰飞速地蔓延开来,直到将费舍尔身下的宽阔空间完全吞噬囊括,氤氲的雾气转瞬间遮盖住了费舍尔的视线,让他再也看不清瓦伦蒂娜所处的位置。
“不要啊!费舍尔,那你这一个月要去干嘛?!你真的要我看你死吗,你怎么这么残忍啊,呜呜呜!”
费舍尔微微一愣,却并没有过多意外,
那种燃烧的剧痛让他的身体不停抽搐起来,显然即使是已经习惯疼痛的费舍尔都难以忍受的程度,但奇迹的是,随着那药剂完全进入肚中,那灼热感竟一点点驱赶起了体内失去感觉的寒冷,让费舍尔虽然依旧极度虚弱,却再一次感受到了所谓“活着”的感觉。
“如果那个时候我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呢,你难不成还要飞过海洋和大陆来找我吗?”
“为什么突然.真是的。但我也觉得,和你成婚是正确的选择,谢谢你能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费舍尔.啊哈”
“没什么,刚才我受了一点伤而已你说你在那天看到了一个预言,你看到了什么?”
“费舍尔,你呜呜,你之后怎么办啊,快去找你的靠山啊,达拉斯贡、拉玛斯提亚、母神也行啊,谁能救救你呀呜呜呜,我不要你死啊!你没了我可怎么活啊!”
在梧桐树的黑暗中,捂着小腹的费舍尔和那摇摇晃晃、闪动着金光正在焦急翻动自己肚皮中内容的埃姆哈特越走越远,而在他们的身后,如影随形的死亡正在辗转跟随,紧紧地追逐着那位纳黎男人的背影。
费舍尔无奈地笑了起来,虽然到那个时候早就死去了,就算没死去,要是让她撞见其他淑女估计也不是一件好事,但向来的,贪婪的费舍尔不愿意辜负任何一位自己倾心的女性,对于这位陪伴了自己不算安生的北境时光的瓦伦蒂娜尤是如此。
“你等我下,我把我肚子里的所有材料都仔仔细细翻一遍,可能真的能找到一点点帮助你的线索的.”
瓦伦蒂娜听到费舍尔的话语之后,蜷缩紧了身子将手再次贴在了蛋壳之上,痴痴地笑了起来,
直到现在费舍尔才有些感叹,想见的人太分散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原本十三阶位的身体在死亡的压迫下如同一个正在放气的气球一样萎缩起来,虚弱得不成样子。
“抱歉,费舍尔。我之前没能帮上你什么忙,还让你分心来照顾我,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个追你的家伙应该早就被你打败了。”
一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太短了,从这里到北境南端的萨丁女国最快也要五天,从萨丁女国到纳黎需要半个月,到海盗湾需要一个月,到南大陆则需要一个半月。
“拉勾.”
瓦伦蒂娜说着说着便突然打了一个哈欠,她似乎有些疲惫,而那上面臻冰的雾气也越来越浓厚,
“抱歉啊,费舍尔,我现在好像出不去了。我觉得好困”
但也的确如月公主所说的那样,北境的生灵们还记得他们,这片大地的还流传着他们的史诗与传奇,他们的痕迹并没有消弭,而是深深地埋藏在了曾经被他们庇护过的苍生的内心与记忆中。
费舍尔疼得喘不过气来,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高达百米的圆柱空间,还在纳闷到底要怎么上去出梧桐树,该不会他出去已经过去十几天了,然后出去就乖乖等死就行了?
费舍尔的身子微微一顿,他抬起自己的手掌,只见在自己的白色衬衫下,那原本壮硕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纤细起来,他的目光有些复杂,随后拍了拍埃姆哈特的身子,说道,
此时,待在他怀中哭唧唧的埃姆哈特抽了抽身子随后扭过头来看向那枚巨蛋,摇了摇头说道,
“那嗝.那不是凤凰们做的,他们没有这样的能力重塑一个生命的身躯是拜蒙。是她取走了凤凰们形成的基座,用某种方法为瓦伦蒂娜构造了新的身体。我也不知道她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好玩,可能是和月公主达成了某种交易,可能是有什么邪恶的计划也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是她突然发了善心这才降下了仁慈。”
费舍尔喘息了一下靠在了那臻冰的巨蛋外面,听着蛋中的瓦伦蒂娜还在用力地敲打蛋壳,便笑了一声将手放在了蛋壳上,轻声道,
“月公主和我让你回来就是为了此刻,你再拍可就要辜负我们了”
费舍尔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完全变得僵硬而冰凉,他沉默了一下,此时也不管托尔加有没有留什么后手了,他连忙将她给自己的试剂打开一股脑地全部灌入肚子。
“嗯,我是不是不该自作主张的?我只是有些担心如果我把这个预言告诉你会影响你的决策,这样的预言,实在是太过于吓人了尤其是,我想到之后都再也见不到你,所以那晚就一直睡不着。”
但他看旁边寻日里十分欠揍的埃姆哈特看自己一副放弃的样子都快要哭出来了,只好又转变了一下口风,安慰了一下他,这才让他没泪洒书封。
但眼界开阔的埃姆哈特显然知道现在被死亡概念锁定的费舍尔的情况到底有多么严重,他就像是一只苍鹰一样急得都快要冒烟了,一边飞还一边骂骂咧咧的,
费舍尔微笑着看着自己那肉眼可见一点点变得消瘦起来的身体,说了这样一句在瓦伦蒂娜看来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嘿嘿,那我们拉勾好吗.等我醒来之后,我会去找你的。”
但他深知,那下方正孕育着瓦伦蒂娜全新的身体,待她再出来时,她会比梦中看见的还要美丽和强大,如同北境神话种涅槃重生的凤凰那样再度展开她遮天蔽日的双翼。
好几秒过后,费舍尔才长出了一口气,旁边的瓦伦蒂娜听他总是不回话,便疑惑地询问了一句,他立刻平静地开口解释道,
“瓦伦蒂娜!”
费舍尔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焦急的埃姆哈特,让他有些想笑,一点生不出厌烦感来,他只是对着埃姆哈特招了招手,平淡地将流体剑拿了出来,对着他道,
щщщ✿ttκā n✿¢O “嗯嗯,先出去再说吧。”
“哈?那拉玛斯提亚呢,咱们去找拉玛斯提亚怎么样?”
瓦伦蒂娜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随着那蛋壳上臻冰的雾气狂涌起来,四周的温度一点点下降,那蛋壳也仿佛变得越来越沉重,直到将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地板给压迫出了细密的裂缝。
费舍尔看着下方将世界树树根完全吞噬的臻冰没有开口,直到良久之后他才缓慢地捂着自己的小腹站起身子来,之前和厄尔温德战斗时身体就有损伤,原本以十三阶位的身体这些伤压根就不算什么,但现在他的身体极度虚弱,阶位直接脱落到零阶位,这原本无所谓的伤口全部都绽放出来,争先恐后地让费舍尔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了。
“好了,埃姆哈特,别吵了,我也想活下去,肯定会努力找办法的.你说的神明也的确有道理,但达拉斯贡刚才才现身过,祂现在显然知道我的情况却依旧没有露面,要么是不想帮我,要么就是对我现在的遭遇无能为力,我更倾向于后者。”
“咔咔咔!”
“费舍尔?”
费舍尔瞥了一眼那臻冰形成的巨蛋,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什么原理,看起来好像那些臻冰里有很复杂的构造,正在将瓦伦蒂娜模糊不清的阴影包裹得越来越紧,
“它好像在重塑你的身体,但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很难说凤凰们留下了什么后手。”
偌大的梧桐树内一片狼藉,这原本属于北境雪地之上王者的故乡中再也不见他们往日的辉煌,被厚重的历史与命运轻而易举地碾碎殆尽,这实在是令人唏嘘感叹的一件事。
“你才刚刚从人类变成凤凰,连适应都还没适应就加入了战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到现在这个结局我已经很满意了,我们每个人都已经拼尽全力,而且如果没有你,我最后可脱离不了梦境,打败不了厄尔温德,也解决不了那位神祇的降临。”
“嘶”
在入口舌尖接触到那药剂的一瞬间,费舍尔便觉得像是喝了一大口岩浆一样,从口腔、食道最后再到五脏六腑通通灼烧起来,就像是一团火焰在体内爆燃一样,让他狰狞地低下了头,死死地攥住喝完的试管,生怕它落地惹得一无所知的瓦伦蒂娜产生怀疑。
“我在这里呢,瓦伦蒂娜。睡一会吧,醒来之后,你会变得健康起来得,正如在梦中你说的那样,你可以在这片天地中肆意奔跑、翱翔,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与此刻正深深沉睡在梧桐树底的那位最后的凤凰血脉一样,他们都在等待和酝酿,等待着有朝一日,他们敬重爱戴的凤凰会再度涅槃而起,再度带领他们抒写未来的新篇章。
而这个日子,并不会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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