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已弄不清了。
他只知道,那一个下雨的傍晚,在她的灵堂前,她过去那些见过他的朋友一个个指责着他,她的亲属拿着她的日记一声声辱骂着他,而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无话可说,尽管日记中的记载,与他的记忆完全不相符,尽管他完全不明白,她为何会爱着他……
而后,终于知晓,凶手,确实是她的男人之一,动机,是她拿了那人多项礼物之后,竟还与别的男人有染,并还在争吵最激烈之时,告诉那人,她最爱的人,是他。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也不想知道了。
他只知道,确实是他,明明无意接受她的感情,却依然陪着她与朋友聚会;确实是他,在她陷入泥沼时,没有用力拉她一把;也是他,没有尽朋友之责,在她开始玩火时,教会她自保之道;更是他,没有尽朋友之义,在她最痛苦之时,保护住她……
尽管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全明白他的为人,更明白她的为人,但逝者已矣,他们也只能叹气拍着他的肩,然后与他同醉。
此后的他,不再轻易靠近女人,只要有女人一靠近,他不仅全身肌肉会无意识的僵硬,更会严重耳鸣……
夜风中,当楚天阔的嗓音由沙哑直至无声之时,君柒柒都没有说半句话,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虽然在他的叙述中,她有许多部分都没有听懂,但她知晓,他也不需要她懂,他只是想让她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件事,一个女人,一个雨天。
而她,确实知道了,正因为有这么一件事,一个女人,一个雨天,所以如今他能这样紧握着她的手,与她并肩一起走,是多么的不容易……
“柒柒。”
感觉着手心不断传来的暖暖温度,楚天阔终于缓缓停下脚步,望着身旁这名从不曾开口说过“朋友”,却在任何时候都了解、信任着他,让他可以真正忘却一切烦忧的独立、可人女子。
“我喜欢你。”微微抬起头,君柒柒静静凝视着楚天阔深邃的双眸。
那双清亮又澄静的眸子,楚天阔轻叹了一口气,为他这一生只有一回的喜欢,放出后,便再收不回的喜欢。
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有这种心情的,但意外遇上她后,这种心情便不知不觉在他心底悄悄萌芽、积累,直至他再也无法漠视、也不愿漠视的今天。
犹然记得初相见时,以男装出现的她,古灵精怪中又随兴大方的个性,便留给他相当深刻的印象。再相见时,她那副沉稳机敏的谈吐与态度,再度加深了他对她的好感——尽管那时的他,完全没发现她是个女孩,也对她有所防备
正由于没发现她是个女孩,所以他自在的与她共事,坦然的与她喝酒谈天,在渐渐了解对方与熟稳之后,相处模式自然而然的就恍若相交多年的好友一般,纵使他们口中从未提过朋友二字。
在发现她竟是个女孩时,他确实有些困扰,但她那令他好气又好笑的反应,与她乐观开朗的态度,却反倒化解了他的为难与尴尬,让他原本沉重的心理负担转变成了真心关照,而一直介意的男女之别,一时间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但由巴陵县回来后的他,却处在一种极度矛盾的挣扎中,因为他既不想让她太靠近他,却更不想她远离他,而那种两难的复杂心情,令他几乎夜夜辗转难眠,直至她提着酒瓶来到他身旁,对他诉说着她那与他同样不舍的心情。
其实,喝下酒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在他的心中,她很重要,不只是朋友的重要,他喜爱她,也不只是朋友的喜爱,而她,也是,尽管当时的她或许还分不清楚。
随着时间,随着他愈发的宠溺、她愈发的信赖,今夜,在她因听到“两情相悦”四字而脸红时,他知道她明白了,所以,他也再不必隐瞒了。
喜欢,就是喜欢,一生只有一回的喜欢,放出后,便再收不回的喜欢。
“你……喜欢就喜欢,干嘛边说边叹气……”
听着楚天阔那声叹息,君柒柒睨了他一眼后,笑了,笑得双颊都染上了淡淡的红。
因为她也喜欢他,从第一回相见,他顺藤爬下将外袄覆她肩上的那一刻开始,一直不断加深、加深,到愿一辈子握着他的手的喜欢。
“等你二十岁后,我们成亲吧。”轻抚着那抹微热的红云,楚天阔哑声说道。
“我不会做饭。”
“我会。”
“我也不会女红。”
“可以买成品。”
“我不——”
“有你,就够了。”握起君柒柒的纤纤小手,楚天阔将自己由十五岁起便一直挂在颈间的军牌放至她的手心,“足够了。”
“那……请多多指教了。”
解开自己颈间的红玉,君柒柒也轻轻将它交至楚天阔手中,然后在两人都将对方交给自己的信物挂至颈间后,任双唇缓缓靠近。
月光下,轻轻一吻,穿越数个世纪的情定一生。
整整开张、忙碌了一年多都没歇业过一天的春香山寨鸡,终于完成了它的神圣使命,在夏至这一天,对所有含泪的老饕挥挥手说“春节见”后,正式关上了它的寨门。
既不用卖鸡,再加上已习惯此地生活,更因各有巧遇而不再执着要回到自己时代的五个人,便开始轻轻松松放大假,忙事的忙事,游乐赏玩的游乐赏玩,整个寨里变得空旷清静许多。
由于女娲石问题迟迟未解,所以楚天阔依旧以“春香山寨鸡”为聚地,闲来无事时便与君柒柒到处溜达,与三名老头闲聊、喝茶,然后帮附近居民治治他们的宠物、牲畜,日子过得充实而又惬意。
七月的一个傍晚,正当君柒柒坐在寨里树下的小桌旁边着喝小酒,边等着楚天阔帮人接生完小牛后一起去看戏时,突然,有一人坐至她身旁的空位。
“咦,大神捕,今儿个气色不错啊,什么风把你的架子吹走了,竟纡尊降贵的到我这儿来并桌?”望着坐至自己身旁的靳风,君柒柒抬了抬眉故意说道。
“少罗嗦。”望也没望君柒柒一眼,靳风冷冷说道,而双耳耳垂有些微红,“谢谢。”
靳风承认,长久以来,由于女娲石之故,他见着楚天阔或君柒柒是连头都没点过一下,再加上前阵子误会了楚天阔与是云,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降到冰点。
但在明白自己遭寅未暗算重伤卧床之时,是楚天阔在保护着是云,是君柒柒在陪伴着是云,而后,更是他们两个让是云明白了何谓男女问的情感,让他长久以来的等待终于开花结果,因此纵使心底再不自在,这个谢他都绝不能省。
“挺明事理的嘛。”瞟了瞟靳风那副看似不自在、但其实眼底全是喜悦笑意的模样,早先已知晓是云答应他求亲之事的君柒柒故意贼兮兮的笑着,”那我也就不揭你的老底了,该洗手就赶紧洗手,顺便把抢人家的花红奖金还回去,省得让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憋得我怪难受的。”
“你?!”听到君柒柒的话,靳风蓦地一愣,半晌后忧然大悟的望向她,“原来是你……居然是个小丫头!”
难怪靳风要这样吃惊了,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向来以“潇洒神捕”为名行走江湖从未被人发现,真正身分其实是被五喜国通缉的“通天大盗”的他,竟有被人揭穿的一天!
更令他诧异的是,揭穿他的,还是这个向来看来闲散的君柒柒。
他若没有料错,能将他的秘密掌握得如此精确的她,极有可能便是多省县捕头私下口耳相传中,那名擅长解决疑难悬案,却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几个老捕快才找得到的“无名神捕”!
上苍,那个让许多人又爱又恨的无名神捕竟是个小丫头?”
要让五喜国的捕快们知道这事,大概全要疯了……
“怎么,不行.,”君柒柒轻哼一声,懒洋洋地端起酒杯轻吸着。
“怎么了?”就在这对,替小牛接生完、洗过澡的楚天阔顶着一身水珠走至桌旁淡淡问道。
“你知不知道,这家伙其实是——”望着楚天阔那副明显就是前来“护花”的神态,这回换靳风故意慢条斯理的贼贼说道。
“就算她是通天大盗我也不在乎。”端起君柒柒手中的酒杯,楚天阔一仰而尽。
“算你们狠。”眼见再说下去,自己的老底恐怕全天下都要知道了,早决定金盆洗手的靳风认命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东西我不要了,但我跟云儿要在场。”
“物归原主本就应当,但只怕有人不会同意啊。”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的君柒柒轻叹了口气。
“有办法说服他吗?”楚天阔严肃至极地问着靳风。
“不可能,他早已彻底走火入魔了。”靳风摇了摇头,眉问整个紧皱,“否则怎会试图再布一回那邪法……”
“他如何学会了续命之法?”君柒柒好奇问道。
“我二叔当时哄着是夫人写了下来。”说完,靳风长叹了口气,眼底也有些不解,“但我寅家与是家心法不同,根本难行其术,所以我实在猜不透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他有找过小云吗?”静默了一会儿后,君柒柒突然问道。
“他不敢。”靳风冷冷笑了笑,“一来,他一直相信了我所放出云儿是来找他报仇的风声,二来,云儿的术力与他有天壤之别,区区一个结界他就无法靠近。”
“我敢肯定,看到现在这结果,他只会更气急败坏。”听到靳风的话,君柒柒望着远方喃喃说道,眼底有一股淡淡的不安。
她口中所谓的“结果”,指的便是她、楚天阔、靳风与是云的合盟,这十足符合秘宝出土试言中那句“是宝引动七重风”,却独缺寅未的所有关键条件——“是”,是云家的宝物女娲石;“七重”,君柒柒;”风”,靳风。
如今,只待他们能一起解开“楚水门内活”之谜,将女娲石物归原主,这个纠葛了多代的事件,就真的告一段落了。
但对一心一意想得到女娲石力量来实现其权力野心的寅未来说,这绝对是最不利于他的情况,再加上他最近实在安静得离奇,更让人有种风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尽人事,听天命吧。”明白君柒柒的担忧,心情同样沉重的楚天阔轻轻拍了拍她的发梢,然后望向远方,眼底那样若有所思。
七月的风,不该如此寒,女娲石的出土,应不久了……
女娲石确实出土了,在本该酷热难耐但却异常冷寒的八月八,在一场地震过后,“春香山寨鸡”左侧废弃柴房中那座早干涸多年的枯井重新涌出井水,将原本不知埋藏于何处,却因地脉变动而移位的木盒冲出之时。
尽管楚天阔等人提防又提防、小心又小心,但终究,还是出事了。
毕竟对长期操弄邪术,以至丧心病狂且因邪术反噬而只剩半个月生命的寅未来说,玉石俱焚,是他唯一、最后也最痛快的选择。
其实长久以来,寅未之所以一直想得到女娲石,是因为打小他便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日,但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生命竟如此短暂,所以自懂事起,他便一心一意等待奇迹,期待着用女娲石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当完全符合谶言条件的楚天阔等人出现在恶马寨时,他简直欣喜欲狂,但当靳风也出现时,他几乎气炸,因为他不敢相信本只属他一人独有的荣华富贵、心想事成竟有人来抢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