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在火车上一样,我摇摇摆摆的站起来,手脚全不受自己控制,以一种特别优美的动作抚摸上了夏恒的脸:“终于又见面了。”
夏恒微微一笑,望着我的脸,却是对那个女污秽在说话:“有话好好说,你敢对她怎么样,我叫你永不超生。”
“好怕……好怕……”一个柔弱的声音从我的嗓子里面响了起来:“你以前不是这种人……再说,如果不是我,你能跟她在一起吗?”
这女污秽还真有脸说,要不是她,我至于在火车上那么丢人吗!
夏恒将女污秽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你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女污秽一头靠近了夏恒的怀里,另一只手则不安分的往夏恒修长的腿上划:“我的心愿,就是想和你春宵一度。”
手感是挺好,可一股子火从我心里冒出来,也说不上为什么就那么生气。
春宵一度是你们俩的事情,把我拉上干嘛!身体是我自己的!
“我倒是也愿意,但不想跟你。”夏恒拧起了眉头:“放开,我耐心有限。”
“人啊……总是会变的,真可惜,多情总被无情恼……”
“这话我也同意。”夏恒盯着我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他是在看我,还是看女污秽:“不过趁人之危的事情,我可不屑于去做。”
“你喜欢她不是么?”女污秽继续借着味道口在夏恒耳边吐气如兰:“她没什么经验,我来替她怎么样?”
“你也知道我喜欢她,所以我不用你替。”夏恒又一次跟在火车上一样,用力的将我缠绕在他修长脖颈上的手给扯下去了。
“不解风情……”
在那个“情”字的袅袅余音里,我看到了这个女污秽的记忆。
这里……是秦淮河畔吗?灯火辉煌,纸醉金迷,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穿着的,还是绫罗绸缎的古装。
女污秽依靠在栏杆边看外面的船。
我在一面金色的鹧鸪镜里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女污秽的容颜。
她长得很好看,但是……也很俗艳。
就是所谓的肤白胜雪胭脂口,十指纤纤小香肩,一身大红的袄裙,掩映着柔嫩的胸脯,职业一目了然,必然是个青楼女子……还是二线的。
“萍姐姐,到时候了,马老板早等的着急。”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姑娘掀开了水晶帘子进来了:“说您再不下去,就换桃花她们了。”
被称为萍姐姐的女污秽毫不在意,只是继续望着外面的那条江:“黄公子还是没来?”
“您还等着他?”小丫鬟是个哭笑不得的模样:“连我都清楚,男人的话,能信几分?萍姐姐别自己骗自己,说是赶考,可未必能真回来。”
这个萍姐姐也没说什么款款起身,腰肢一扭,说道:“我老了,也许没有等的资格了。”
“没有没有!”小丫鬟笑:“说的哪里话,现在您风头正盛,正是应该享乐的时候,其他的,不用管那么许多。”
楼下更是个衣香鬓影的地方,乱花渐欲迷人眼,酒气醺醺。
坐在了马老板的怀里,一点也看不出萍姐姐在强颜欢笑。
这种地方,这种人,上哪儿找真心。
陷入她的记忆,就好像我就是她一样,倒是忘了外面的真实世界,对黄公子开始好奇起来了。
黄公子,是谁?
“喝啊……玩儿啊……”
大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风尘仆仆,穿的普通,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跟算卦的男人一样,全然是个软饭相。
萍姐姐颤巍巍从马老板怀里站起来,不知道谁的酒盏倒了,撒她一裙子,她却根本感受不到。
我察觉得出来,她现在这个感觉酸甜苦辣咸具备……居然有点跟我与夏恒在一起的感觉差不多。
这就所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我回来了。”
“我跟你走。”
两个人跟戏台上唱的差不多,要私奔,萍姐姐跟杜十娘一样,满怀憧憬的带着百宝箱打算跟黄公子开始一个新的生活。
“萍姐儿,我以后好生对你。”黄公子微笑:“人生在世不长,比起功名利禄,我终于知道什么重要。”
萍姐姐的笑心满意足:“有你足矣,哪怕男耕女织。”
正在这个时候,他们好巧不巧遇上了对萍姐姐起了色心的小混混。
黄公子一介书生,站也站不住了,萍姐姐则咬了牙扶住了黄公子,预备着就算死,死在一起也是场福气,老天待她不薄。
“软脚虾,你这个娘们不错,”满脸刀疤,五大三粗的混混头子把玩儿着刀子,一脸狞笑:“一看就够味儿,给爷们儿玩玩儿,饶你们两条狗命。”
萍姐姐望向了黄公子,只等黄公子一句话,以身赴死,倒是没什么。
“你去吧,快点!”黄公子却颤颤巍巍的将萍姐姐往外推:“你就是干这个的……多一次少一次,没两样。”
“你就是干这个的……”
萍姐姐笑了,红唇玉齿,美艳绝伦:“是啊,我就是干这个的,干一次,就要干一辈子,说是从良……终究也良不了。”
“你明白就好,人命只有一次,”黄公子畏畏缩缩的说道:“本来他们也是冲你来的,与了就是了。”
萍姐姐昂起脸,还是跟在勾栏里一样笑的灿烂——那种看不出强颜欢笑的强颜欢笑。
她柔软的胸脯靠在了小混混锋锐的匕首上。
合上眼的那一瞬间,见到了黄公子惨白如纸的脸:“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愿意死!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干了这么多次,这次倒是假装贞洁烈女……”
烟尘一样随着风消散,黄公子的声音她听不到了。
她的尸体被烧成了灰埋在十字路口下面,因为不是好死,他们怕她作祟。
于是她开始流连在了这个地方,看见了年轻的男人总要靠过去:“带我走好不好?”
不为所动的倒是还好,趁机揩油的,她要喝他们的精血。
男人啊,说的话有几分真?她总是想起来小丫鬟那句话,为什么自己不懂得?
是不愿意懂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忘记了为什么自己要来喝精血,反正精血是好东西,不愿意投胎,精血就聊胜于无。
有一天她遇上了夏恒。
夏恒不过是赶路的,却被她纠缠上了:“公子……公子……”
他身上有鬼最怕的城隍牙!
她被城隍牙伤着了。
夏恒本来没想理睬,可是却又改变主意侧了头看她:“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她愣住了:“离开?上哪儿?”
“总在一个地方流连,未免无聊,”夏恒那双黑魆魆的眼睛映出她来:“我可以带你走。”
“可是你有城隍牙……”
“你来当属于我的污秽,就不用怕城隍牙。”夏恒冲着她伸出了手:“我要做的事情,缺人手。”
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也许是真的。
夏恒挖出了她的骨殖,带在身边没离开,一路一起走。
她原本以为她不会再对男人动心,可偏偏对夏恒除外。
“夏恒,你要了我吧,你没有女人……”
“兔子不吃窝边草。”
“假正经……”
跟着他,也好。
“他喜欢你。”忽然女污秽的声音从我的耳朵里面传了过来:“我从来没见过,他能对女人这个样子,你好福气。”
我反应过来,已经从她的记忆之中出来了。
“但是,公平竞争,我也还是喜欢他,”女污秽柔柔一笑:“男人禁不起诱惑,你小心点。”
我说怎么那么厉害见谁能附身谁,还可以跟夏恒从不分开,原来是夏恒自己养的污秽啊。
从刚才夏恒跟她的对话来说,俩人一点不像是主仆。
“喂。”夏恒忽然伸出了手在我眼前晃一晃:“走。”
“啊?”我反应过来,夏恒已经将骨灰给收拾好了,重新背在了身上。
他怎么赶开的?
苏晗这个能看到污秽记忆的本事还真是有点麻烦,我这眼瞧着要成为一个污秽之友了。
“去广西?”我回头看看:“那傅谨时他们呢?”
“别老提傅谨时!”夏恒拧了眉头,冷冷的盯着我:“你就那么喜欢他?”
是啊……想不起来还好,想起来的时候,我那会儿确实很喜欢他。
一起玩儿的时候,我甚至跟他说过:“哥哥,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诶?”傅谨时那张青涩的脸有点红:“为什么?”
“我听说,女孩儿总要嫁给最喜欢的人,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好不好呀?”
傅谨时笑,点头:“好。”
“我穿那种洋娃娃一样的婚纱!”我提着碎花裙子转圈。
“一定很美。”傅谨时特别认真。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不许变!”
是啊……还跟人家求过婚呢!虽然那会儿连结婚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发什么呆!”冷不丁脑门儿被夏恒戳了一下,我反应过来护住脑门:“疼!”
“还以为一想起了傅谨时来,连疼也不知道了呢!”夏恒瞪了我一眼:“告诉你,不管你跟他有什么过去,他都不是以前那个傅谨时了。”
“你很了解他吗?”我忙问道:“他到底……”
“不了解。”夏恒转身往前走,走了几步见我没跟那么近,伸手就拖我:“趁早忘了他,对大家都好。”
为什么?
坐上了去广西的车。
途中去了一次洗手间,无奈里面有人,我就在门口等了等,正听到了两个乘务员正在窃窃私语:“老周的扫把又不见了?”
“是啊,这都第几回了?”一个短发乘务员毛骨悚然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怎么每次都这样?人都死了,按说回魂都回完了,怎么还跟个扫把过不去?”
“这个老周是因为犯心脏病才去世的,算自然死亡,”另一个长发乘务员低低的说道:“就算死在岗位上,也不该闹腾啊!”
“这谁知道啊,”短发乘务员想了想,说:“会不会就是去的太急了,他不知道自己死了,还天天上班打扫卫生呢?”
“哎呀你快别说了!”那个长发乘务员打了短发乘务员一下:“吓死人了!要不咱们哪天买点纸烧了,送送他!”
“嗯……这倒也是。求个心安也好,”短发乘务员点点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要是被他拉了当替身就坏了……”
“哎呀,你还说!”
这个时候厕所的门开了,一个岁数挺大的清洁工提着扫把正从里面走出来,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一副挺疲倦的样子。
该到了退休年龄了,怎么还干体力活,是返聘的么?
我也没多想,就进了厕所,关门的那一瞬间,只听那两个乘务员低低的说了一句:“诶,刚才门开了,怎么没见出来人?”
“也许门坏了,你别想那么多,听风就是雨的。”
“这倒也是……”
我想了想,没吱声。
出了厕所,正看见那两个乘务员刚才站过的地方搁着一张内部刊物,我探头一看,正有个讣告。
讣告上面的黑白遗照,正是我刚才从厕所门口看见的那个清洁工模样。
我抬起头,还看见他佝偻着腰来回穿梭,仔仔细细的扫车厢里面的灰尘,但是在座的乘客都是个无动于衷的样子,都像是没看见他一样。
他……就是那个乘务员口中的老周么。
等到了我落座的地方,我抬脚给让了地方,我左边的乘客看见我那个样子,有点纳闷:“姑娘,你抬脚干啥?”
“给人让地方……”
“哪儿有人啊?”那乘客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看我跟看神经病似的。
我其实知道他看不到那个老清洁工。
可是我既然能看到,就没法子装成看不到的样子
“她要给我让路。”夏恒抬起头给我解围:“不过我改主意不出去了。”
幸亏他机智,不然真要让人给当成智障了。
接着,夏恒低低的说道:“遇事谨慎点,被人看笑话是小事情,引来麻烦就不好了。”
麻烦么……
我一转头,那个清洁工抬着头正在看我,眼神空洞洞的。
我后背一下子就凉了。
这个桥段,我在电影里面看见了多少次了……
夏恒却不为所动,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样子,倒像是在看戏。
“啊……”我扯了扯嘴角,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低低跟那个老清洁工说道:“那个,有事儿吗?”
“你看得见我……”那清洁工嘴角颤了颤:“我有事情想求你!”
“求我?”我一愣:“什么事情?”
看鬼片的经验之谈,鬼魂留恋人间,那是心愿未了,一般这种事情,是让我帮他完成心愿吧?
这就是夏恒所说的“麻烦”。
“我该怎么办?”
夏恒侧着头,桃花眼眯起来了:“见了他,还跟他说了话,等于牵上了线,他自然就缠上你了,你不答应,他就不走。”
就是那种……一直跟在人背后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你没听。”夏恒微微一笑:“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这一趟去广西的车远的很,就当……在路上打发一下时间吧,你会有福报的。”
他明明是诚心丢给我件事情让我练手吧?
“你说吧。”我能帮忙的话,就帮帮也好。
“我丢了东西!”那清洁工眼巴巴的望着我:“一定得找到,如果找不到,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什么东西?”
“是一个戒指。”清洁工局促的说道:“但不是我的。”
“啊?”我满头雾水:“不是你的?”
“就在这列火车上。”清洁工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捡的……所以我想还回去,可是犯了心脏病,就这么死了……戒指也从手上滑出去了。”
“什么样的戒指?”
“金的,又粗又大,上面镶着三块宝石!”清洁工比划着:“三种颜色,一看就阔气。”
可是这火车这么大,上哪儿找去?
还想问清楚,清洁工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真是太坑人了……
我叹口气,望向夏恒,夏恒托腮笑:“想让我帮你啊?”
“你肯吗?”
“怎么不肯啊,”夏恒说道:“我这个人最大方了,不过白白帮你,你心里大概过意不去吧?”
“不,我挺过意得去的。”
夏恒挑了眉头:“不要逞强。”
真是没法聊了。
“行,你有要求直说。”
“现在想不起来,可以先留着,”夏恒眯着眼睛,笑的像是狐狸:“等我想起来了再说。”
我感觉他一开始就是在挖坑给我跳。
“走吧。”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咱们看看,那个戒指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的可以确定,只是那个戒指未必是捡来的。”
“不是捡来的是怎么来的?”我想起了那个清洁工期期艾艾的表情,有点明白了:“该不会……”
夏恒没听我说,自己先迈开长腿往车厢里去了。
等等我又不会死。
“不好意思,打听一点事儿,”夏恒对着一个经过的女乘务员露出了迷人的笑容:“以前坐车的时候,被一个叫老周的清洁工照顾过,可是这次没见到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没当班?”
那女乘务员见了夏恒,自然是被惊艳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热情的笑容:“老周啊,前一阵子过世了。”
别说列车员了,就算是天天跟他在一起的我,也被他的笑容给惊艳了。
这年头,颜值即正义啊。
“是么?那请问,那位老周去世之前,家里情况怎么样?”夏恒拧了眉头,装出个忧郁文青的重感情模样:“真让人遗憾。”
好一个情深意切,他要是去影视圈发展,估计能跟胡歌比肩。
“他去世的时候,家里确实不太好。”那列车员也叹了口气:“老伴儿卧病在床,就靠他自己照顾着,也挺不容易,薪水大概也不够用,他去世了,他那老伴儿才被孩子接走了。”
“谢谢。”夏恒想了想,又问道:“老周过世那段时间,火车上有过什么寻物启事么?”
列车员说没有。
夏恒没有再多问,只是到火车上的杂货小贩那里买了一个磁铁玩具,接着将那个玩具包在了一张黄纸里面,再把黄纸叠成了纸鹤的模样,吹的飞了起来。
带着磁铁的纸鹤也能飞,简直是叹为观止啊!
不大一会,那个纸鹤飞回来了。
夏恒把那个纸鹤打开,只见磁铁玩具上面,真的沾着一个戒指!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找到的!”
“很简单啊,如果真是那么贵的东西,一定会跟乘务员询问,可是乘务员并没有接到失物启事,也就说明原来的主人没有把这东西当回事。”夏恒轻描淡写的说道:“只能是个赝品了,赝品一般是铁的,随手试试运气,就真找到了。”
诶……赝品?
“找到了……”那个清洁工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真的找到了……”
“你的执念,大概并不仅仅是在戒指本身上面,是不是?”夏恒低头看着那个戒指,好整以暇的说道:“你没打算还给失主,而是想要据为己有吧?”
老周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因为家里困难,才想拿这个东西补贴家用,”夏恒接着说道:“接着正是因为你以前没做过这种事情,才心惊胆战的紧张,大概之后又出了什么意外,诱发了心脏病是不是?你觉得,你是因为这个戒指死的,所以你希望,能找到这个东西……这个害了你的东西。”
原来老周的执念,竟然是这个?
老周像是猛然被人给戳穿了心事,一下子颤抖了起来。
“其实,不能怪这个戒指。”夏恒望着老周:“不用怕给家人抹黑,也不用怕给失主造成损失,这是假的。”
说着,他把那个戒指从磁石上拿下来,又放回去。
“假的……假的……”老周那个表情难以形容,震惊,失落,惊愕,五味杂陈,接着,成了释然:“那就好……”
话音落了,老周就不见了。
鬼的执念消失,也就可以从人间消失了。
这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这个时候,火车到站了。
苏晗带着我往下走,下了火车,我心里还是为他给我挖的坑而不踏实,就拉着他问:“那,你什么时候想起来要我换人情的事情啊?”
“求婚的时候吧!”夏恒微微一笑:“说好了,你不反悔。”
“指南针……指南针……”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忽然觉得脚腕上一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接着,一个声音低低的说道:“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