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庄是山东南部的一个小地方,听名字也知道,庄子里面大多都是姓张的人。无论都市再怎么发达,人总是要吃饭的,要吃饭就离不开种地的农民,张家庄就是靠着种地一路走过来的。村东头的草莓大棚、‘花’生、‘玉’米什么的,还有出名的粉条作坊,至少在姜屯这片地方,张家庄还是小有点名气的。
不过,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要下地干活,总有些人要做别的营生。开小卖部的,开饭馆的,处处皆是。张大峰一家就是在村口开饭店的,由于临近马路,周围又都是麦地,就算开车,离城里足足要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因此在这里歇着吃顿午饭的人并不少。再加上人家做饭,用的都是自家出的粮食,自家养的‘肉’畜,张大峰又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在这吃饭从来不用担心挨坑,故而还是拉拢了许多经常跑这条马路的熟客。
除了开饭店,这里楼上也算是个小旅馆,只是张家庄又不是什么旅游的地方,说是旅馆,其实也就是两间歇脚的屋子,准备给开夜路的司机们。但是今天,如果有需要睡觉的司机,张大峰只好给他们抱两‘床’被子,让他们凑合一宿了。因为很不巧,那两间屋子被两个‘女’人包下了。
张大峰坐在楼梯旁边的椅子上‘迷’瞪着,时不时瞅瞅边上那一桌的两位客人,然后又赶紧收回视线。在这个年代,看‘女’人不犯法,但是看漂亮的‘女’人,有时候一不留神就要倒大霉。张大峰可听说了,之前也有个人,和他一样是开饭馆的,就因为对着一个时髦的‘女’客人多瞟了两眼,就被逮起来了,谁能想到那个‘女’人那么小心眼儿,而她偏偏就是某个大人物的“那个”呢?故而干这一行的,眼睛一定要清亮,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可莫要惹上什么岔子。
不过这两个‘女’人倒不像是那样的人。张大峰做生意多年了,看人虽然不一定‘精’准无比,但也大差不离。先说背靠着墙的那个‘女’人,她让张大峰这辈子第一次明白了“天仙下凡”这个词是从何而来,就算把他这辈子见过的美‘女’身上的美全部加起来,只怕也不足这个‘女’人的百分之一。瑶鼻秀目柳叶眉,如丝般的黑发扎成一束马尾,粉‘唇’边一点美人小痣,不看则已,可只要看上一眼,只怕这辈子就都忘不了了。张大峰可不会那么华美的形容,他只敢时不时往那里瞥一眼,然后又赶紧转过头来,生怕被人家发现了。
而且她也没什么架子,显然不是被什么人物养着的那种‘女’人,她对张大峰说话时也是一团和气,让他如沐‘春’风。不过虽然没有刻意显‘露’,但从她的身上,隐隐可以感觉到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不然的话,张大峰毫不怀疑,但凡见到她的人都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表白。
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姑娘看起来要小一些,不过相对来说倒是更为扎眼,因为她的头发是一种耀眼而纯净的白‘色’。这个姑娘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子傲气,仿佛对什么都看不上眼一样,但她对于身边的那个‘女’人却是礼敬有加。虽然她们对话时看起来‘挺’平等的,但张大峰还是明显注意到,白发姑娘对于那个美丽的‘女’人似乎存在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景仰。
不过,张大峰对于那个‘女’人的注意可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那么简单,还有着另外一个原因。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这个‘女’人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每天都能够看到她一样。但是任他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故而他只得带着疑‘惑’,偶尔转头看她一眼罢了。
两个‘女’人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张大峰听不清楚,如果他听到了,只怕会立刻窘得无地自容。
“那只老猴子老是看你,讨厌得很,要不要我稍微提醒他一下?”
白发少‘女’如此说道。
对面的美人却是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你别总是这样,希凡。他又不是什么坏人,看两眼又如何?再说了……故人之后,只怕是觉得我有些熟悉吧。”
仅仅两句话,这个‘女’人便把张大峰的心理猜了个一清二楚。
然而那名叫希凡的少‘女’却是撇了撇嘴,说道:“什么故人,不过是个会画画的猴子罢了。当初要不是愿灵大人给了他一点好脸‘色’,那种猴子哪有资格——”
“希凡!”
美人俏目圆瞪,似有些薄怒地对少‘女’说道:
“不要总是这样说话,永咲以前也提醒过你了吧,既然身处在他们的地方,放低姿态总是会有利一些。你们要是早点学会这一套待人接物的方式,也不会直到现在才打听到消息了。”
“唔,我——”
听了那美人这一番话,希凡有些脸红,但仍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愿灵大人对他们太客气了,要我说——”
“我说过多少次了。”美人把脸一板,寒声说道,“有外人在的时候,要叫我‘黄璃’。”
也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桌上却有只言片语落入了她们的耳朵里。虽然已经时近深夜,但这一批开夜路送货的司机还是刚刚才进馆子里面吃饱了饭,此时他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顺便消化一下腹中的食物。
“哎,听说了没,最近好像又闹狼灾了。”其中一个人边剔着牙边说道,“我叔家就住那边山脚下面,他说最近老看见有白影子在那‘乱’晃,吓得小孩儿都不敢出‘门’了。有一回他大老远的瞥见,说看清楚了,好像是头狼。他们家里养的鸭子也给叼走了两个。”
“几年前打狼不是把狼都给打光了吗?”旁边一人问道,“而且咱们这也没听说过出什么白狼啊,北方好像有些白狼,咱们这就算有狼也不能是白的吧?”
“谁说的!”又一人说话了,“我听我家三爷说了,好像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打仗的时候闹过一次狼灾,都是白狼,但是没过多久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后来还有人调查,说那根本就不是狼,是——”
“行啦,还扯什么,都睡觉去吧,明早还得跑路呢。”
这时候,最后一人开口了,他似乎困得够呛,眼皮都在打架了。这时他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便朝着坐在那里的张大峰走去,说道:“大峰,那两间屋都收拾好了吧?”
这人看样子是这里的常客。但是今天,张大峰却‘露’出了为难之‘色’,他刚想开口,却一眼看到了那边坐着的‘女’人,她嘴角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
真是奇怪,张大峰明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但脑袋里面‘迷’‘迷’糊糊的,却是不由自主地开口道:“来来来,都收拾好了,你们赶紧来歇着吧。”
说话间,那四个司机便都上了楼,他们自己知道地方,就不劳张大峰领路了。可是张大峰自己在原地站了半天,却是猛然反应过来:那两间屋子是那两个‘女’人一早定下的,自己怎么随随便便就把外人放进去了呢?
可当他再一回头,却发现原本坐在那里的两位‘女’客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不见了踪影。张大峰面带疑‘惑’之‘色’地走过去,她们吃剩下的碗盘还放在桌上,但是人却没有了。只剩下桌边放着的几张百元大钞,远远超过了这一顿饭应有的价值。
怎、怎么回事儿?!
张大峰寻思着,难不成是自己又把屋子盘给别人,惹恼了那两个‘女’客人?可是他明明就记得,当时刚一和那‘女’人的眼睛对上,他就不由自主地做了决定,直到之后才转过神儿来。这么一想,张大峰不由得心里一凉,自己不会是遇到什么狐仙了吧?
狐仙吃饭……还会给钱么?
张大峰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几百元,一时间犯了‘迷’糊。谁不知道狐仙的故事?聊斋里面不是也写过吗,大半夜趁人做梦,偷偷进屋采人‘精’气的那就是。若是那两个‘女’人是狐仙……张大峰心里痒痒的,如果狐仙都长得那么漂亮,哪怕让她们采‘精’气采到死,他说不定都愿意。
说起来,张大峰想起来了——他的曾祖父当年就曾经遇到过狐仙。那还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当时他曾祖父是一个画匠,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大美人,登时便惊为天人,掏出画笔就要在纸上把美人的样貌画下来。那美人也不恼,就停下来任他去画,等到画完了,张画匠再一抬头,美人却是不知何时早就不见了。这个画匠一直籍籍无名,画功也不怎么样,但惟独这一幅画,画得是栩栩如生,甚至有不少达官贵人都跑来欣赏。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到处都在烧文人字画,张家也差点遭了灾,可那些正忙着砸东西的小青年们一眼看到这幅画,当即就老实了,从此再也没敢来过张家。
算起来,这幅画也有将近百年的历史了。它并不是什么名家大作,但却好像成了张家的护身符一般。百年以来,小偷不敢进张家的‘门’,张家人也从来没有个大病大灾,甚至听说当年有人想要抢走这幅画,可都闯进张家院儿里了,看到那幅画之后,却是立刻退去,还赔了张家不少钱财。有个懂行的道士说,张画匠是碰上了个好狐仙,狐仙跟他有缘,赐他一幅画,算是个平安符。至于旁人爱信不信,那是他们的事,但是张大峰也活了几十年了,不管周围出什么事儿,他都一直安安稳稳的,是以对于狐仙之说,也一直非常敬重。
那幅画就摆在张大峰的卧室里头,逢年过节他还要拜上一拜,这是从曾祖父那一辈就传下来的老规矩了。此时,张大峰越想越有些不对味,他赶紧冲到楼上自己的卧房,也不管老婆嫌他吵闹,当即就打开灯,一眼看到那幅画,却是直接跪到了地上!
“你咋啦……闲的没事儿拜狐仙干嘛?”
张大峰的老婆也知道张家的传说,不过她被老公惊醒,一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是以这样问道。
“哎哟!别问啦!”
张大峰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他“砰砰”地给那幅画磕了两个响头,一抬手,似乎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可却又颓然放下了手臂,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真是有眼无珠……”他也不顾老婆疑‘惑’的目光,嘟嘟囔囔地说着,“老祖宗真是有福气,我怎么就没摊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