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后站着一个人,一脸的惊怒与不敢置信,正是边峰。如此庞大的一笔物资出了岔子,边峰知道孙大哥心中的压力有多大,这几天的往来奔波,孙大哥水米难进,他都看在眼里,他跟到河边来是想开解开解孙伟暄。
这一天天的奔波,很多艰险难行的山路是无法骑马的,全靠两只脚板量路,饶是他身体强壮,也累得不成了。所以他脱了鞋子,光脚走过来。赤着双脚踩在砂石的地面或柔软的草地上都能缓解疲劳。
却也因此,他一路走来无声无息,竟连机警的田彬霏,也是在他听闻机密,惊怒中发出些微动静,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孙大哥……”边峰悲愤地看着孙伟暄,颤抖地道:“孙大哥,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出卖车马行、出卖兄弟的人不是你,你告诉我!”
“小边……”
孙伟暄又惊又怕,慌忙迎上去:“小边,你听我说,我……”
“你不要过来!”边峰如见蛇蝎,步步后退。
田彬霏负着双手,用有趣的目光看着他们,突然道:“杀了他!”
孙伟暄一惊,惶然看向田彬霏,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公子,他……他只是一个苦哈哈的车马行伙计,公子开恩。”
田彬霏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孙伟暄是他从小培养的死士心腹之一,对于这些亲手培养出来的死士,他向来言出法随,何曾向人解释过、何曾被人迟疑过。可今天,他已经破了一回例,向孙伟暄解释过一回。他不想再破第二个例。
孙伟暄满眼乞求,田彬霏的目光却似在朔风吹拂下的水面,渐渐凝结成冰。
边峰怒吼道:“你背叛东家、背叛兄弟们。你不配当我大哥!”
边峰返身狂奔而去,他必须马上把这个秘密告诉兄弟们。孙伟暄望着边峰狂奔的背影。本能告诉他,应该立刻阻止,但感情却控制着他的双脚,让他寸步难行。数年好兄弟,他难以抉择。
田彬霏眼看着边峰逃去,甚至已大声呼喊起来,依旧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只是悠然说了一句:“身为死士。你应该明白,背叛的下场!”
孙伟暄的身子猛地一震,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父母高堂,他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小妹,拒绝执行家主的命令,惩罚的将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的全家,这也正是死士们之所以从不抗命的重要原因之一。
人生在世,总有你割舍不下的东西。只要掌握了它,就能控制你的命门,叫你惟命是从。想到那个比他小了五岁的亲兄弟。想到那个才十二岁就知道给他缝制衣衫的亲妹子,想到老父亲鬓边花白的头发,孙伟暄如同受伤的孤狼,惨烈地嚎叫了一声,红着双眼掷出了他腰间的刀。
“兄弟们,孙伟暄就是劫走……”
“噗!”
一口雪亮的钢刀,从他的背后凶猛地贯入,带血的刀尖从前胸露出半尺,边峰奔跑的速度顿时缓了下来。他又奔跑几步,终于停下。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露出的刀尖,双膝无力地一软。膝头重重地磕在草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孙伟暄追了上来,他握住了刀柄,泪流满面。他没有勇气去看边峰,闭着双眼用力拔出了他的刀。
田彬霏负着双手,闲庭信步般跟在他的身后,眸中微微露出满意的神色,无论如何,一切总还是在他的掌握之中的。
“孙大哥!边峰?你……你……”
宋尧日隐约听到边峰的呼喊,向这边迎了过来。他看到的是,夕阳下,边峰跪在地上,头颅软软地垂下,孙伟暄站在他的身旁,手中持着一口带血的钢刀。
天边最后一丝夕阳,给那刀头淌下的一线血丝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随着风,轻轻地飘扬着,却绵延未断。宋尧日如见魔鬼,惊愕地一步步退却,孙伟暄提刀站在那儿,浑身瑟瑟发抖。
田彬霏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缓缓地道:“你找到了唐汉三和颜水圳的下落,查清了那批货物的去向,但是却中了他们的埋伏,你的兄弟,全死光了!但是你带回来了消息……”
“呵呵……”田彬霏轻笑起来:“这个主意不错。陷阱,就从这里开始吧。”
孙伟暄身子剧烈地一震,慢慢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
既已入魔,还能回头么?
他手中的刀如重千钧,但还是被他慢慢举了起来,刀头那绵延的一丝鲜血,终于被风吹断!
“大人,您还是歇息一下吧,属下找辆车……”
旷野中一棵大树下,叶小天的侍卫把那染血泛黄满是灰尘的绷带扔到一边,将金疮药小心地洒在伤口上,又换了一条洁白的绷带重新为他缠上,眼见那伤处因为一路奔波不断迸裂伤口无法痊愈,忍不住焦急地建议。
“不成!”
叶小天神色焦虑:“他们既然会在半路对我下手,铜仁这边不会没有动作。必须尽快赶回去!”
叶小天当然放心不下,既然对他半路设伏,铜仁那边必有动作。那是他的根本所在,如果那里有什么闪失,他就成了无根浮萍,一切尽成泡影。
叶小天踮着脚尖站起来,属下立即牵过了马,另有两个侍卫急忙驾起叶小天。尽管有两人扶持,伤处还是牵动了,痛得叶小天蹙起了眉头。他在鞍上坐定,眉宇稍稍一轩,沉声道:“立即上路,争取明晚就赶到葫县!”
……
葫县,罗李高车马行。
两个彪形大汉架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匆匆抢进大堂,后边跟着一群愤懑满腔的伙计。罗大亨和华云飞已然闻讯急急迎上前来。
“东家,我……我找到货物的下落了,他们藏身于落雁峡。是……扮作官兵过关的,难怪我们……找不到……”孙伟暄一语未了便晕厥过去。罗大亨赶紧道:“快!快找郎中来!”
众伙计武师匆忙架起孙伟暄,灌水的裹伤的乱作一团。另有人急急抢出去寻找郎中。华云飞急急思索道:“落雁峡?原来他们是先往南行,通过驿路进入大万山司。然后再往西行,由水路前往石阡。”
罗大亨从昏厥的孙伟暄身边走回来,沉声道:“他们还没把东西运往石阡!走落雁峡,西去之路要经过落牛山脉,距大哥的根基之地太近,看来他们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华云飞道:“不错!他们本来的目的,应该是想等风声稍稍平息,再把物资运走。但是现在既然被孙伟暄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两兄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他们一定会马上行动!”
华云飞沉声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带人赶往落雁峡!”
罗大亨没有和他客气,道:“你先去!如能劫回货物最好,如若不能,哪怕逼他们把物资毁掉,也不能反而壮大了他们。我马上派人通知卧牛岭在前方设卡拦截,随后便去助你!”
“好!”
华云飞急急出了大堂,立即带齐他从卧牛山带来的人马,又从车马行抽调了四十个精壮的武师,急急赶往落雁峡去了。
罗大亨写下一封秘信。叫人立即送往卧牛岭,亲手交给他大嫂田妙雯,随即便集结车马行的勇士。
车马行本就需有自己的武装。哪怕是在中原,在贵州这崇山峻岭间做车马行,武装更是不可或缺。所以大亨这车马行,其实还等于是兼着镖行的功能,手下有不少武师,就是伙计们也大多会几手功夫。
高李两位少寨主是车马行的东家之一,平时虽然只拿分红,不管事情,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能不过问了。一俟得知消息,他们也立即挑选精壮。赶来助拳。
一时间,大亨竟集结了五百多名骁勇善战之士。五百多人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大万山司,把大万山司的土知县洪东吓得不轻,还以为他们要进攻自己的老巢。
洪东县令急急忙忙召集土兵,旗幡招展地迎到渡口,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大亨率人进了大万山司便向西一折,冲出了崇山峻岭,奔向落雁峡去了,那里虽也属大万山司,但是除了高山峻岭渺无人烟,自然不可能是要图谋大万山司。
……
又是夕阳西下,叶小天率领贴身卫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葫县,此时天色已晚,他已来不及进城。叶小天也无意进城,罗马高车马行设在驿站旁边,而驿站是设在驿路旁,本来就在城外,那里才是他苦心经营的地盘。
叶小天赶到罗李高车马行,立即便听说了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田妙雯已把铜仁张氏驱逐出境,彻底控制了铜仁府。而流亡的张氏政权寄寓于展家,展龙联合了投靠于他的张家、石阡杨家,再加上肥鹅岭曹家,四家合一,实力大增。
而且四家之中,本以曹家这位石阡长官司长官为尊,但现在曹瑞希、曹瑞云两兄弟惨死,继位的新任土司无论血统、威望、能力都远不及展龙,展龙已经成为曹展张扬四人帮的首领。
叶小天听说之后,本想马上去追赶大亨,但此时已然天黑如墨,这种情形下不要说是山间小路,就算是那条南北通达的驿道,由于地势险要,都不宜通行,只好按下性子等待天明。
这个夜晚,很多人将无法安眠。
这个夜晚,很多人将从此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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