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叔一抖,将正在走神的叶浮白惊醒,这才发现刚才要刺在承泣上的针竟然的偏了两分,堪堪扎在雷叔因为过于枯瘦而高高耸起的颧骨上。
叶浮白快速的扫了四周一眼,然后迅速的拔下了那根银针,雷叔默默看着他,脸上带着怪异的笑容,他不是杀手,只是寒叶轩里的老仆人,身体不好,叶浮白便不时的为他扎上两次针开几服药。叶浮白不好意思的笑笑,取出另一根针来,稳稳刺入承泣,推进半分。“这是医家大忌,你还是不改掉这个走神的毛病的话,有一天会丢命的。”叶寒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却威严的在背后响起。叶浮白一颤,低下了头。“还好是雷叔,要是别人,要救你都难。”
寒叶轩里接待的都是怪异的病人,病人动手杀人这样的事情也是有过的。
叶寒转到他面前,手里的玉箫绿得像凝固的水。
叶浮白抬头看了一下,发现暗淡的灯光下叶寒的脸竟然说不出的苍老瘦削。
时间过的还真的很快呢,一眨眼就是这么多年了,寂静空荡的寒叶轩里,连时间的变化都感觉不到,所以自己才会那么多年都改不掉一个毛病吧,叶浮白暗暗的叹息。
外面的世界还真的变得很快呢。
这一次见到李云琪,叶浮白赫然发现,那个女孩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大咧咧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小姑娘了,一头黄发已经变成漆黑,用缎带扎成了流畅的发髻,满身的假小子衣服也改成了绣罗衣衫和各色劲装长裙,甚至见到叶浮白时也不再像以往那般高声大气,反而学会了低首敛眉,面带羞涩了。
一曲《梅花三弄》才吹了三分之一,叶寒便匆匆而去,留下叶浮白一个人站在六角亭。
暗淡的灯光下,田田的荷叶幻化成了浓浓的灰褐色,要盯着看很久,才能感觉到上面鲜活逼人的绿色,荷叶刚刚才出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蛙鸣声远远的传来,穿过六角亭又散佚在空气里。
叶浮白轻叹一声,把箫放在嘴边,哀哀吹出一支曲子。
《妆台秋思》
叶寒是去见程昱,他是叶浮白的舅舅,是寒叶轩最常见的客人,但同时却也是影堂的杀手,叶浮白对他的映像并不比叶寒深刻,他们都是一个类型的人,叶寒淡然,程昱冷漠。随和却不是能让人轻易靠近的那种。
除了这些之外,叶浮白对这个所谓的舅舅一无所知,他接手寒叶轩三年有余,却从来不曾给程昱疗过伤——他是叶寒的专属病人,同时叶寒也是他的专属大夫。
叶浮白从来不试图从他的口里听到一点关于娘的事情,因为那个舅舅见到他时,脸上总是显示着复杂的情感,遗憾,愤怒,还杂夹着难以言状的悲哀,有时候甚至会带着仇恨的神色,叶浮白痛恨那样的神色,那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被绑在刑台上的遭人唾弃然后要千刀万剐的罪人。
他从来不和这个人说话,甚至连叶寒和他相处都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们总是做出一副在筹划着什么的样子。
这个庄子里面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是这样显山露水的秘密让叶浮白难以适应。
叶浮白的小舟悠悠的靠岸,抬头看时,才发现叶寒已经在毫无凭借的码头上等候着他。
难得的好天气,天空虽然布满了云,不见炽烈的阳光,却是难得的清爽天气。
叶寒在码头的边缘,微风轻抚,衣袂翻飞之间,背在背后的玉箫下端的挂饰若隐若现,一派飘飘然的神仙姿态。
“送走了?”叶寒等叶浮白走到他身边之后才淡淡的道。叶浮白嗯了一声,将眼光远远地定在湖面上,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叶寒转头看他一眼,居然也微笑一下,将手中的玉箫抡了一个半圆,继续将眼光定在湖面。
“这一次受的什么伤?”他用一贯不经意口气淡淡的问道。
“伤在背上,几乎与第一次的伤口重合,伤口愈合之后可能要留下伤疤了。”叶浮白微微叹息一声,用无限惋惜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来。寒叶轩治疗刀伤的技术极好,几乎不会留下痕迹。“伤在同样的地方,那疼痛应该很剧烈的吧?”叶寒竟然也带着奇怪的惋惜的音调道。
叶浮白转头看看他的侧脸,皱起了眉头。“过去了那么多年,怎么还会剧痛呢?”作为一个大夫,说出这样的错误来实在有点过分了,可是叶寒脸上却看不出一点端倪。
“也是,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叶寒低低的叹一声,微笑道:“倒是你记性好得很呢,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记得。”不待叶浮白答话,他已经将那箫竖在嘴边,呜呜吹出一支曲子来。
一曲本来欢快的《清商调》被他吹出来,却是愁云惨淡,哀伤非常。
倒也应了这离别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