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门关走了一着,骤然间,甄十娘和沈钟磬都发现他们能这么在一起相偎相依的日子不多了。
这面在甄十娘心里,生命已经快到了尽头,沈钟磬爱着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她爱着他,在还能够相守的日子里,就一定要好好地珍惜。那面对沈钟磬来说,也早就不介意甄十娘爱不爱他了,只要她能好好活着,让他倾尽所有也无所谓,今日能得甄十娘这样不计前嫌的依恋,直是感到弥足的珍贵,两个人竟不约而同谁也没提之前的冷战,谁也没有质问那天的事儿到底是谁错谁对,两个人之间究竟是谁不爱谁,这一刻,两人都随了自己的心,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这样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只要还能在一起,就好好地珍惜。
发了一夜的热,甄十娘浑身的骨头节都酸疼酸疼的,洗漱完了,甄十娘就放纵地赖在沈钟磬怀里,任他像以前一样喂饭喂药,也许是病了的原因,今天的她格外地柔弱,格外地贪恋他身上的味道。
真切地感受到她对自己依恋,沈钟磬打心底泛起一股蜜一样的甘甜。陪甄十娘用了饭,沈钟磬索性哪也没去,任由甄十娘赖在自己怀里打瞌睡。
夫妻两个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小丫鬟来回,“……楚姨娘来探望夫人。”
沈钟磬皱皱眉。
这个女人,他现在一眼都不愿意再见到她。
正要让丫鬟回绝,那面甄十娘已睁开眼,“让她进来吧。”说着,就要坐起来。
她很好奇昨夜的事情楚欣怡会怎么圆,更好奇沈钟磬会怎么处理。
“你别动,就躺着吧。”见她应下了,沈钟磬就叹了口气坐起来,拿了个抱枕给她倚在背后。又围好了被子,这才翻身下地。
没料到沈钟磬会坐在甄十娘床边,楚欣怡见了心就一紧,只片刻,她便恢复了从容,不待两人开口就跪了下去。把昨夜的事儿解释了一遍,“……丫鬟偷懒耍尖,耽误了夫人买药治病,婢妾今儿一早就将昨日值夜的珠云教训了,并准备带来凭将军和夫人发落。谁知一听说要交给将军发落,珠云竟投了井。”几次雷厉风行地清理后院,府里丫鬟婆子对沈钟磬打心里都有一股惧意。 “好在夫人没有大碍,否则婢妾真是万死难辞。” 楚欣怡说着,话题一转, “不管怎么说,都是婢妾御下不严,还请将军惩罚。”
动作可真够快的!
甄十娘抬眼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心里说不出的骇然,他这面还没说追究,那面便已经开始杀人灭口了。她们都是些无辜的生命啊,这个女人,到底还能够有多狠辣?
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沈钟磬摆摆手,“……我不想这种事情再有第二次,你下去吧。”
楚欣怡眼里就闪过一丝精光。暗道,“就说将军一定会通过这件事告诫这贱人,这院里没有他护着,她寸步难行!”
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昨夜就是她楚欣怡有意为难,那又怎样?
哪家后院没有妻妾之争?
就像朝廷上的君王利用重臣间的矛盾相互制衡。是男人也都会利用妻妾间的矛盾让她们相互制衡,不允许后院的哪个女人太骄纵了去!
因沈钟磬昨夜就令人封了口,誓要查出所以参与了这件事人,楚欣怡根本就不知道甄十娘昨夜险险地在鬼门关走了一着,沈钟磬已经暴怒到了极点,如今见他面色极淡,全无一丝追究维护甄十娘之意,不由得意地向甄十娘望去。
本想示威,可对上甄十娘冷静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楚欣怡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冷战,恍然间,她有种明悟,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想和自己斗了,否则,她翻手间就可以将自己碎尸万段。
后背一瞬间出了一层细汗,楚欣怡再不敢和甄十娘对视,匆匆磕了个头,恭恭顺顺地退了出去。
一低头,见甄十娘还若有所思地看着楚欣怡的背影,沈钟磬就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拥住,“……这件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只管好好养病便是。”轻轻拍着她后背,“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甄十娘呆怔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好,这些就全凭将军处置吧。”
拥着甄十娘睡了一上午,沈钟磬下午有事出去了。
趁没人,秋菊低声抱怨,“这分明就是毁尸灭据,夫人就该点点将军,好歹也要在将军面前敲打敲打她,让她下次不敢再张狂了。” 知道自己不聪明,秋菊很少干涉甄十娘的主张,可这一次,她是真的看不过眼。
“将军不傻。”甄十娘声音淡淡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怎么会?”秋菊错愕地抬起头,随即想到自己这么笨的人都能想到,沈钟磬怎么会想不到?
这分明就是在护着楚欣怡!
秋菊咬紧了唇,“难道就这么算了?”
“随她去吧。”甄十娘声音幽幽的,有股勘破红尘的清冷。
只有深深地爱过,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就像她爱他到了不忍见到他有一点点不开心,沈钟磬爱楚欣怡到了可以纵容她的一切,她不放手,又能怎样?
她命不长,却不忍她死后沈钟磬不快乐,果真楚欣怡能让沈钟磬的感情有所依托,就留着她吧……至少,她不想让沈钟磬在漫长的后半生里恨自己。
只是,要留下楚欣怡,有些事情,她就必须另做打算了,甄十娘目光落在阳光下泛着一层金黄的窗格子上,陷入沉思。
第三天一早,甄十娘精神好多了,秋菊却尊沈钟磬的吩咐坚决不许她下床,扭不过甄十娘,秋菊索性让人把书案搬到床边,又拿了没画完图纸给她,“……您要累了就倚着床休息一会儿。”
感觉眼睛发花,往昔清晰的图线在眼前模糊成一团。甄十娘手一哆嗦,图纸飘落在床上。
怎么会这样?
不过就几天功夫,她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甄十娘抬起头看向四处,床幔、帷帐、博物架,梳妆台都模模糊糊地成为一团影子。
甄十娘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搭在自己的脉门上。
“……夫人怎么了?”指挥着小丫鬟摆好桌子。秋菊一回头,见甄十娘正脸色苍白地自己给自己号着脉,猛唬了一跳,“夫人又哪不舒服?”伸过手来也给甄十娘号脉。
回过神,甄十娘一把拍开秋菊。“你那点道行,还把不了我的脉。”
“夫人……”不知为什么,甄十娘刚刚的脸色让秋菊打心底生出一股无边的恐惧。她眼泪汪汪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慢慢捡起床上的图纸放回桌上,“……吩咐二门套车,我要进宫。”声音已恢复了一惯的淡然沉静。
“夫人的风寒还……”话说了一半,对上甄十娘少有的威严目光,秋菊又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下了朝回到府中,听说甄十娘竟进了宫,沈钟磬吓了一跳。连官服都没换便马不停蹄地迎了出来,在宫门口遇到刚出宫的甄十娘,“……病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跳上马车,他一边摸着甄十娘额头,嘴里满是担忧。“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一声,我就给你办了,怎么还巴巴的自己折腾起来。”
甄十娘脸上有股说不出的疲惫,她主动依到了沈钟磬怀中,“……太后待我如亲生女儿,我只是突然特别想看看她。”
“……是为了长宁公主的旧府邸?”沈钟磬往前挪了挪身子,让她倚着更舒服些,“昨儿窦璋还说,王总管口风已经活动了,大约过几天就会主动找我们谈了。”
甄十娘慵懒地嗯了一声,把脸往沈钟磬怀里蹭了蹭,闭上了眼睛。
“百泉那头也来信了……”沈钟磬接着说道,“那面已经找到可以和鬼谷大师搭上话的人了,大约再有几天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再没有比这个能令甄十娘兴奋的了,沈钟磬神采奕奕。
“嗯……”
甄十娘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完全没有往昔的热度,沈钟磬不由向怀里望去。
甄十娘紧闭着眼,小鸟依人似的偎在自己怀里,两手还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腰,似是睡着了。
见她脸色发白,只以为她是进宫累着了,沈钟磬也没多想,就拽了拽银狐皮鹤氅,把她裹严实了,“你先养养神,一会就到家了。”
云青道长是大周有名的世外高人,传说此人仙风道骨,博古知今,大周开国之初南帝就受过他的指点,曾钦赐他为国师,想留在上京为大周效力,只因此人不喜俗事牵绊,最后被他毅然辞了去,多年来,一直隐居在世外,足迹飘渺,无人能知所踪,听说他受太后之约,为主持大周十年一度的大祭祀来了上京城,仗着自己的师父武穆老人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沈钟磬厚着脸皮求了他来将军府为甄十娘诊脉。
说是法外高人,毕竟不是神仙,云青道长只是游的地方多,阅历丰富而已,论医术,还不如甄十娘,对她的病也束手无策。
虽没能治甄十娘的病,可是,云青道长却看好了简武简文,尤其简武,一见之下竟赞不绝口,破天荒地想将两人收为关门徒弟,要带在身边亲自指点。
云青道长是世外高人,能得他看中,是简武简文的造化,百世的机遇,想起自己当年就是被武穆老人看中,才有了今日的辉煌,沈钟磬虽然百般不舍,可为了儿子的将来,他还是活了心,一口要答应下来,想起甄十娘从没和儿子分开过,心不由一震,脱口道,“……道长稍后,我先和夫人商量一下。”
“文哥武哥还小,以后还有很多机遇,若她不舍,就算了吧。”心里琢磨着,沈钟磬来到内室。
令他意外的是,甄十娘竟一口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