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雨仿佛专为叶花晚而來。痛痛快快地下了半日便收起乌云彻底放晴。半点阴霾影子都找不到。
荻天洪匆匆忙忙赶來时易宸璟正踩着梯子收集房檐草叶上的雨水。下面傅楚小心仔细地扶稳木梯。年少面庞上写满欢喜;除他们二人外院中站着的还有封无疆。见荻天洪进院也不理睬。在角落里默默查点他那足有半车的货物。
“怎么不见白姑娘。”荻天洪热心地帮傅楚一起扶住梯子。看总是黏在一起的年轻夫妇如今只剩一人不由感到好奇。
“白姐姐在房中照顾叶子呢。”傅楚和善回道。“日头这么毒。得赶在草叶上的雨水被晒干前收集够才行。好在有宸大哥帮忙。不然我自己笨手笨脚的还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对了。荻庄主。既然已经下雨就沒必要再等管家取水回來了。等叶子情况好些我们就准备告辞。只是辛苦了管家白跑一趟。实在有些对不住。”
荻天洪连忙摆手:“傅兄弟何必客气。当年若不是毒医出手相救。现在哪里來的荻花庄。别说是让他空跑一趟。只要毒医或是傅兄弟、叶庄主开口。这荻花庄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上刀山下火海都绝不皱下眉头。”
翩翩身影从眼前闪过。傅楚眼一花。手中木梯一轻。易宸璟已然从梯上跃下。细颈大肚的瓷瓶盖上木塞安安稳稳放在院中石桌上。
“荻庄主这般有情有义令人敬佩。他日我能顺利回宫。定要找机会好好感谢荻庄主一番才行。”拍去衣上灰尘。易宸璟单薄唇线抿出一丝弧度。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角落中的封无疆。“我们几人毕竟身份特殊又有人暗中虎视眈眈。在此处常留只怕会引來歹人连累荻庄主。还是趁着方便尽早离开好。”
听易宸璟说要离开。荻天洪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我明白。宸兄弟有要事在身。荻某也不便强留。。其实我來正是为了这件事。傅兄弟是毒医亲传弟子。有了药引想治好叶庄主不在话下。我也知道叶庄主痊愈后你们定然不会多留。所以雨一停就命人去准备车马干粮随时待用。不过。要走也不急于一时。”笑着指了指墙边堆放的空酒坛。荻天洪看向易宸璟:“前两天看白姑娘好像十分喜欢酒。只是碍着身上有伤不能沾染。不如等叶庄主好了之后我摆一席送别酒如何。不是吹牛。我们荻花庄的酒丝毫不逊于宫中御用佳酿。宸兄弟品过便知。”
“酒什么时候都能喝。时间却是等不起的。荻庄主好意心领。还是以后有机会再相聚畅饮吧。”易宸璟不动声色拒绝。
一分晚一分险。谁知道多少妖魔鬼藏在暗处就等他们松懈大意。为了一顿酒招來险境。实在不值。
再说。他也不想喝酒。。酒桌上被自己的妻子比下去。那还有什么脸面自称为男人。丢脸在家里丢就够了。沒必要跑到外面自毁形象。
荻天洪自是不愿放过难得机会。然而易宸璟拒绝得干脆。丝毫不留退路。只得把求援目光抛给傅楚。期盼面皮较薄的少年能从中帮忙说话。傅楚正为难着。蓦地身后传來门声与脚步声。回头看去。白绮歌与宁惜醉一前一后从叶花晚房中走出。
白绮歌摆摆手示意几人不要太大声说话。走到桌边挨着易宸璟站定:“叶庄主刚睡下。别吵醒她。雨水采够了吗。够了的话一会儿我去煎药。”
不等易宸璟回答。荻天洪抢先一步苦着脸向白绮歌抱拳:“白姑娘。正好你來了。有件事还得请白姑娘帮忙啊。”
“我。我能帮什么忙。”白绮歌一脸莫名。
“荻庄主见你嘴馋喜欢喝酒。所以打算等叶庄主好起來之后满足你心愿。送上十坛让你喝个够再离开。”易宸璟不无嘲讽的答道。
白绮歌颇为尴尬。不得已只好用生硬笑容掩饰。背后的手伸到易宸璟肋下狠狠拧了一把。
一个笑得古怪。一个倒吸凉气表情扭曲。身后的小动作谁看不出來。傅楚低下头轻咳一声。易宸璟这才揉了揉被掐的地方恢复正色。手臂却极其自然地圈在白绮歌腰上。看向宁惜醉时淡淡浅笑。
那笑容若按白绮歌看來。应该说笑得很欠揍。
深吸口气忽略腰间温热手掌。白绮歌出乎意料地竟然答应了荻天洪的邀请:“荻庄主热情仗义。再推脱就显得我们矫情了。反正一顿酒菜也耽误不了多久。就当别酒吧。”
“还是白姑娘爽快。”荻天洪乐不可支。“那就这么说定了。车马我照常预备着。庄内最好的酒也少不了。只待叶庄主病一好立刻送上桌。”
“好啊……”白绮歌还沒开口。另有人兴奋抚掌。
能有谁呢。也就是同样好酒的行商宁惜醉了。
许是因眸色、发色异于常人。荻天洪对这位陌生的商人并不怎么热络。见他兴高采烈、满怀期待也只是点点头敷衍以对。不冷不热的笑容似乎还有那么些不屑。众人反应都看在封无疆眼里。无声冷笑。抬手一道黑影直奔宁惜醉飞去。
宁惜醉看见迎面飞來一物。“呀”了一声后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身子跟不上脑袋反应。幸好白绮歌眼疾手快半路将那东西截住。摊开手掌。居然是脏兮兮的抹布。
“义父。你是小孩子吗。还丢这么脏的东西。真恶心。”嫌弃地用指尖挑开那块抹布。宁惜醉歉意地向白绮歌笑笑。“对不住白姑娘了。义父今天心情不好。可能是因为沒人请他吃酒。”
“心情不好就可以乱丢东西么。那我心情不好时丢把剑过去。是不是道个歉就沒事了。”白绮歌还未回应。易宸璟早拉下脸满目冰冷。
易宸璟看不惯宁惜醉却从未起过冲突。因为宁惜醉总会退让一步或者化锋锐为软绵;可是封无疆不同。面对易宸璟的挑衅毫无避让之意。更不会因知道其皇子身份卑躬屈膝。哪怕事情本是因他而起。
放下手中货物。封无疆走到宁惜醉身边。负着手面无表情:“你不是要做生意吗。立刻跟我下山。老夫沒心情在这里看人脸色。”
白绮歌深吸口气:“封老前辈勿怪。宸璟并无恶意。。”
“我沒与你说话。闭上你的嘴。”封无疆不留情面地打断白绮歌的话。显然是厌极了她。
之前几人关系算不上融洽但至少能和平共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封无疆半点忍耐的意思都沒有。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让宁惜醉也不得不收起懒散换上正经。
“义父。我们进去再说……”陪着笑脸按住封无疆双肩。宁惜醉向白绮歌使了个眼色。白绮歌会意。隔在中间把同样满腔怒火的宁惜醉往反方向推去。宁惜醉的举动令封无疆更加恼火。狠狠一扬胳膊想要甩开肩上的两只手。不料胳膊扬起时无意中打到桌上瓷瓶。倾倒的瓷瓶骨碌碌向桌边滚去。眼看就要摔落地面。
那是等着盼着、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救命水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绮歌、傅楚和易宸璟下意识扑向桌边。旁侧荻天洪愣在原地。眼看单薄的瓷瓶擦着几人指尖落在地上。一声脆响后。清澈雨水迅速渗入泥土。满地碎片。
那些水收集起來十分不容易。一滴一滴。不知道要多少才能积攒下这一小瓶。破坏却是一眨眼的事。
白绮歌愣愣地看着满地瓷瓶碎片。甚至连伸出的手都忘记收回。过了许久才无力垂下。傅楚神色茫然。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宁惜醉的手轻落在肩膀上方才有所反应。
一刹沉默后。死寂被怒吼打破。
“你们满意了吗。够了吗。是不是叶子死了你们就高兴了。。”
最平和的人一旦爆发怒火便是惊人威力。譬如傅楚。谁会想到这个文质彬彬、说起话來总是和声细语的少年也能发出如此响亮吼声呢。
事是封无疆挑起來的。瓶子也是他打碎的。要说过错自然该他承担。宁惜醉沒料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糟糕地步。再看封无疆面色冷漠沒有一丝一毫歉意。脸上颇有些拘谨惭愧。只好代为道歉:“义父绝非故意为之。只是个意外。这样好了。趁着雨水还沒晒干我再去收集一些。应该还來得及的。”
“是啊。要吵以后什么时候吵都行。现在要紧的是重新收集雨水。”
白绮歌一边帮腔一边不着痕迹地把宁惜醉护在身后。然而细微动作沒能逃过易宸璟雪亮眼眸。一声冷笑。眼神愈发冷冽。
“你们父子真不是故意的吗。宁惜醉。”当着荻天洪的面。易宸璟直呼宁惜醉其名。怀疑语气赫然。“只怕别人看着是无心。实际上封老前辈早就想方设法要把这瓶子打破吧。”
面对易宸璟的指责。封无疆扭头看向别处。不置可否。
荻天洪完全沒想到会出现这般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帮谁说话。看向一直偏袒宁惜醉的白绮歌时蓦然发现。那双总是充满信任的眼中隐约也有了一丝怀疑。惋惜地看了眼地上的水迹。荻天洪摇头叹息:“几位何苦呢。都是自己人。有话坐下來慢慢说。别因为一点小事造成误会伤了和气。”
“我倒希望是误会。”易宸璟粗暴地把白绮歌拉回身后。一身戾气纠缠着沉默不语的妻子。“把头抬起來。怎么。沒有面对现实的勇气。那好。我替你说。”再次转向宁惜醉与封无疆。清俊面庞上目光如刀般锐利:“从你们出现在一叶山庄时我就怀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总阴魂不散似的围绕在我和绮歌身边。要不是这次叶庄主突病。恐怕我还陷在绮歌对你们的信任中摇摆不定。而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沒错。。你们不知真假的父子二人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