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风声与呼吸声。这一刻可以说是万籁俱寂。殷红血滴滴落在松软湿润的泥土上根本听不见。特别的血香早被更加浓烈的腥甜味道淹沒。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那样突兀。不可预料。又难以察觉。
乔青絮下意识按住透着冰凉的胸口。起初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像是麻木了。失去所有知觉。直到又一抹猩红高高扬洒溅落、一颗人头骨碌碌自脚边滚过。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來。她的大意给了脚下被俘敌人可乘之机。一柄薄口宽刃的锋利横刀深深沒入身体。生命。正从她将老未老的身躯里悄然流逝。
“乔姐姐。”
“青絮姑姑。”
吵杂的呼唤几乎分不清谁是谁。乔青絮依稀看见愤怒的白绮歌斩断敌首向自己奔來。只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发生过的事情。错过的机会。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挽回。
就好像那年战廷离去之时。她本该对他说明心意。告诉他。她已决定非他不嫁。
阳光有些刺目。倒下的瞬间好像看到有大雁飞过。孤零零地。形单影只。找不到比翼双飞的另一半在何处。不知是草地柔软还是谁双手太过温柔接住了她。肮脏的泥水与刺骨冰冷并沒有蔓延到身上。迷蒙睁着眼。乔青絮感激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在谢谁。或许只是无意义的表情吧。
“傅楚。傅楚。快想办法止血。”白绮歌一边破声喊着。一边死死压住乔青絮胸前伤口。可是滚烫的血根本不顺从她心愿。仍旧不知疲倦且欢腾地向外汩汩流淌。染红了身下一大片土地。
手足无措的惊慌笼罩着白绮歌。除了跪在乔青絮身边看傅楚忙碌外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祈祷都忘在脑后。
“已经不行了……”勉强撑起的笑容苍白无力。乔青絮开始变凉的手掌轻轻抓住傅楚。安慰着满眼绝望的少年。“不怪你。傅楚……就算师兄在也无能为力。这里伤到了……”指了指殷红浸透的心口。乔青絮脸上看不出半点对死亡的畏惧。有的只是一丝遗憾。一缕不甘:“叶子……”
叶花晚本已呆滞。听乔青絮唤她方才如梦初醒。噗通跪在乔青絮身边。眼泪断线珠子似的不停滚落。
“叶子。等你以后有了、有了喜欢的人。一定一定要早早告诉他……千万别像姑姑这样。到最后什么都來不及说……”喉咙咕噜一声响。在人前一向洒脱飒爽的灵犀侠女终于不必继续假装坚强。眼角泪光映着凄凉笑容。回忆往昔才发觉。自己错过了那么多事情。
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生死。别人的也好。自己的也好。乔青絮可以接受即将告别人世的事实。有的人却不能。
在易宸璟印象中老成稳重的毒医弟子一反常态。随身的银针、药瓶翻了个遍。慌乱表情下是比乔青絮更加苍白的面色。那些药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世间罕有的。然而。却沒有一个能够治愈将死之人。
心脉破损。光是血如泉涌就足以要了乔青絮性命。这场悲剧已然无可避免。
许是江湖中人看惯生死。同行帮忙的几人虽然与乔青絮交情更深更久。但并不像叶花晚、白绮歌等那般哀痛欲绝。抹去隐含眸中的泪水。咬紧干燥下唇。六个人围站在乔青絮身边。眼里有着坚忍之色。
“乔寨主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乔青絮发出一声混沌低笑。血沫随着只出不进的喘息涌出嘴角:“好多……还有好多心愿……可我最放不下的是他啊……”
众人都知道乔青絮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沒人问。不约而同用力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來不那么悲伤。唯独年少的叶花晚忍不住哭出声响。嘤嘤啜泣刺得每个人的心更痛。
“他笨。我不维护他……他总会傻笑着任人欺负。他不开心时会喝酒。我死后。千万不要让他喝酒。伤身体……”断断续续的嘱咐愈发令人心酸。白绮歌能做的只有不住点头。听得进的听不进的。无论如何也不想乔青絮带着担心离开。似是再沒有力气开口。乔青絮拼劲余力挣扎了一下。双眼猛地爆发出祈求目光。抓住白绮歌皓腕的手紧攥着。嘶哑微弱的声音急促:“找个人、找个好女人照顾他。别再让他一个人……我不能……再等他……”
直到最后。等到生命终结的传奇女子还心心念念想着那个人。一个许多许多年都不曾发觉身边痴情人的笨蛋。再叱咤风云的人生也逃不过落寞收场。叶花晚似乎明白了什么。总处在别人保护中的少女狠狠擦去眼泪。漆黑瞳中闪耀坚定光芒。
“我來。我來照顾战大哥。青絮姑姑……青絮姑姑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战大哥。不让他喝酒。不让他再难过。我会代替青絮姑姑一辈子守在他身边。”泪痕犹在的小脸露出笑容。牵强却干净。明媚得让人心暖:“所以。青絮姑姑放心地走吧。我会变强。比青絮姑姑更强。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战大哥。”
“是吗……我的小叶子长大了啊……”短暂茫然。而后安心闭上眼。乔青絮紧攥的手终于放松。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到什么程度呢。然而乔青絮沒來由地就是想要相信。叶花晚可以完成她未竟心愿。那孩子会给战廷找到最合适的女子。或者温婉。或者如她这般爽朗。但一定是个比她更勇敢。能够将满腹情衷坦白倾诉的人。
好想开口。想再说几句话。可是浑身力量都已失去。动了动嘴唇。是否有说完最后的话全然不知。能感受到的就只有黑暗。虚无缥缈。
战廷。那一年你负着风雨背我回家的路上。我已身陷情劫。只可惜很久之前就准备好的婚服。再沒机会穿上了……
你我。有缘。无份。
云层后。太阳洒下一缕柔光正落在饱经沧桑的面上。宁和安详。白绮歌握着乔青絮的手。静静地看撑起天下第一寨的胸膛渐渐不再起伏。听微弱喘息归于无声。旁边叶花晚泪如雨下。傅楚沉默地低着头。银针刺破指尖。流出的血与乔青絮的血混杂在一起。暗红颜色教人难以喘息。
结束了。一切。
圈套。
埋伏。
性命。
以及一段未來得及开始便已结束的苦涩爱情。
仍旧是遥国帝都庄严肃穆的城门前。仍旧是那几匹马。天空开始飘起零星小雨。遥遥望见的身影有些许不同。战廷揉揉眼睛。看见白绮歌怀里沉睡的瘦小身躯时不由裂开嘴傻笑。纯净如同孩子一般;而当他与另一半人马汇合。再看见马背上驮着的尸体。身体里、生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我等你活着回來娶我。”
还记得转身刹那笑颜如花。滋润他半生的粗暴温柔尚在脑海。触手可及的却是冰冷身躯。紧闭双目。
喉咙有些痛。不知为什么。呼吸都带着颤抖。沾染粘稠血迹的双手无措茫然。怯生生地看向熟悉的人们。得到的只有沉默。哀伤。泪水。
忽地露出敦厚笑容。战廷挠挠头。一如平时那样痴愣。问出的话语气平静。却让每个人都忍不住别开脸庞。红了眼圈。
“青絮呢。青絮怎么沒回來。她说等我娶她……”
话音未落。笑容不改。泪雨滂沱。
回不來了。打他骂他。教会他如何坚强。让他从买醉遮愁中清醒的那个豪爽女子。从此永远消失于他的生活之中。再也寻不见。早知如此。为什么那时不能痛痛快快大声回答她呢。
我爱你。不曾发觉而已。
秋雨深寒。清清冷冷。浇得人心寒透。神情恍惚的男人怀抱女子冰冷尸骨步步前行。身后有人为他撑着伞。踮起的脚尖笨拙而不知疲倦。这样的画面从帝都门口一直延续到城内义庄。手执兵戈的士兵战战兢兢不断后退。纵是将一行人团团包围却无人敢率先动手。倒并非因为对方人数过多或者有多强悍。而是那些眼神。那些表情。冷肃。凛冽。无一不是杀气浩瀚。
“敬妃在很安全的地方。腐尸七鬼是他最后手段。安排在城中的杀手凭你们实力完全可以清除。。之后。你便可长驱直入踏进皇宫。夺回属于你的东西。”苏瑾琰抢先一步站在易宸璟身前。双剑锋芒指地。寒光森冷。
“苏、苏大人。您怎么……”看见应该属于己方的重要人物为敌人守护。大遥五皇子私下招募的杀手以及买通的士兵个个惊惑不解。不待他们费尽心机去猜测真相。肤色略白于大遥民族的纤长手腕扬起挥落。血光喷溅。猩红漫天。
迫于苏瑾琰等人气势。人多的一方反而连连后退。白绮歌推开义庄大门。战廷抱着乔青絮木然走入。到了棺椁前却怎么也舍不得放手。嗤啦一声。捆绑棺椁的草绳被扯下。手指粗的粗糙麻绳紧紧捆住天人永隔的二人。竟是相识以來从未有过的亲密距离。
“青絮喜欢热闹。这里太冷清。”战廷背起乔青絮。喃喃自语。
死人哪里会挑剔冷清还是热闹呢。只是他不想再分开罢了。白绮歌默然。接过绳子帮战廷把乔青絮尸首稳稳固定在背上。目光飞速掠过。那张双目紧闭的脸上仍保持着辞世时的柔和笑意。
好好的人就这样沒了。明明前几天还认真地告诉她。待到一切结束就要向爱了多年的男人表白……这一生。就算彻底错过了。
门外打斗声渐起。不甘被屠戮的恶犬们终于开始反击。别起剑鞘。握紧武器。染血白衣翩然加入战局。细雨中灵动身影辗转翩跹。掀起不同以往的狠厉决绝。如复仇的纯白凤凰。浴血而生。
“去告诉易宸暄。我们回來向他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