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我活的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杀.那是种窝囊且不甘心的感觉.比死不如.
匕首锋利薄刃又深入半分.易宸暄脸色更加惨白.眼里有着易宸璟陌生的光芒.那是畏惧.是对他的害怕.那个总是带着伪善面具迷惑世人、单独面对他时却趾高气扬的兄长.竟也会露出这种表情么.
易宸璟想冷笑.从心里到眼里却都是一片苦涩.根本笑不出來.
“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匕首咯啷落地.易宸璟回身抱起奄奄一息的敬妃.出乎意料地归于平静.“皇兄这是你我最后一次兄弟相称我不会杀你.我要你睁眼看着.看我是如何毁了你野心的.”
比死更可怕的是失去.是被所有人遗弃.如今的易宸璟对挫骨扬灰这种结局并不满足.身败名裂后失去一切.这才是易宸暄应有惩罚.
“你沒有任何证据说我是凶手.所有人都看见了.是这贱人要杀我、杀你还有敬妃.不是我.不是我.父皇才不会信你说的鬼话.沒有证据.你永远都别想除掉我.”抹过脖子上的伤口.温热腥甜激怒了易宸暄.平日里的温和儒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焦躁、怒吼.以及满眼慌乱.
易宸璟不再理会咆哮的兄长.嘱咐禁军统领在原地看守不许动任何东西之后抱着敬妃赶往太医府.另有人前去寝殿禀告遥皇.由始至终.沒有与白绮歌说半句话.
这种时候就由他无情些吧.敬妃是生是死还未可知.他的心已经容不下更多事.
当然.也沒有多余的地方留给她.
不需要易宸璟交待.白绮歌知道此时自己该做的是留在这里盯紧易宸暄.绝不能在最关键时刻再出现纰漏给易宸暄翻盘机会越是这种时候易宸璟越需要她的镇定与聪慧.不然.她的存在岂不是等同于一般女子了.
白绮歌的谨慎让易宸暄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几次吃亏下來他真是再不敢轻易招惹这个不循常理的刚硬女子.能做的就只有站在离白绮歌最远的角落.目光阴冷地盯着房中仅有的两个女人.
与白绮歌相比.易宸暄更希望立刻死掉的人.是素娆.
那女人知道他许多秘密.与左丞相勾结.派人追杀敬妃.只这两项罪名就足以令遥皇龙颜大怒.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当初真不该贪图她的利用价值留下活口.应该毫不犹豫杀了才对.不过事到如今后悔已经來不及.转念一想却又安心好在他谨慎心细沒有留下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蛛丝马迹.倘若素娆命大活下來并供出他的罪名.那么大可以推说是易宸璟为夺位暗中教唆.反正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所说根本做不得证据.
想到这些.易宸暄不像刚才那般紧张惊慌.甚至唇边有了一丝阴鸷笑意.迎着白绮歌的目光伸了伸腿脚.一幅光明正大、好整以暇的模样.
“天网恢恢.漏不了你.”冷冷瞥了易宸暄一眼.白绮歌淡道.
当着禁军的面不能暴露本相.易宸暄笑笑.转眼又恢复成温和宽厚的表情.话也说得十分暧昧:“绮歌.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是应该的.可你也不该跟着老七助纣为虐啊.素娆病成这样你们还……怎么说都是老七的妾室.念在以往情分上.你们何必派她來杀我呢.好好的人弄成这样.连敬妃也无辜遭受牵连.你们真是……唉……”
这算是什么说法.说给不明真相的禁军们听继续搅混水制造假象么.让人以为素娆是她和易宸璟故意放走派去刺杀易宸暄的.白绮歌气得冷笑.看向易宸璟的眼神愈发尖锐:“是非善恶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我看你的戏还能演多久.”
本想激怒白绮歌逼她出手.进而趁着混乱了结素娆性命顺便博得周围禁军同情.谁知白绮歌居然不上套.易宸暄收起笑容暗暗握拳.
这女人.注定就是要坏他大事的.
禁军们被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该相信谁.索性只听不说老老实实守在一边.屋子里一时静极.只听得到微弱喘息.
素娆身负重罪且罪无可恕.如此之重的伤也回天乏术.白绮歌低头看着血泊里只剩一口气的少女.沒有怜惜悲悯.空余叹息.大概是还有心愿未了.素娆说什么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手臂四处挥动乱抓.碰到白绮歌衣角便死死攥住不肯放手.
“大胆罪妇.竟敢冒犯皇子妃.”禁军统领上前一步想要踢开素娆手臂.却被白绮歌挥挥手制止.
“你有什么想说的.”
白绮歌一边谨慎地盯着易宸暄.一边蹲下身靠近素娆.侧着头努力想要听清素娆试图说出的话.易宸暄微微倒吸口气.同样紧张地看向素娆.然而.素娆并沒有说出任何与易宸暄阴谋有关的东西.垂死的少女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甚至分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只想紧紧抓住什么东西.想对谁坦白埋藏在心底可能再沒有机会说出的那些话.
“错了……姐姐.我错了.原谅我……”脏污脸颊被干净泪水冲出两道痕迹.素娆呢喃着.眼眸浑浊模糊.“如果沒进宫……多好……娆儿想吃娘做的葫芦糕.想和姐姐、和姐姐去广慈寺还愿……姐姐终于等來了良人……姐姐.姐姐……下辈子.娆儿要做姐姐……就可以……保护姐姐了……”
眉睫轻颤.恍惚间又回到过去.回到与皇宫毫不相干的那些年少时光.
犹记那时天蓝水碧、云淡风轻.姐姐牵着她的小手去旷野摘花玩耍.累了的时候会神奇地变出娘亲手做的葫芦糕.又香又软.比所有山珍海味都要好吃.可惜.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那一年两个人跪在佛前红着脸求姻缘的往日.从那抹清淡冷漠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伸出手说“我带你们回家”时.她们的路途就再不能重合.不能继续一起走下去.
本就微弱的声音越來越小.到最后.终于再听不见半点声音.连喘息也归于安静.
白绮歌轻叹.抬手抚上那双不甘圆睁的眼.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罪孽都该随着逝者烟消云散.活着的人应当忘却爱与恨.唯有这样才能继续行走人世.
“皇上驾到”陶公公尖锐嘹亮的吆喝惊破沉寂.禁军营士兵们急忙跪拜迎接.白绮歌和易宸暄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门口.表情各有微妙.
剧烈咳声比身影更先一步到达.在房内就能听见陶公公不停劝着遥皇慢点儿、再慢点儿.语气里满是担忧.等到遥皇步履匆匆走入房中.一众人等都愣了愣这人真的是他们的王.那位叱咤半生的遥国皇帝吗.
苍白发青的面色.虚弱起伏的胸膛.呼吸中都仿佛听得见五脏六腑被病痛摧残吞噬的声音.前几日还说很快就会病愈重整朝纲的君主.竟在一夕间苍老如斯.
“父皇.您怎么亲自來了.太医说您要多休息.这种小事交给陶公公就好.”易宸暄急急忙忙走到遥皇身边想要搀扶.不料却被遥皇一把甩开.略显浑浊而锐利不减的眼神直直盯看.
“韵儿为什么在你宫里.”
易宸暄深吸口气:“请父皇容儿臣禀明.这件事都是敛尘轩妾室素娆所为.与儿臣并无半点关系.只因当初儿臣曾与左丞相有过往來.那罪妇便咬定左丞相所做见不得人的勾搭都与儿臣有关.所以就劫持了敬妃娘娘到遥阖殿行凶.父皇应该知道.儿臣向來喜静.遥阖殿侍卫下人极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这罪妇钻了空子偷偷潜入.儿臣从御花园散步回來刚进房便发现床上有人.上前查探之际险些被从后面偷袭.这罪妇疯疯癫癫的下手沒准.未能伤到儿臣却刺伤了敬妃娘娘.儿臣与她扭打间七弟与禁卫营就闯进來了.”
“一派胡言.”白绮歌冷冷插话道.
遥皇并未理会.转身朝向一众禁卫营士兵:“华都统.一五一十告诉朕.你们來时都看见了什么.”
“臣看见……”华都统顿了顿.不安地偷偷看眼易宸暄.狠狠咽了口口水.“臣看见的与五皇子所述完全相同.七皇子带臣等闯入时敬妃娘娘已经奄奄一息.而五皇子正与那疯女人厮打.身上还受了伤.后來那疯女人又想要刺杀七皇子.臣等怕伤了七皇子贵体便将其就地格杀.”
遥皇闭上眼睛似是在拼凑当时场景.片刻后睁开眼.终于肯理会白绮歌:“你说五皇子一派胡言可有根据.”
“五皇子所说疑点甚多.皇上细查下去自然找得到证据.”白绮歌不卑不亢.连头都不肯低下一低.“首先.素娆为什么要劫走敬妃娘娘.倘若她真的是为了报复五皇子应该向遥阖殿的人下手才对;其次.五皇子说与素娆厮打.我不明白.五皇子身强体健却制服不了一个浑身伤病的女子么.再有.刚才大家只看见五皇子和素娆一起握着匕首冲向殿下和敬妃娘娘.究竟是谁从中使劲掌握方向企图致殿下于死地.这个答案不应该只听一家之言吧.”
“皇子妃的意思是说.想要杀七弟的人是我喽.”易宸暄反问.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无非是沒有证据罢了.白绮歌看也不看易宸暄.面上表情冷若冰霜:“是或不是.皇上心里应有思量.”
对于白绮歌的质问.易宸暄表现得满不在乎.在遥皇心里他和易宸璟孰轻孰重不是早有定论了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遥皇偏袒他这点是众所周知的.先前追杀易宸璟是这样.这次一定还是如此.
不过.事情似乎并不像易宸暄想得那么美好.
“暄儿.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老老实实告诉朕.劫走敬妃又伤她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刻意控制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那双与易宸璟极像的眼眸里冷光泛泛.死死锁定在易宸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