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遥庆衍历三十八年末。遥皇罢黜大皇子太子之位。次年初。于病榻下旨册封七皇子为新任储君。正式授予七皇子太子印玺的同日。五皇子启程前往大遥边陲苍梧郡。成为遥国史上封地距离帝都最远的王爷。
皇城外五六里。赫赫有名的别亭今日挂上彩幔。亭中负手而立的男人容貌俊朗。只是不知为何带着几许阴冷之感。
“今天是七弟承太子位的大好日子。父皇却跑來为我这个罪臣送行。被七弟发现又要恼羞成怒了吧。”带着嘲讽语气开口。易宸暄甚至都不去看身后的遥皇一眼。曾经温良孝顺的形象再找不到一丝痕迹。
“璟儿虽与朕有芥蒂。以后的日子有足够时间化解。朕最不愿看到的是你想不开。”遥遥望着皇宫方向一片乌云。遥皇咳了几声。仍旧是满口腥甜。紧了紧披风走到易宸暄身边。遥皇苍老身躯稍微直了直:“璟儿已经允诺不会伤你性命。他是个重诺的孩子。只要你以后安分守己别再作乱。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易宸暄冷笑一声。深吸口气叹道:“父皇还是收起您的同情可怜吧。与老七斗。我输了。理当接受败者应有结局。不过父皇不会不清楚。众皇子们谁沒有暗藏祸心呢。只是碰巧我与老七最有实力。而结局很不幸。他是王者我是败寇。”
自易宸暄东窗事发被打入天牢到踏上路途。遥皇与他交谈不下十次。每次都以这种毫无结果的状况收场。看來这次也不例外。
挥了挥手打散腹中一堆想说的话。遥皇转身:“朕贬了你的身份但沒有撤去对戚氏的照料。她在产下世子前都会住在宫中由最好的太医、侍女看护。如今一别要数月后才能相见。你们夫妻道个别吧。”
戚氏早迫不及待想要与易宸暄说上几句话。见遥皇向她招手。急急忙忙快步走入亭内。不等向遥皇施完礼已是泪如雨下。
“谁让你來的。我交代过你什么都忘了吗。。给我滚。”遥皇方一离开。易宸暄脸色大变。扬手就要向戚氏脸上扇去。目光掠过高高隆起的腹部时忽地动作一滞。犹豫半晌收回手。化作冷冷呵斥:“该做什么你自己清楚。让你留在宫内可不是为了教你继续过好日子。再过两日老七就会移入东宫。那边的情况你给我看好了。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让人传來。”
戚氏挺着肚子。一手扶住后腰微微躬身:“贱妾谨记。”
“也许不等我东山再起。早有人先一步对老七出手也未可知。”一抹冷笑荡漾在唇角。易宸暄深吸口气。走出亭外拉开门。一脚迈进马车中。也不知道是为了说给旁边的人听还是真的心有牵挂。车轮转动时。戚氏竟意外地听到一声低低嘱咐:“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那只是一句很普通的告别辞。然而望着向远方驶去的马车。戚氏忽然泪雨滂沱。一手轻轻抚着沉甸甸的腹部。一手掩着口无声哭泣。
哭着哭着却又露出宁和笑容。凄凉了些。但终归是满足的。
遥国皇宫里的热闹丝毫不受别亭冷清气氛影响。太子新立。满朝文武纷纷道贺。忙得易宸璟说话说得嘴都快要抽筋。好不容易找个借口勉强脱身。回到敛尘轩却到处都找不到白绮歌的影子。
那时的白绮歌。人正在浣清宫皇后身边。
“坐吧。沒有外人时不必多礼。如寻常人家母女聊天便可。”端起参茶吹了吹蒸腾热气。皇后抬起眼看向白绮歌。面上带着并不自然的笑容。“前年在寿宴上见你还楚楚可怜的。如今才过多久。人虽然比之前瘦了许多。精神却好了不知多少。”
“托皇后娘娘的福。后宫安定。臣妾才能安心养神。”
皇后笑着摇头:“你怎么跟七皇子一个模子刻出來似的。总是乱了称呼。你是七皇子正妃。如今他袭了太子位你便是太子妃。按规矩不可再自称臣妾。以后见本宫时唤自己名字就好。这宫里总少些亲近人气。本宫希望你能做个好典范。以后你我可以如母女般贴心。那才是再好不过的。”
人心隔肚皮。何况是在尔虞我诈的宫里。更何况。是一个曾经弄权干政、极有可能贼心不死的女人。白绮歌自然不会出言顶撞。点了点头一脸乖顺。
许是这表现让皇后十分满意。看不见一丝皱纹的手掌抬了抬示意白绮歌坐到身边。皇后拉起白绮歌在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七皇子自幼聪慧机灵。他在本宫身边时间虽不长。本宫却是对他喜欢得紧。现在看他当上太子将承继大统。心里高兴极了。总觉着这才是最好的皇帝人选。只可惜多年不见让母子间生分许多。以后还得靠你多走动。本宫与七皇子。。啊。现在该叫太子才对。真是老糊涂了。”摇了摇头似是自责轻笑。皇后叹了口气:“本宫与太子的母子之情甚深。希望太子和太子妃都能放下拘谨。与本宫多亲近走动才是最好。”
皇后说什么白绮歌就一味点头应允。反正不能反对。那是自找不愉快。然而接下來皇后所说。白绮歌说什么也不敢随随便便就点头了。
“皇上可有私下找过你。”皇后试探问道。
白绮歌略略沉吟。而后慎重答道:“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闲暇找我呢。只是随殿下出入寝宫时简简单单交谈几句。其他就沒有了。”
“这样……倒也好。不过总该准备着些才是。免得皇上说什么你应不过來。”意味深长地看着白绮歌。皇后唇边挂着莫名笑意。语焉不详。“皇上最不喜欢的。正是太子妃这样聪明的女子啊。”
白绮歌心头一动。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绮歌愚钝。哪里够得上聪明二字。皇后娘娘多虑了。”
“本宫只是随口说说。你也不用往心里去。知道有这么个事就好。”见白绮歌似是不在意。皇后并沒有继续深说。别有意味的目光转向木架上一瓶火鸢花。“你看那花儿开得艳丽。朵朵都是醉人的喜红色。可谁知道这束花原本还有朵白色的呢。原本白色淡雅高洁更胜红花。可搭配在这赤红里太过争风头。一眼看去很是不协调。所以本宫就让人把那朵白花剪了。虽然可惜。但至少沒坏了这一瓶花的景色。”
若是以花喻人。皇后亦是同样的吧。白绮歌听得出皇后话中深意。想到自己终归是个出头鸟时又不禁想起易宸璟所说。当年的皇后也是个厉害角色。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绮歌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点点头:“你是个聪明孩子。本宫说的话一点即通。往后在后宫遇到什么事多问、多看。莫要硬着头皮自己往前冲。少不得要被人打脸。这浣清宫占了个清字。真真儿的冷清异常。无事时你可以多走动。來陪本宫说说话、解解闷。许多东西一时间不能都说透彻。日后咱们母女相处的时候还长着。本宫慢慢告诉你。”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绮歌自当尽力。”偷偷看了眼沙漏。已是下午时分。白绮歌起身行礼:“时间不早了。绮歌不再耽搁皇后娘娘休息。若无事就先退下了。”
“去吧。”皇后挥挥手。似是疲惫地靠在软垫上闭目小憩。
到底是做了多年皇后。一举一动气派十足。这等风度白绮歌自问是做不來的。轻手轻脚退出门外。隔着房门却听皇后一声低叹不甚清晰。
“皇上最厌恶的就是那朵白花。”
脚步一顿。白绮歌深吸口气。
如果说皇后越权干政才招致遥皇打压禁足。那么。风头过盛的她只怕也沒好到哪去吧。广戍将军或是降为侧室。遥皇这般举动何尝不是在剪断最惹人眼目那朵白花呢。
这宫里。当真步步艰险。
慢慢走回敛尘轩已到晚饭时间。刚进大门就看易宸璟负着手在院子里团团转。白绮歌轻咳一声:“乱转什么呢。这地都快被你踩薄一层了。”
“还问我。你又不声不响跑去哪里了。不知道我很担心么。”一把拉过白绮歌照着额头就是一个响指。易宸璟点着圆润灵秀的鼻尖用力一捏。“别以为易宸暄离开宫里就安全了。多少人虎视眈眈瞧着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个数。”
最虎视眈眈的人不就是你爹么。白绮歌翻了个白眼腹诽。
遥皇逼迫选择的事她暂时不打算告诉易宸璟。毕竟一直以來遥皇只放出雷声而无倾盆大雨。乱说话很容易让本就不信任遥皇的易宸璟做出意外举动。刚刚才立为太子。现在的易宸璟不能有半点错行。
“还沒告诉我你在急什么。定然不是我晚归的事。”拍开易宸璟在脸上肆意捣乱的手。白绮歌狠狠瞪了一眼。
“刚才陶公公來传信。父皇要我们两个晚些时间过去寝宫一趟。也不知道又要说什么。”提到遥皇。易宸璟难得的玩闹兴致立刻被打消。“白日里他不在宫中。想來是去送易宸暄了。这会儿指不定有多少牢骚抱怨。你带着皮囊去就好。耳朵和心就丢在敛尘轩吧。”
“什么时候你也学这么油嘴滑舌了。”挑起眉梢一脚踩去。不料早有防备的易宸璟迅速跳开。两个人竟然肆无忌惮地在院里玩起了踩脚游戏。全然沒有想到又一段波折马上要出现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