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缎短靴绣工精致。蟠龙云纹栩栩如生。沉稳脚步迈进紫云宫院中走了一段。而后停在跪着的陶公公和女官面前。
陶公公头垂得更低。短短片刻额上便沁出细密冷汗。双手撑地。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奴、奴才叩见王爷……”
王爷。女官只听脚步声认不出來人是谁。茫然抬头看去。还來不及看清站在身前的人面孔。一道寒光“唰”地闪过。一蓬血雾自女官颈间喷薄而出。顷刻间将干净地面染成红色。
“多谢陶公公还记得本王。我还以为。这宫里所有人都忘记我这个落魄到边陲封王的皇子了呢。”冰冷带着嘲讽的语气听得人浑身不自在。陶公公却也只能强装笑脸。浑身颤抖着佯作镇定。就连女官倒在地上做最后的徒劳挣扎也不敢多看一眼。
“五皇子许久沒有回宫。一定想念皇上了吧。奴才这就去通报皇。。”
“陶公公是个聪明人。用不用通报应该清楚得很。何必惺惺作态、多此一举。”陶公公的话被冷冷打断。俊美面容上一丝阴鸷转瞬即逝。本不该出现在宫里的五皇子易宸暄好整以暇地迈着步子。跨过奄奄一息的女官走向寝殿:“紫云宫的事陶公公不需多问。想活命的话按我说的做就好。想要誓死效忠的话……”
陶公公偷偷瞄了眼跟在易宸暄身后、刚才出手击杀女官的男人。半面铁面具极为熟悉。再看他杀了人却面无表情。显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残之徒。绝不会介意再多杀一个人。多背一份命债。毫不犹豫地。陶公公砰砰磕头:“五皇子饶命。五皇子饶命。奴才愿听凭吩咐。求五皇子殿下放过奴才。”
满意笑容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易宸暄挥挥手。脚步继续向寝殿移动:“去趟浣清宫再告诉御书房等着的那几个大臣。就说父皇病重不能走动。皇后正在紫云宫照顾。一切事宜上奏待定。。哦。对了。记得再传信给昭闵王。就说如果白家坚持拒绝交出白绮歌。遥国会为他出这口气的。”
陶公公微微发楞。反应过來后忙不迭磕头领命。沉默着退出紫云宫。眼角余光并沒有错过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面具男子。
紫云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再明白不过。然而陶公公不打算反抗或者以死明志。他要活着。舍弃尊严、忠诚之名也要活下送去。哪怕要眼看着易宸暄为所欲为。将大遥江山与遥皇玩弄于股掌之中。
活下去。只要活下去……
“小姐。直着眼睛想什么呢。老爷煮的粥都凉了。”玉澈推了推站在窗前发愣的白绮歌。本想打趣她是不是在想易宸璟。思虑片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色有些阴。房间里很暗。湿漉漉的空气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來。
白绮歌回过神。捧起半温的粥碗咽下一口。鱼肉香味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就好像对一些人的记忆、思念。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抹消。
“玉澈。二哥还在府里么。一整天都沒见到他。”
“在的。前院教小少爷打拳呢。”玉澈有些不解。歪着头好奇地看白绮歌。“小姐和二少爷怎么忽然疏远了。这些日子只看见二少爷守在小姐门前却不见你们说过几句话。是吵架了吗。”
白绮歌尴尬笑笑沒有回答。
白灏城越界的恋情只有他们兄妹知晓。她不想这件事外传。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说出去白灏城再难做人。好在天牢里一时冲动后白灏城也沒有继续纠缠。仍旧如往时一般以兄长身份待她。多少让白绮歌放心一些。
见白绮歌似是不愿回答。玉澈机灵地绕开话題。刚熬好的药轻轻放在桌上:“小姐。闵王沒有抓人就离开白府。是不是说明他肯放过小姐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二少爷还不回军营。那边现在肯定乱着吧。”
“哪有这么简单。”白绮歌哑然苦笑。“玉澈。你以为闵王沒有抓我就离开是因为他被说服了么。你错了。事实正相反。闵王非但沒有放过我的意思。反而会想尽一切办法逼迫爹爹和二哥。甚至不择手段。他是昭国的君王。最容不下有人拥兵自重公然对抗。如今二哥和爹爹为了我的事违抗命令。这会让闵王觉得自己被架空成了傀儡。所以他撤退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引遥国大军前來。做最后了结。”
狠狠倒吸口凉气。玉澈惊得脸颊煞白:“那……那怎么办。小姐。我们就要这样等死吗。”
“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白家世世代代守护昭国这片土地。对闵王也算仁至义尽。当初因为我偷布防图一事闵王不念旧情要降罪于白家。现在又说要撤了爹爹和二哥的军职贬为庶民。他这么做本就是忘恩负义之举。白家自然沒必要再为他效命。。我们忠于的是昭国百姓。而不是一个昏君。”
白绮歌的言论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玉澈听得心惊胆战。转念想想这些年白灏城在闵王手下四处奔波却得不到应有对待。心里隐约又觉得爽快。想了想。大着胆子轻声问道:“小姐的意思是。咱们白家要反了么。”
“不反。哪里还有活路。”白绮歌反问。主仆二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事实上白绮歌早看出白灏城有反心。若不是下定决心要造反。白灏城又怎会不顾白家安危去遥国劫天牢。事情走到这地步而昭闵王尚无动静。想來是沟通昭国士兵未果。转头去遥国求援了。九成可能是白灏城暗中知会过昭国各位领兵将领。且那些人也都不愿再为昭闵王效力。借这次机会试图摆脱昏君统治。
不管最后是白家胜还是昭闵王胜。昭国改朝换代的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來。
“也不知道殿下那边怎么样了……”憋了半天。玉澈终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双眼紧张地向白绮歌偷瞄。见白绮歌并沒有伤心动怒的迹象才又继续道。“小姐以后打算怎么办。还有机会再见到殿下吗。小姐这一走。只怕殿下那边也不好过……”
白绮歌意料之外地平静:“谁都不会好过。就算是二哥顶下劫天牢的罪名。宸璟依旧逃不过皇上怀疑。可是啊。玉澈。我们还得活下去不是吗。一味伤心难过帮不上任何忙。倒不如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再见。我相信。宸璟也不会轻言放弃。”
三年。他和她的缘分不会如此浅薄。说好要厮守一辈子。约定了要成为他唯一的妻子。那些誓言。比他们的生命更加重要。
所以。她会好好活着。等待重聚那一天。
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白绮歌和玉澈不约而同向外望去。正见一脸慌乱的白灏羽撞门闯入。
“姐、姐。不好了。遥国发兵來抓人了。”
阴霾天色因这句话更加低沉。几点雨滴落下。一场大雨在沉闷雷声中拉开序幕。
玉澈紧咬嘴唇把惊呼吞回肚里。侧头向白绮歌看去。那张淡然容颜上还是平静若水。仿佛早预料到这一天会到來。端了杯茶递给白灏羽。白绮歌淡道:“别跑着说话。容易呛风。。二哥和爹爹也知道消息了吧。他们怎么说。”
白灏羽摇摇头推开茶杯。脸色比先前更加焦急:“姐。你……还跟沒事儿人是的。让我怎么说好。你知不知道带兵的人是谁。就是太子殿下啊。”
端着茶杯的手一抖。白绮歌身子晃了晃终是沒能站稳。茶杯跌落地上摔了个粉碎。
带兵來围剿白家的人是易宸璟么……
想不到这么快又能见面。想不到。竟是以如此方式。如此身份。
再见。他和她。已是敌人。
昭国是中州最美丽的一片土地。这里山水相连。碧海苍天。一年四季细雨温润。总有看不完的绿色。看不够的风情。站在曾被自己率兵攻破的高山之巅。易宸璟迎着风负手站立。心里通着。表情却是麻木。
这半生攻城掠地、荣马驰骋。在他手中覆灭的王国只手难数。沙场上的功绩就快超过遥皇。然而他感受不到半点喜悦或是骄傲。每次解下战甲走在沦陷的土地上。他总会觉得不安。
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家庭骨肉分散。多少眷侣阴阳永隔。
他的罪。从未停止。
大概是上天对他夺走无数人性命的报复吧。当他就快触及皇位君临天下。按照自己的意愿熄灭战火硝烟时。最无情的报复降临了。。剑在手。甲在身。他将要毁灭的这片土地上有着他挚爱之人。而他。无从选择。
率兵六万围剿昭国全军。助臣国。灭白家。这是遥皇亲手写下的圣旨。是他即位前最后一道考验。
不从。视为反叛。罢黜储君之位。有关系者一律论罪诛杀。
陶公公颤颤巍巍宣读圣旨时易宸璟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只看见身边战廷愤怒面色。素鄢绝望眼神。以及傅楚无力垂下的头颅。哦。对了。还有自己踉跄晃动的脚步。
“太……将军。已是巳时。还不下令发兵吗。”副将是个从未接触过的年轻人。一颗忠于遥皇的心无人不知。易宸璟才在山头站了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被他催了不下四次。
挥挥手。易宸璟身形不动。仍对着水乡泽国优美景色沉浸其中。语气比吹过的山风更加清冷。
“整军一日。明早出兵。先拿下昭国都城。”</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