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心

苏懿今早醒来时觉得浑身都不太得劲儿。

她慵懒地躺在金丝楠木拨步床上,伸手拨了拨绣着桃花儿瓣的帐幔,细微的光影从缝隙里钻出来,照得帐幔波光粼粼,好似一弯春水。

她一动外面就传来锦绣柔和的嗓音:“姑娘可是醒了?刚小厨房熬了冰糖银耳粥,给姑娘润润口。”

苏懿轻轻嗯了一声,丫头们就麻利地伺候起来。

她睡相不好,月白色寝衣显出几分凌乱,随着她坐起来的动作露出一半雪白莹润的小巧肩膀。

另一个大丫头锦瑟瞧着她总是忍不住脸红。

苏懿轻笑,娇娇软软的嗓音听的人心里直痒痒,逗弄的心思上来:“看了这么些年了怎的还脸红?”说着还伸出嫩生生的手指勾了勾锦瑟的鼻尖儿。

“姑娘就爱戏弄奴婢。”

苏懿下了床,又摸了两把锦瑟的小脸儿,畅快地笑了两声,这日子过得真是舒坦。

然而不舒坦的就来了。

“姑娘,夫人派人过来让您用完膳去上房一趟。”

苏懿端坐在梳妆台前抬眸望了望窗外,“这长安城,怕是要不太平一阵子了。”

她素来娇生惯养,从小就是个麻烦精。先被伺候着用竹盐漱了口,净面后又用玉屑面抹脸,最后往脸上轻轻拍了一层珍珠玉露。

“早膳小厨房备了水晶虾饺,炸酱……”锦绣帮她上了些面脂。

“就水晶虾饺吧。”

苏氏嫡出的姑娘,从小都是严格教导出来的,饶是乔氏不怎么管束她,但日积月累下来,端看她那细嚼慢咽的姿态,都是赏心悦目。

上房丞相夫妻二人并苏清然都在。

苏懿今儿一袭云青色衣裳,腰间是一条山河图满绣腰带。

“爹,娘。”苏懿福身请安后问道:“出什么事了?”

“昨日宫里出了大变故。”

丞相脸色异常凝重,苏懿便知晓她的猜测对了。

“沈良妃,穆贵嫔,慧嫔全都赐死,母家满门抄斩。”

苏懿一愣,后宫还有人么?

复又笑笑只柔声道:“这才是第一步。”

又陪着爹娘说了会话,想起祁禧今儿邀她出去玩(嫖),苏懿懒得管那些事,寻了个由头就回了院子。

在她踏出房门的前一刻,后衣领突然被拎住,不等苏清然开口她便撒娇:“大哥~长大了不能拎了~”

苏清然挑眉:“能有多大?”这意思就是再大能大过他去?

“……”

“少跟着长公主鬼混去,尤其是红、袖、招。”

苏懿扮了个鬼脸就跑,这理儿跟大哥是讲不通的。

红袖招是一座三层甲秀楼,飞檐画栋,花窗青瓦,香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里头洋溢着男欢女爱的淫靡之气。这里是长安城很有名气的妓院,与众不同的是,里头男女通吃。

祁禧迫不及待,拉着苏懿就火急火燎地进去。

身姿丰腴的老鸨立马迎上来,拿香扇朝她们一扑,热忱道:“连夕姑娘和连漪姑娘来了,小红倌们可都等着您们怜爱呢。”

为了方便,她俩简单换了个谐音名儿。

祁禧轻车熟路地递过去银子,十分豪放洒脱地一挥袖子,道:“世无双!”

“哎呀,真不巧。”老鸨满面歉意,“阿双他今天有客了,不如您换一个乐呵?”

这种烟花柳巷最爱卖弄矜贵,祁禧深谙他们的套路,眼神示意下,身边的丫头飞霜再次掏出银子递给她。

老鸨望着手心里沉甸甸的雪花银,脸上堆砌出讨好的笑:“夕姑娘真是阔绰!您放心,客人我一会就给推了,让阿双专心陪着您。漪姑娘呢?有什么要求么?”

苏懿勾唇笑,这笑容险些晃了老鸨的眼:“妈妈看着点便是,要乖点的。”

“这边走,我带姑娘们上去。”说完,她扭着丰臀在前头带路。

顺着木制楼梯盘旋而上,几人来到了厢房,老鸨踅身道:“姑娘们慢慢赏乐,我先下去了,有事您再支唤。”

清晨的朝霞渐向这边扩散,头顶的天色也被那柔和的红色映得淡了,淡了。天也亮了些。天边的缤纷却被一层灿烂的金黄所点缀,从原来朝霞最红最浓处亮起,短短一刻间,就将原来的主色红与蓝挤到了一边。远处的天,一丝丝,一抹抹,一片片,一层层,全是金黄的云霞,稀稀疏疏布满了半壁蔚蓝。

祁祉下了早朝回到御书房时,浓眉间隐有疲惫之色,但一想到这些努力都是为了风风光光迎小姑娘进来,心劲儿又跟着回来了。

他慵懒卧在贵妃榻上,手持冰裂纹骨瓷啜香呷了几口,准备开始一天的辛勤劳动。

不多时,探子猫腰来到偏殿,照例恭顺汇报道:“爷,懿姑娘今儿又同长公主殿下去了红袖招。”

红袖招乃是长安城有名的花楼,除却莺莺燕燕,里面各色男娼当道,吸引了不少贵女流连在此。

总管大公公万无功轻觑皇帝的神色,果不其然,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一霎就布满寒霜,黑眸沉沉,如深海一般死寂。

祁祉火蹭蹭往上涨,“砰”一下将啜香砸在金砖上,茶碗顷刻四分五裂。

内侍宫女们刷的跪了一地。

他沉声道:“更衣出宫!”

皇帝这泼天气势上来,赫然一副要去找懿姑娘拼命的样子。

万无功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出去吩咐内侍为皇帝更衣。

他自己立在殿外抬袖擦汗,心想着要不要去给万里通风报信。

纠结半晌,他还是没敢行动。若是打草惊蛇,皇帝走到地方见不到懿姑娘,估计会气得一把火烧了红袖招。

不多时,祁祉换了件墨黑圆襟常服,风风火火赶往红袖招。

一日之计在于晨,时值红袖招最热闹的时候,门前宾客往来,耳目众多。

祁祉冷笑,白日宣淫最可耻!

大晴的天莫名刮过一阵风,吹得门前六只朱纱灯笼左右摇晃。

红袖招里暖玉生香,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到处都是湘妃色幔帐,美人们像是没了骨头,瘫软在一掷千金的恩客怀中,娇声娇气,顾盼间别具风情。倒也不泛有上演活春宫的。

祁祉看都不愿意看一眼,万无功非常有眼力见儿的截住老鸨让她带路。

老鸨见来者不善,吞吞吐吐着不愿意,里头那两位姑娘可是这两年来红袖招最大的恩客之一呢。

“敢问这位公子找那两位姑娘做什么呢?”

祁祉似是笑了,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抓奸。”

“……”

在老鸨的带领下停在最里面的雅间前,未见其人就听到了祁禧乐呵的声音:“来来来!别停,继续!”

祁祉顺着朦胧的蜜色窗纱朝里窥去。

雅间里传来美妙的丝竹声,两位身型纤瘦的男娼翩然起舞,眉眼如画,丝毫不逊色于女人的风貌。风格大抵有些不同,一个热烈张扬,一个温儒尔雅。

苏懿跟祁禧窝在矮榻上,两个没骨头的人互相倚靠着。

祁祉觉着有些眼熟,哦,跟方才那些女人一样的姿势。

姑娘一动,祁祉便下意识地正了正身姿。

她坐起来了!快看!她坐起来了!

苏懿一手撑在矮几上,支颐着下颌。阳光洒进屋内映照在她身上,容色惊艳又带着几分慵懒,雪肤花貌,说不出的娇媚可人。

她冲一位男娼勾了勾手指,快看!她勾手指!

祁祉觉得他低估了自己以前的承受能力,现下是一口老血卡在胸腔上不来下不去。

那位温儒尔雅的男娼轻盈几个回旋跌坐在苏懿面前,脉脉含情地注视她。

好一个妖里妖气的贱人!

屋内,苏懿的眼波略微流转,这位名唤“如玉”的男娼生得太漂亮了,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明目张胆地勾着她。

他小心翼翼捧住她的手,薄唇贴近想要亲吻。

苏懿反客为主,轻巧运腕便挑起他的下巴。

只听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

突兀的声音有些刺耳,如玉吓了一跳,倏然松开了她。

万里忙挡在苏懿身前:“放肆!”

来人一身墨衣,羊脂玉冠下是一张矜贵清朗的面孔,流露出不可一世的轻狂意韵。

待看清楚,万里腿下一软,当即扑通跪倒在地,“爷……”

他走进来,看向苏懿时,凤眸晦暗不明,怨怼、愠怒还有她不熟悉的情愫似乎全都糅杂在里面,让人一时难辨他真正的情绪。

为什么不熟悉呢?大抵是三年没有过往来了吧。

苏懿怔然看他,四目相对间,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袭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脖颈。

祁祉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祁禧回神,忙拉着苏懿行礼,“给皇兄请安。”

苏懿行礼:“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大安。”明眸疏离而黯淡,生生刺痛了祁祉的眼。

他收回眼神,走到陌如玉身边,直接踩在他的右手上,使劲碾了碾。

这下力道很大,陌如玉只觉得手骨都快断了,知晓苏懿在身边,咬紧牙关,愣是没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什么破玩意儿,硌脚。”祁祉高高在上睥睨着他,还不过瘾,又猛踢他一脚,“好狗不挡路,滚!”

陌如玉捂着红肿的手,跪在地上向后挪动,让出一条道。

祁祉没再理会他,走到苏懿身边拉着她坐下,似笑非笑地唤了声:“懿娘。”

熟悉又陌生的龙涎香,是皇帝特有的味道。

万无功识相地把祁禧等人清了出去,在心底默默给两个小祖宗祈祷,可千万别让事情大条了呀!

苏懿不应他,转头看窗外,只留给祁祉一个后脑勺,一如幼时闹脾气般。

祁祉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往日是好声好气儿地哄着,可今日他也是气狠了。

将她的身子揽进怀里,久违的柔软让祁祉一瞬间的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