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一言不发地看着敌军,手中的蚕丝跳动得越来越急。
北狄人普遍高大强壮,最低六尺,最高一丈,大都留着络腮胡子,更以毛发浓密显得有男子气概作为魅力,几乎人人力大无穷,争强好胜好勇斗狠,能打的人就会被称为勇士。
狄族四大勇士分别是——丈高的万俟岳用青铜戟,九尺的夏侯章握长柄刀,八尺的完颜赋使加长加宽斩马剑,七尺的钟离宿执百十斤的流星锤。
四个人都长得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边,所以浥朝人索性就用他们各自身高跟兵器区分!
谷风此时连唠叨都不敢了,用心对付,等自己的青鸾也被万俟岳的青铜戟斩成两半,他跑到凌风身边:“我说,一个万俟岳我俩都打不过,这下四个人更打不过,怎么办啊?”
凌风的最后一个傀儡也被毁,虽然伤了几千人,可自己带的十几个人也死的就剩他俩:“死也赚了!”
谷风竟无言以对,一想,倒也是,用十几个人杀了几千人,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那就再杀点儿吧~”
凌风一脸麻木,扔了一颗江湖常用的遁丹,一阵白烟缭绕,提着谷风一口气从敌军军营飞回了五里坡大营,一把将他扔在地上,冷言冷语:“死也要把消息传到再死!”
谷风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又跟着他来到帅帐。
凌风冷漠的汇报军情:“万俟岳受了内伤反应不够快,我们才能回来。夏侯章、完颜赋、钟离宿聚在一起,今日北狄损失六万,但三人又带了约三万,如今共计二十五,战力很强。”
谷风在一旁不住地点头,以示此言非虚。
前方战况是如此,而万灵山峡谷也并不比正面迎敌轻松多少。
卯时的天很黑,只有天上淡淡的星光照明,隐隐绰绰间,远处冒出来一大队人马,渐渐近了,十人一行,百人一列,前后分十段,共上万人,身负大弓箭筒,腰配大刀,身材高大却声音细微,不发出一丝过大的动静。
待队伍走到最中间,江梧吹响鸟哨,峭壁上滚落而下的巨石飞快地砸向敌军,等活着的敌人站起身挪动身形再次滚下一片石头。
万灵山峡谷呈廿字微倒漏斗状,两边为陡崖,中间是平地,北狄人都成了活靶子,很快,一万人全数被歼。
然而不过顷刻,万灵山峡谷又杀出一万多人,甚至还另外多出两千精兵分别朝着悬崖两端的山顶用云梯爬上去。
江梧在东坡最先觉察,窦邹成、全盛威在西坡被江梧提醒,五百人三七分,三成抵挡登山的敌军,七成对着崖底的敌人放箭。
江梧眼看敌军就要到达南边出口处,仅剩五丈的距离了,一个火把扔进了挖好的深坑。
“嘭——”
南边的山坡是稍稍突出去的,整个山崖被炸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像地裂时被震得分出去的地表,石块乱飞,堵住了峡谷出路。
北狄人再次冲向路口,窦邹成也炸了另一边,蜂拥般的人潮又一次被砸死在飞石里,将出口堵得更加彻底,几乎与山顶只差了十丈的高度。
江梧的东坡放箭将活着的敌人尽数射杀,登上崖顶的敌军也越来越多,窦邹成近乎以一当十,将登上山头的敌人歼灭。
万灵山峡谷的交战从卯时三刻打到了巳时三刻,整整两个时辰,仅仅五百苍甲军,利用地势险要作战有方挡住了两万人,而牺牲也同样是巨大无比的。
午时,冬日的北风呼啸,吹起战袍猎猎作响。
江梧一枪扫落数人,翻身滚落悬崖,抽出腰间的弯刀斩断了吊着桐油的绳索,一阵油雨洒落整个崖底,被堵在峡谷的敌军嗅到桐油味儿,立刻想从北边进攻来的方向撤出去,奈何万灵山峡谷的出口南宽北窄,一万人进来的容易,出去却成了极大的困难。
又是数个火把扔进悬崖底部,那些贴着崖壁企图变成单人队逃生的士兵丧生在一片火海中,而山顶仅存的一百多人,竟还要对战一千多敌军。
全盛威与窦邹成被百十多人包围,身上早已负伤,拼了性命将西坡的全部北狄人推下山崖,而自己,也被对方几人的一齐撕扯拉下悬崖,整个西坡霎时安静下来,唯有峡谷的哀嚎不绝于耳。
江梧见到逃出生天的几个北狄士兵,弯弓如满月,一连二发射出六支箭,六人依次倒在地上。
随后,回马枪扫过背后偷袭之人,意图从万灵山峡谷攻入五里坡的两万五千余人敌军仅剩了五百人,而自己所带的五百苍甲军,也只余十几人在苦苦坚持,每个人都受了伤,或重或轻,包括他自己,硬拼是不可能守住这条悬崖峭壁的绝处逢生之路了!
江梧取出怀中从谷风那里讨要的江湖遁丹扔过去,趁着对方视线模糊换了阵营站向,并将余下的桐油尽数泼了敌方一身,摸出火折子顺风飞向人群中,燃烧的士兵开始乱跑,有不少往东边跑去。
江梧一惊,率十几人挡住那群人,往悬崖边赶去,东坡的尽头百丈开外可是汤河的分支,这摔下去万一命大的活了下来,可是要回去给万俟岳报信的,他们拦下所有通风报信的人,至少目前副帅需要的是他们能死死咬住高地,不再让北狄从这里如入无人之境,把心思都放在五里坡阵前,而不是让后来者直接从废墟之上踏过去,这样一来,副帅便是腹背受敌!
相反,无人通报,敌军只会当做两种情况处理,一种只是被苍甲军拖住了,第二种就是已经通过,等在该等的地方准备偷袭了。
发了疯一般的北狄人冲着江梧等人一通乱舞,江梧一杆长枪死死抵着其中几人,穿成了串儿的四人最前端的一人身上燃着大火,连带着玄铁枪都烫伤了江梧的双手,在寒风中发出“滋滋”的声响,将四人一齐挑下悬崖,自己险些被带下去。
“报——江将军所在的峡谷已开战!”
“报——贺将军守的汤河有敌军上岸,已被就地诛杀!”
“报——万俟岳在城门外用破城桩撞城门!”
一连三个斥候前来报信,军情紧急,容不得半点迟疑。
刀凛冽、竹尘赋、凌风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谷风念叨着:“来的还真快,不过一个时辰而已,是连战场都没打扫!”
叶廉清一把拿过头盔,一面往头上戴,一面取过长枪与画影剑——苍甲军都是黑色铠甲,她也不例外,手握一杆玄铁枪,腰间配同色长剑,脚着黑靴。
端木军同样整装待发,每个人脸上都是必死的决心,他们是最后一万端木军,不能丢脸!
“死守五里坡,若城门被撞开,你们记得退开先拉机关,第一批进城的,都得死!”叶廉清从未有过的嗜血目光扫过,语气森然,“备战!”
叶廉清背起大弓与箭筒转身上了城楼:“雪魄,你现在暂代校尉,带着逆风跟我去城头。”
北风呼啸,飞沙走石,打得人脸疼。
然而,兵临城下,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叶廉清将长枪插在城砖上,满弓一拉,对着城下的敌军就是三支飞箭,石破天惊之力教三人连盔甲带血肉齐齐洞穿!
雪魄几乎同时射出三支羽箭,同样死了三人。
以此类推,一千人不过刹那之间就灭掉三千敌军。
叶廉清看到城下一字排开,忽然左手握拳,蹲身躲在城垛。
雪魄最先明白:“避!”
一千人默契配合,躲避在城堞后面。
叶廉清听着耳旁风声骤变:“尘赋,接箭!”
竹尘赋在后方,与刀凛冽配合恰到好处,补天剑法同玄天刀法拦下所有箭雨,这次是全部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给逆风继续当武器。
叶廉清先看了一眼城下,已然用盾牌形成了屏障,弓箭奈何不得,她取了玄铁枪,拉下腰上缠绕的飞爪系在哨楼的粗木桩上,又余出许多。
雪魄挡在她身前:“副帅,属下去!”
叶廉清不由一笑,轻声道:“我能确信自己毫发无伤的回来,你能吗?”
雪魄竟无力反驳她:“我……”
叶廉清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不过半刻钟,等我回来!你记得让他们对准敌军再次放箭啊~趁乱多杀点!”
雪魄只得让开,眼睁睁看着她飞身而下。
叶廉清使出十成功力,借了助跑之势,踏在城垛,紧握长枪飞下城楼,离城时用枪尾再次借力,如离弦之箭弹出!
距敌军七尺远时,玄铁枪以横扫千军之势破了盾阵,劈天裂地,大杀四方,最后借着仅存的几个执盾者一踏,长枪又一次在敌军身上找到支点,凭着力的反作用旋转身体,躲避箭矢时直接飞向城楼。
与此同时,逆风的箭雨再次射向敌军,而敌方同样抓住时机向叶廉清射箭……
霎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竹尘赋守在城墙,抓紧飞爪的绳子拉了上来,一把扑倒她,任由飞箭从身边掠过也不起身,就这样将她护在身下,声音发着颤:“你是将军,早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我是你丈夫,也早就做好了为你牺牲的准备。”
叶廉清感动无比,眼泪忍了又忍,拍着他的脸笑出声来:“浑说什么胡话,哪里就这么容易死了!还有,我们俩可还没有成亲呢~”
竹尘赋赌气了,满脸阴郁地爬起来,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气她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还是气她们一直没名没分。
叶廉清却没工夫陪他一起生闷气,站在城楼上,目光紧紧盯着城外的形式。
破城桩又开始响起来了,一声一声,催的人心里烦躁不安!
果然是北狄最厉害的部队,反应迅速,不过片刻就回过神发起反攻了。
谷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丸子,足足有婴儿拳头大小:“叶二公子,这是我们天煞最有效的迷魂散,想办法给撞城门的那群人撒下去就行,保管他们几日都醒不了!”
竹尘赋一把拿过去,飞一般跑下城楼:“我去!”
叶廉清眉毛一跳:“我也没说我要去啊~他跑那么快干嘛?”
谷风噗嗤一笑:“叶二公子,我先下去了,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用得到的送过来!”
果然,只见竹尘赋单手扒在城门的最高处,身子随着城门一起晃着,先屏气凝神,再将手从缝隙中伸出去,掷地有声。
“噗——”
一阵白色烟雾四下散开……
谷风一早就催着所有士兵远离城门,听着城门外传来不少倒地的声音,心里暗自爽快!
哼,我大浥的城,岂是那么好破的?
……
万灵山峡谷,战斗已至终章。
最终,苍甲军仅余江梧一人拼死血守,北狄也只留下十几个,江梧用尽了力气才杀了其中几个最疯狂的,仅凭意志力与最后的几人殊死搏斗,而结果是他的身体由于多处被灼伤,已精疲力尽,被三人的长矛穿透身子挑起,挂在悬崖上。
那几人已然被烧的面目全非,如今这副致人死地的模样更显狰狞,就在他们想要逃走时,身后长枪将三人全部扫落崖顶,跌入还未熄灭的熊熊火海。
江梧看着终于沉寂下来的万灵山,似乎能看得见汤河,他忽的想起出发前对二弟说的话——
“二弟,我奉副帅之命去万灵山峡谷了,若你活着,我死了,记得替我劝你嫂子再嫁。”江梧认真地看着他,“拜托了。”
江桐也一改往日的“不靠谱”模样,庄重道:“大哥,我去守汤河了,倘若我死了,你活着,你替我暗中给她找个好人家,没有比我更好的男子,但是有比我能许诺白头的男子。她叫天南星,是天誉天御医的四女儿。”
江梧微微扭过头,看着遥远的城镇,紧紧攥着玄铁枪:“副帅,江梧率兵……以血肉之躯守住了万灵山峡谷,末将万死不辞,末将幸不辱命……”
仿佛一晃多年前,江南鸢州的春光明媚时节,那一抹小小的身影梨花带雨,又惊又怕地望着他伸过去的手,直到他眉目展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小身影才将手递给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那个小小的手掌,温和的声音如春风拂过心头:“南儿,我叫江梧,字鹓鶵,我带你回家。”
江梧左手握住从怀中摸出来的一块汉白玉的项坠子,目光涣散,喃喃道:“南儿……这次……换你带我回家吧……”
……
汤河岸边,盛轩逸已经死了,贺知行在勉强支撑。
江桐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被寒风吹透了,身边倒了五百多人,贺知行那边倒了三百多,手不停地发抖,等了几个时辰,总算再没有敌军凫水过来,眼见天色黑透,贺知行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不知在做什么,叫他也不理人。
陪伴江桐的只有那只被自己白日里从北狄手中救下的,鸿爪受了伤的孤雁,在这漫漫长夜多了一丝安慰和温暖。
又是三个时辰过去了,夜色深了,黎明将要来临,河边依然非常沉寂,除却北风呼啸没有任何动静。
北狄本来会水的就不多,今日白昼杀掉的八百多人已经算是全部的水中好手了,而技术不怎么样的早在入冬的河水里冻死了,哪里还有机会游到岸边。
思及此,他虽然保持着战斗的姿势,但还是笑了:“副帅,汤河再无敌军进攻,江桐不负厚望……”
江桐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紊乱,总感到很热,热得像那年被老虎打伤的夏天,他重伤痊愈,一副不着边际地大笑,在山中高呼着女儿家的闺名,见到对方不知羞红了脸还是气红了脸更开怀了,高声道:“天南星,我叫江桐,字鸾凤,记住了!”
他自顾自地缩着身体,捂着胸口深深藏起来的那个荷包,好似就不那么热了,只有淡淡的思念呢喃在唇边:“天南星……你的名字是一味草药……能解毒消肿……我的手冻肿了……你……能不能帮我消消肿啊……肿了就不好看了……你喜欢好看的……你……你一定要帮我消肿……啊?”
夜风吹散了那个充满疑问的字,无人应答,寂静的冬夜格外的冷,格外的冷,冷得人的心,都冻住了!
一只哀鸣着的、落了单的鸿雁漫无目的地飞了一圈,最后衔着江桐腰间常年佩戴的玉佩远走,振翅飞向西南方,飞向远在一千七百里之外的街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