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步步敌
第二天,苏云落发现左卿辞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二十余岁的秀气青年,身姿俐落,有一种洗练后的精悍。
「这是秦尘,跟了我数年。」左卿辞作了引见,「还不见过苏姑娘。」
比起白陌,秦尘更为内敛精干,出现的时间也很突兀,左卿辞并未详述。苏云落瞧了一瞬,袖尾在茶案上一拂,整张桌案猝然弹起。
秦尘沉腕一按,桌子顿时定住,不料大大小小的茶盏碗盘激跳而起,连茶带水扑面而来;眼看飞袭将至,秦尘并指虚拂,劲力掠过激起数下叮啷之声,十余样物件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拔弄,夷然无损的落回了桌面。白陌刚要赞好,突的哗嚓一声桌面倾颓,盘碟俱碎,茶汤泻了一地,桌案三腿尽折,惟余一根支著残板摇摇晃晃。
这是一场无形的竞斗,秦尘输了一著。
苏云落离去后,白陌脸都黑了,憋了一肚子浊气。「她分明是故意给秦尘难看!」
左卿辞微微一笑:「秦尘觉得如何?」
尽管受了一个下马威,秦尘依然平静,禀道,「她一起手就震酥了案脚,却到最后暗劲齐出才崩断,控劲之术异常精妙,正式交手我没有必胜的把握。」
那女人的武艺竟这般高明?白陌听得愕住了。
忆起白陌的言语,秦尘有几许疑惑:「果真是剑魔的徒弟?以她的武功尽可在正道扬名,何必要做贼。」
左卿辞无声的笑了笑,「这一点我也很好奇,她藏这么深,正阳宫也从不提苏璿还有传人,究竟是为什么。」
「公子确定她是安全的?」这些秦尘不关心,他要确认的仅有一件事。
左卿辞自然清楚他在问什么:「她对权贵很警惕,不会蠢到轻易被收买。」
除了宝物和苏璿,她大概对任何人或事都毫不关心。
这一趟涪州之行注定不会太平,秦尘盘算片刻,「属下定会全力护卫,但一路龙蛇混杂,敌暗我明,公子还是慎——」
「无妨,我正希望再有趣一些。」左卿辞轻浅一笑,奇异的弧度促狭而危险:「何况太过平淡怎么试得出,多点变数,最妙不过。」
俊颜那一抹盎然的兴奋,仿佛开启了一个趣味十足的游戏。
秦尘琢磨良久,等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毕,去马厩里寻到了白陌,单刀直问,「公子对她有意?」
白陌正在料理马匹,手上一重骏马一嘶,险些回头趵了一蹶子,他赶紧按住马颈安抚,对秦尘回以一个见鬼的表情。
秦尘接过手,持著马刷细细刷开鬃毛。
白陌闲下来,倚著围栏接续了话语,「我觉得是因为那家伙有些本事,公子想收为已用。」
秦尘的手很稳,刷得马儿舒服的摇晃长尾,「看来不止如此。」
「公子就算是有心思也不可能瞧上她,你没见过她在西域的样子,比男人更邋遢,又闷得像个哑巴,哪有半点像女人。」风华照人的公子与劣迹斑斑的飞贼,白陌从直觉上拒绝任何暧昧的联想。
秦尘抚了抚马脊,中肯的评论,「她是剑魔之徒,不会轻易屈从于他人。」
「公子是什么人,凭他的手段哪有收不服的,再说跟随公子难道不比做贼好上百倍。」白陌捞起一捧草料喂马,又有些迟疑:「不过她不识好歹,性情又怪,说不准还真有几分麻烦。」
秦尘扳起马腿检视蹄铁,探察磨损的程度,「不识好歹?」
「不管旁人怎么瞧不起她,公子一直很客气,结果在她眼里好像没什么分别,一入关就分道而行,一句场面话没有。」难得能吐一次怨言,白陌拣了几件事说了,「前一阵她受了重伤,若不是公子医术超凡,只怕都救不回来了,用的全是最上等的药,也不见她有半分感激。」
秦尘忽然觉得有些奇特,「公子可有不满?」
一提这个白陌就泄了气,「公子的心意谁能揣测。」
拍了拍马臀,将检视过的马匹赶到一边,秦尘不再过多的讨论,「这一个先放下,近期路上要多留意。」
白陌冷哼一声,「还不是那边在弄鬼,真当公子好性情。」
「锦绣山河图一事朝野尽知,难免会激出一些事端。」秦尘丢开马刷,同样倚在栏边,「或许还有一重原因,侯爷在考虑公子的婚事,我行前被叫去问话,问及公子可有心仪之人。」
这一重白陌全未想到,惊诧道,「你是如何回答。」
秦尘的话语很平静,「公子心多,不知仪哪一位。」
白陌哈的一声呛笑出来:「这一句极妙,侯爷怎么说?」
「没什么,仅是让我保护好公子。」秦尘想起当日所见,「公子从吐火罗归来后名噪一时,主动议亲的不少,我看侯爷的书房已经堆了不少金陵名门闺秀的画像,不过以公子的性情——」
他收住了未再说下去,白陌已然明白,罕见的添了三分忧虑。「这些岂是你我所能触碰,千万不要在公子面前提,他最厌的就是旁人自作主张,你是侯爷给公子的人,难免要应侯爷之命,这一次赶过来已经悖了公子吩咐,好在他近日心情不错,免了责罚,下次就难说了。」
秦尘沉默著,良久点了一下头。
骏马喷了个响鼻,驱开了一只萦绕的蠓虫。蠓虫在昏暗的马灯下腾起,掠过厩栏,飞上了夜空下的厩顶,厩顶上有一个凝定的影子,蓦然抬手笼住了蠓虫,细巧的指尖仿佛有种无形的劲力,看似疏落,却怎样也飞不出去。
蠓虫惊惶的扑腾,突然那只手一松,它再度获得自由,忙不迭的逃离,飞向了无尽的夜空。
夜至三更,万籁俱寂,半开的窗棂夜透著夜风的凉意,也方便了不速之客。
朦胧的月光下,一只掌心大小的蜘蛛无声无息的爬入,通体长满黑茸,背上生著人面状的白纹,它爬过窗棂缘墙而入,伏在地上安静了一会,细茸微微颤动,仿佛在捕捉什么,长长的足肢一扬。
等苏云落看见的时候,蜘蛛已经死透了,毛茸茸的身体依然怵人,距床榻仅仅三步之遥,足以想见凶险。
险遭毒物侵袭的左卿辞才用过早食,神清气爽,「这是昨夜秦尘所见,似乎不像本地所有,云落可知来历?」
「像是南疆的——」苏云落说了几个字又停住了,默一瞬终道,「大概看错了,涪州武林人太多,难保不会有意外,不如回转金陵。」
「纵然无用,我也不致被一只蜘蛛吓上归途。」左卿辞也不追问,莞尔一晒,「难道云落已畏惧前路,不愿相伴?」
白陌的目光已经带上了责备。
苏云落不答反问,「公子可曾与谁结仇,或得罪过什么人?」
俊美的脸庞一笑,轻慢而不在意:「恕我实在想不出,谁会刻意为难我这样一个无能之人。」
既然他不愿言明,苏云落也不多说,「近期多留神门窗,夏季湿热,时有蛇虫鼠蚁。」
明明是有人刻意豢养的毒蛛,偏被她敷衍带过,白陌顿时一股气哽在喉间,左卿辞居然笑了,「说的不错,可惜我不比云落身怀却邪珠这样的宝物,想避也避不开。」
这或许是句玩笑,听在她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苏云落迟疑了一下,「珠子我还有用,不能给你。」
「却邪珠是云落爱重之物,岂敢相索。」左卿辞漫声道,语调带上了暧昧,「不过要是能得云落常伴左右,或许我也能分润一些宝珠之力,百魅不侵。」
轻谑的声音说不出的诱惑,每个字都似含著三分挑逗,苏云落的耳根莫名的发痒,她下意识的揉了一下,干巴巴道,「你有护卫,会护你周全,用不著这个。」
左卿辞半真半假的调侃,「这话有几分伤情,原来护卫一来,我的生死就与云落全不相关。」
苏云落岂是他的对手,被说的一时无言。
左卿辞的长眸流光淡转,蕴著笑让人无端心跳,又看不分明,「我以为我们相识日久,几度互为援手,也算朋友了,云落觉得可是?」
明知他在戏弄,她还是禁不住摸了一下耳朵,移开了目光。
「难道我有何处令云落不喜?」左卿辞笑意更深了,声调越发柔软,宛如缱声低诉。
苏云落连颈后的细发都竖起来,退了两步,终于挤出话语,「这事有点蹊跷,我去探察一阵。」
她走得实在太快,以至于白陌傻了眼,莫名其妙的看著空空的视窗,不解之下甚至生出了愤然,「她怎么突然跑了?是不是看前路凶险刻意遁走了。枉公子替她诊伤研药,悉心善待,一有难躲得比兔子还快,这无情无义的家伙——」
秦尘将蜘蛛的尸体收起来,睨了一眼白陌,又掠过主人。
左卿辞的唇角无声的轻抿,噙住一抹笑痕,看上去心情异常好。
尽管那双睫毛再次修短,眸子飘忽,脸上不显任何异样,仍有地方会显露出细微的情绪。
那片薄白秀小,染上了胭色的耳垂,异常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