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崇祯四年,鞑子还需要以“东货”来换取物资,恒兴行就是范家开在登州的销售基地!
范庆安道:“明叔您老人家管着整个山东的这摊子事,在济南有所不知,最近这蓬莱县城中,来了一名年轻的郎中,叫做张力,他手上岐黄之术非常了得,又更擅长金针回阳之术……”
明叔叫范永明,此刻他打断了范庆安的话:“你说这人做什么,有什么相干?”
范庆安讪讪一笑:“明叔有所不知,就是他治疗李大人的阳虚之症,大有起色,李大人才退了我们的虎鞭,还带动了其他人也对我们虎鞭和鹿茸的销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范永明有些不相信:“什么?就凭一个小小的郎中?!”
范庆安点点头,垂手而立。
范永明那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说叫什么来着——张力?”
……
这天李掌柜带着孩子来找张力复诊,张力详细检查了一番之后,确认孩子已经基本康复,便开了副温补的方子,让李掌柜回去给孩子煎服,以巩固疗效。
李掌柜正要告辞离去,张力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李掌柜,你是做头口生意的,听闻你岳父也开着一家大商铺,在下有件事想拜托李掌柜。”
李掌柜一听张力这么说,忙不迭地应道:“小神医有什么话但讲无妨,不管什么事,我李老四能办到的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是棘手之事,怎么也得想法子给小神医办了!”
张力沉吟片刻,道:“不知你们商行在金州卫可有分号?”
李掌柜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有些为难地道:“我和我岳父的商行在金州卫都没有分号呢——”很快李掌柜眼睛一亮,喜道:“我家头口店的部分马匹就是金州卫那边流过来的,小神医你知道,咱们山东不产好马,塞外蒙古人那边良马很多……”
话没说完,李掌柜略微有些迟疑,不肯继续说下去。
张力心里明镜似的,大明现在闭关锁国,严禁与蒙古和女真人交易,想必李掌柜的马匹是蒙古走私过来的。
张力微微一笑:“李掌柜无需多虑,若是你在金州卫那边有关系的话,烦请帮我给母亲带个口信。”
李掌柜一听是这事,连连答应。
张力想将母亲和康大伯都接过来,于是细细叮嘱了一番,最后又给李掌柜说明了那莲花屯的详细所在,李掌柜这才告辞而去。
……
这段时间从莱州府逃难来的流民明显多了起来。蓬莱县城太小,于是知府李大人下令,将流民安置在蓬莱城外。
明代的养济院类似于后世的民政部门,有着半官方的背景。每天登州府衙都会通过养济院对城外的流民施粥,不过登州府存粮也不多,城外竖起的十口大锅无非也就是些米汤罢了,根本见不到粮食。
流民中的青壮还可以在蓬莱县码头卖些苦力,毕竟蓬莱临海,海商还是比较发达的,每天码头上都停满了装货卸货的海船。
明代本来是实行严格的海禁,不过到了明末,海商势力急速膨胀,官府收了银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管什么海禁不海禁的了。
就在三天前,蓬莱县突然关闭了城门,附近卫所的兵卒们接管了城防,所有人许出不许进!
整个县城流言四起,有说孔有德大军杀过来了的,也有说城外起了瘟疫的,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官府讳莫如深,一直也没有解释。
张力也曾找了几次王县丞,结果王县丞都不在县衙,也就不再去打探了。
这天清晨,康兴安与高元良在院子里练拳,张力左右无事,便到县城中闲逛。
从灯笼街出来,张力打算到明月楼去听听曲儿,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
正走着,忽然看见县衙方向跑出来一队差役,队伍里还有不少郎中携带着药箱,而为首的正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的王县丞。
街面上的百姓纷纷躲到路边,张力也退后两步,站到路旁。
王县丞远远地看见了张力,脸色一喜,拉了拉缰绳,马匹慢步向张力走来。
“小神医!我正要找你,没想到在这碰到你,走,咱们赶紧出城!”还没走到张力身边,王县丞便先喊了起来。
张力上前两步,作了一揖,问道:“出城?不知王县丞……”
王县丞骑在马上,对张力招了招手。张力会意,快步走到王县丞马前。
王县丞压低了声音:“城外爆发了瘟疫,昨日济世医社的人赶来了,我今天才敢下令开城门。他们要求蓬莱县所有郎中全部到城外听候差遣。我本来已派人前去通知你,哪知你在这里溜达,正好随我一起出城。”
张力有些诧异:“济世医社?”
王县丞一怔,奇道:“小神医难道不知道济世医社么?”
张力意识到这“济世医社”肯定来头不小,便道:“我自幼在金州卫跟随恩师学习医术,对中原腹地的事不是太懂……”
王县丞笑道:“怪不得呢,我就说咱大明的郎中怎么会不知道济世医社,原来小神医家乡在辽东,确实偏远了些……”
张力略微有些尴尬,道:“在下确实孤陋寡闻了,让王大人见笑了。”
王县丞也不托大,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边牵着马,一边道:“走,小神医,我们边走边说。”
张力拱手一礼,跟着王县丞一起向城外走去。
街道两旁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道:“这小哥儿什么身份,王大人居然下马与他一同步行?”
另一人道:“嗨!你连小神医都不认识么?他是从辽东来的神医,别看年纪轻轻,治好了不少病人呢!”
一名老者也附和道:“这小神医听说姓张,不管多重的病人,只要送到灯笼街他的府上,没有不药到病除的!他最高超的技艺乃是使得一手金针回阳之术,听说有一次知府李大人昏厥,连脉搏都没有了,这小神医一针刺下,李大人立刻就转危为安了!”
“啧啧……真看不出来!”
……
张力没有注意到身后众人的议论,对王县丞道:“王大人,你给我说说这济世医社吧。”
王县丞点点头,道:“要说这济世医社,还得从万历八年说起。当年山西大同府爆发大疫,传染者接踵而亡,数口之家,一染此疫,阖家死绝!后来疫情又向太原府扩散,瘟疫大有席卷整个山西的势头。万历皇爷爷便下旨,由太医院牵头,遍寻全国名医,成立了这济世医社,专门对付瘟疫。”
王县丞这么一说,张力明白了,这济世医社相当于后世的国家级传染病控制中心一类的机构。
张力顿时来了兴致,问道:“王大人,若想要加入济世医社,可有什么条件么?”
王县丞一惊,失声道:“莫非,莫非小神医想加入济世医社?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张力有些讶异,追问道:“怎么?济世医社不是汇集了全国的名医吗?我虽然年轻,却也想试一试呢!”
王县丞摇摇头:“小神医有所不知,这济世医社要加入极难,虽说小神医在蓬莱县医术高超,不过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张力有些郁闷,王县丞知道张力与国公府有关系,故而又耐着性子解释道:“若要说清这济世医社,还要先说我大明立国之根本。小神医可知大明立国的根本是什么?”
张力一怔,琢磨了一下,朗声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明立国之本非科举莫属!”
王县丞点点头:“小神医果然聪慧,这科举实在是大明上下万民最最重要的事情。”
张力摸了摸鼻子,追问道:“难道济世医社和科举有关?”
王县丞正色道:“正是如此。从万历八年开始,大明前后爆发了多次瘟疫,甚至连京师都遭过好几次大灾,故而济世医社的地位愈来愈高。刚开始,朝廷对济世医社的名医们,只是恩赏些银两,封一些医官儿而已。万历十年,京师大疫,十室九空,当时疫情危急,朝廷下了诏令,济世医社的成员一律恩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
张力道:“国子监监生么?那岂不是济世医社成员的后代可以做官的机会很大?”
王县丞点点头:“这还不算,万历十年以后又屡次爆发疫情,济世医社的恩赏越来越高。到了万历四十年,济世医社的恩赏算是彻底定了下来。”
张力有些好奇道:“愿闻其详。”
王县丞带着崇敬的口吻道:“济世医社有四级,最顶级的是济世医卿,次一等是济世医丞,再次一等是济世医令,最后则是济世医士。济世医卿三代子孙皆恩荫举监;济世医丞,恩荫一子举监;济世医令,恩荫一子贡监。而济世医士,则是恩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如果济世医社的人在疫区行医,上至州府官员,卫所兵将,下至平民百姓,都要听其差遣,直到瘟疫消散……”
王县丞这么一说,张力明白了:我靠,明朝社会老百姓最大的追求,就是科举做官啊,权力势力财力,都离不开一个“官”字!这济世医社也太牛了,子孙几乎全部都有科举出身!
这济世医卿,相当于后三代的子孙全部赐予举人身份;济世医丞赐予儿子举人身份;济世医令赐予儿子秀才身份;而济世医士,则相当于保送北大读书,虽然不直接给科举出身,不过能进全国最牛的国子监读书,前途自然也是一片光明!
而且如果是在瘟疫爆发的地区,为了控制瘟疫,济世医社竟然临时有凌驾于官府之上的权力!
张力心里还在盘算着加入济世医社令人咂舌的好处,王县丞却笑道:“怎么,小神医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