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赵定天手指停下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整个王者胡同变得死水一样寂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动手,就连呼吸和冷风都变得平缓流长,一直盘坐在地上合声而唱的束发老人,眼里更是闪烁一抹难于掩饰的触动,忘了吗?你的祖先名叫炎黄、、、
简单的一句,轻易戳中周文子灵魂深处的梦想,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赵定天,似乎见到曾经生活在北冥的大鱼,化作一只巨鸟,在天地之间翱翔,巨鸟有如垂天之云般的翅膀,虽九万里亦可扶摇直上,又似乎见到了那个名叫嵇康的怪异青年。
一曲绝响,广陵飘散,那宽袍博带在风中飞扬,他用了最优雅的姿态面对死亡,身上的傲骨就如那个大唐的李白,月下徘徊、高歌吟唱,长剑挥舞,对影三人,历史淹没了他的躯体,却淹没不了他的诗,他的剑,他那不畏强权的铮铮傲骨。
周文子又似乎想起了消散西湖之傍的一缕忠魂,一个民族的精神就这么无可逆转的消亡,然而那一片血色历史中,他依稀见到,有人把它刺进土壤,那是将军用过的,一支宁折不弯的缨枪,还有梅花岭上,不愿散开高束发髻牺牲的文弱书生。
历史沧桑,血海尸山。
残酷战车碾过华夏一个又一个岁月,踩过一个又一个朝代,却始终不能把民族的精神埋葬,千百年后的今天,它依然在中华大地上熠熠发光,就如大金衣送回手里的古琴,周文子从地上直起身躯,背后的脊梁在黑暗中开始挺拔,良久一声轻叹:
“赵老一曲,文子受教!”
周文子看着不远处的赵定天,脸上的落寞和惆怅变得更加清晰:“做人,奏琴,文子远远输于赵老,我的眼中只看到家族利益,赵老却胸怀着整个民族,文子一人一琴再有意境,也只不过是个人的成就和辉煌,赵老你们却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延续。”
“这一鞠躬,我送给你,以及跟你一样的民族脊梁!”
周文子对着赵定天来了一记鞠躬,这一个躬远非昔日的礼貌礼仪,而是对赵定天他们的最高敬意,赵定天脸上涌现一抹柔和,也是微微鞠躬回应:“言重了,赵定天算不上什么民族脊梁,充其量只是对得起自己内心!”接着他又苦笑着摇摇头:
“可惜你我还要一战!”
周文子一脸遗憾:“对不起!”
冷风徐徐吹入胡同,却驱不散那份凝重,四周人很多,却没有人声,就连大金衣都已闭上了嘴,因为他也同样能感受到山雨欲来的压力,叮!忽然间,一声琴声,杀气冲霄,周文子向赵定天迈出了一步,整个人在灯光下看来,仿佛也是沧桑的。
沧桑的脸,沧桑的眼,沧桑的琴。
周文子凝视着赵定天,轻声道出一句:“请。”
随后,他没有去看赵定天,连一眼都没有看,竟然没有去看赵定天手里的剑,也没有去看赵定天的眼睛,这是武者的大忌,高手相争,正如大军决战,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对方每一个轻微动作都该观察得仔细,连一点都不能错过。
因为每一点都可能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因素,周文子虽然不是身经百战,但身手已经进入巅峰,怎么会不明白这道理呢?这种错误,本来是他绝不会犯的,赵定天目光锐利如剑锋,不但看到了周文子的手、他的脸,他的琴,仿佛还看到了他的心。
周文子又说了一遍:“请。”
赵定天忽然摇头:“现在不能。”
周文子淡淡开口:“不能?为什么?”
赵定天看着气势压人的周文子,声音如春风一般温暖道:“不能,因为你的心还没有静。”周文子默然无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赵定天手指摩擦着轮椅边缘,轻缓而出:“一个人心若是乱的,出手必乱,一个人出手若是乱的,必败无疑。”
周文子问道:“所以你现在不愿出手?”
赵定天没有否认。
周文子道:“因为你不愿乘人之危?”赵定天也没有否认,很平静,很温和,也很坦然,周文子目光久久的看着赵定天,他知道后者的心境,随后摇摇头抛出一句:“可是这一战势在必行,总要有一个结果,无论你出不出手,我都会毫不留情。”
赵定天平静出声:“我可以等。”
周文子笑了起来:“等到我的心静?”
赵定天点点头:“是的,你的心被我刚才的曲子乱了心神,此时胜你有点不武,所以等一等你再战不迟。”周文子忽然凝聚目光盯着赵定天,眼睛里仿佛露出了一抹感激之色,却又很快被他手里的残尾照散了,对你的敌手感激,也是种致命的错误。
周文子目光一变:“你难道不知道京城警报响起意味什么吗?你难道不清楚我来这里挡住你,为的就是拖着你给周武子赢取时间吗?你难道不明白,今晚将会血流成河,局势飘摇吗?你等我,结果就是失去此战先机,也失去掌控局势的时间!”
赵定天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保持着温润笑容回道:“华樾一战结束后,我就彻底退居二线,弃权弃职,很多事务只给意见不参与决策,换句话说,华国高层已经没有我的职位,而且我今年已七十二岁了,华国还要我来扛,未免太荒唐!”
“你来王者胡同拖住我,我何尝不是拖住你这最大王牌?”
赵定天从容一笑:“王对王,赵氏不吃亏!”
周武子悠悠笑道:“够豁达!”随后神情一静:“我心已静!”
王者胡同忽然吹入一股冷风,吹得他们的衣衫头发俱都飞起,他们的神情仍然安静而从容,但彼此间已充满杀机,突然,一声警报从远传来,刺破黑夜,天地更见萧瑟,周文子的一拳,已在这一声凄厉警报中,对着轮椅上的赵定天直击了出去!
这一拳虎虎生风,配合京城上空的警报,当真有惊天动地之力,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谁也难以相信这文雅温柔如周文子,竟也能发得出如此刚猛的招式,在大金衣他们的担心中,赵定天依然没有半点凝重,身下轮椅一转,左掌斜斩周文子脉门。
他这一掌看来平平无奇,与周文子那一拳声威简直无法相比,但这平乎无奇的一掌,却偏偏能将周文子的凌厉拳势,羚羊挂角的化解开,周文子身法展动,远处警报还未停歇,他已连续击出四拳,降龙伏虎,没有一拳不蕴含惊天动地的冲势。
赵定天从容的一一化开,而且连消带打,犹有反击之力,周文子十八拳击出,竟然毫未抢得先机,右拳突然一缩,等到击出时,只听“嗤”的一声,竟已变拳为指,这一指弹出,一缕锐风,急划赵定天右肋下的要害,只要点中,必能重创赵定天。
只是赵定天身子一斜,他只不过轻轻斜了斜,强锐的指尖,便堪堪只能扫着他衣服过去,而他左掌却跟着到了周文子胁下,周文子的攻势,立刻受到了阻滞,无奈之下只好变为守势,右手缩回,左手拍出时,已变为掌,掌缘立切赵定天的脖子。
赵定天身子再侧,左肘轻飘飘撞出。
周文子神情平静的撤招变招,刹那间只见掌影四处飘飞,如狂风中漫天飞舞,周文子的掌力不仅以力见长,还以巧取胜,掌势诡异飘忽,云谲变幻,虚虚实实,势大力沉,让大金衣不得不感慨,怪不得阿部一郎他们被周文子一人一刀杀个干净。
这家伙,的确霸道啊!只是周文子的拳法虽然霸道,但只要他一记实招击出,立刻就被赵定天的招式毫无水分封死,周文子三分钟里连换八种拳法,攻出三十六拳,或刚猛,或尖锐,或诡变,拳法的路子虽然不太相同,但都是最具威力的武功。
而赵定天所用的招式,却是最普通,最平凡,最基础,无数菜鸟或者小孩子都能施展的入门招式,但明明是同样的简单招式,到了赵定天手里却不同了,他每一个动作使出,准确得不差毫厘,他的每一个动作,也都要比其余人速度快上三倍!
这些基础动作单独看来也许平淡无奇,但到了两人真正交手时,每一个动作就发挥了它不可思议的威力,周文子脸上涌现一抹讶然,有时简直想不通自己如此的奇技招式,怎会被赵定天这种平凡的动作化解的?不但化解了,还有不少余力反击。
“砰!”
在轮椅连连转动撞在墙壁微微一滞的时候,找到机会的周武子从光亮中冲到暗影,拳头对着轮椅上的赵定天毫不犹豫砸下,在眼睛微微一眯中,拳头已经触碰到硬物,咔嚓一声巨响,整张黑色轮椅四分五裂,两个轮子更是向两侧翻滚了出去。
一拳击碎轮椅,可却不见了赵定天影子。
“你输了!”
就在周文子盯着碎裂的轮椅牵动嘴角时,一个温和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周文子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定天,但他并没有回身,他只是静静地呆了半晌,然后垂下脑袋,缓缓苦笑一声:“很好,我今日总算证实,不管是人格还是身手,我都不如你。”
周文子语声说得那么平淡,就像方才证实的,只不过是场输赢不大的赌博而已,任何人也听不出他已将生命投注在这场赌博中,随后他又悠悠一笑:“甚至智慧也不如你,坐着轮椅,以为你真的站不起来了,谁知,这只是一个幌子,虚虚实实啊!”
“一败涂地,却败得心服口服!”
站在周文子身后的赵定天,像是天神一样屹立挺拔:“这是我最后一次站起!”他轻叹一声:“你输了,不是你身手输了,是你的心输了!你在求败!”他微微一握周文子的掌心:“今晚一战到此为止,以后有机会再来王者胡同,我请你喝酒!”
他没有杀周文子,好像刚才只是老朋友切磋。
赵定天随后转身,缓缓走入赵府,灯光璀璨,拉长着他的身躯,像是一座丰碑屹立在地上,周文子转身看着渐渐离去的赵定天,眼里的所有情绪顷刻消散无影,重新恢复了昔日的古井不波,此刻,京城上空,警报依然凄厉,大金衣握着手机喊道:
“赵老,赵恒率军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