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孤零零站在明亮的大厅里，独自沉默着。
空旷而光洁的瓷地板倒映着大厅里墙面上挂得满满的画框。
画框上的照片还是动的，就像是显示器在放电影一般。
而在他的正前方，大厅的一个墙角上，那里有一扇门。
老杜现在很清楚自己在哪里，他在自己的幻境里，在杜文歆为自己营造的梦里。
看来杜文歆一直对这一天的到来有所准备。
老杜其实也一样。
他放下了只在真实世界管用的手枪，放松了下来，在敞亮的大厅里缓缓走了起来。
虽然他知道真正的危机可能近在咫尺。
但当他看到了离他远远近近的相框时，依旧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那些照片，那些回忆，那些执念。
那些难忘的东西就这么被一眼一眼地回想了起来，像温润的溪水渗入冰冷的积雪一样，小无声息地躺进了自己的内心。
他高高地抬起了头，看见自己坐在草地上，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孩子他妈玩耍。
他看见儿子凑到抽着烟的自己身边，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
他看见自己把薄荷糖塞到儿子的嘴里，然后儿子开心地用指头轻轻地在自己头上弹了三下。
他看见自己用模糊的视线注视着53号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被医生摆弄着，做着手术。
他看见自己杀死了拿非利。
看见了那时自己满腔怒火的样子。
看到了那之后自己因为痛快而吼叫的样子。
没错的，这就是老杜自己的内心。
那些美好思念和痛苦回忆，一直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不管怎么擦也擦不掉，怎么藏也藏不住。
现在这些他试图忘记的东西被显露了出来，这反而让他感到了一丝轻松。
“楚音。。。。。。”
“杜欢。。。。。。”
他默念着自己儿子的老婆的名字，双腿莫名地发软了一下，颤抖得差点跪到了地上。
“杜欢，楚音。”前面突然有人幽幽地说道，重复着这两个名字。
“你还记得杜欢和楚音是谁啊？”
是杜文歆。
杜文歆说着，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进了老杜的视线，双手交叉抱胸，目光里带着嘲讽。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老杜抬起了眼睛，与杜文歆目光相接。
“我都记得，我当然都记得，我还记得是你杀的他们。”他说。
老杜这句话说的很平静，目光却无力而软弱，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哼。”杜文歆嗤笑了一下。
杜文歆转过了身，假装老杜不存在一样，头也不回地直接朝着前面那扇黑暗的小门走去，步伐轻慢。
“这里是我的内心。”老杜自然言自语道。
“那就是你的内心是吗？”
老杜平静地问着，看着那扇门被打开，黑色的尘埃从里面溢了出来，慢慢布满了澄澈的空气。
老杜有些跟了上去，想着黑暗的最深处迈出了步伐。
“不要去送死，凶手会毁了你的，你会后悔的。”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在脑海里响起，试图阻止着他闯进那个神秘的房间。
“也许吧。”老杜长长地叹了口气，嗓子眼莫名有一点干燥：“但是不进去的话，说不定我会更后悔的。”，他自言自语着，义无反顾地朝里面走了进去。
“醒了吧。”尹雨藤睁开了眼睛，看见一个老头坐在自己旁边，两个孩子在一边玩耍。
他躺在床上，全身的力气似乎已经恢复了。
“能听懂我的话吗？”那老头问道。
“能。”尹雨藤点了点头，扫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尹雨藤也明白了，他在做梦。
他在梦里翻阅着自己的记忆。
他之前听自己的老东家弥亚泽说过，管着贫民窟的老大掌握着一种很神奇的精神幻术，这种本领甚至能在精神上完全杀死别人。
现在看来这个统治者就是刚才在黑暗里自报姓名的杜文歆了。
他不知道杜文歆是谁。
但他知道他必须要从这梦境里面逃出来。
“那我告诉你啊，你现在是我的儿子了，我从大街上把你捡过来的。”老头笑了笑，他的话语打破了尹雨藤的思绪。
“看到这两个小屁孩了没有？”老头指了指旁边的玩耍的一男一女：“这是我
的亲儿子和亲女儿。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妹妹了。”
“要好好照顾他们。”
“听到了吗？”男人突然紧紧绷住了脸，用严厉的目光逼问道。
尹雨藤知道该怎么做。
他点了点头，用害怕的神色掩盖住了自己的仇恨，也蒙骗过了严肃的老头。
他记得清清楚楚，他一切的噩梦都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啪！”他周围的场景在短时间内完全变了模样，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只看到地上破碎的试剂瓶和清脆的响声。
“你的手是白长的吗？”尹雨藤的“爸爸”气愤地吼叫着，直接用力一脚把他踹倒了地上。
“我让你来帮忙干活，你是不是成心的啊。”老头用极其夸张的力气揪着尹雨藤的耳朵，甚至撕破了表皮。
鲜血和泪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尹雨藤的脸颊缓缓流下。
“哭？”老头使劲皱了皱眉头，不满的表情在脸上继续扩散。
“想博取同情然后就可以不用工作？”
“嗯？”
他用力揪着尹雨藤的耳朵向旁边一甩。
“哗啦啦！”尹雨藤全身被扔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实验室的仪器架上。
仪器也被波及到了，一个一个颠簸地滚下了架台，摔在了地上，支离破碎。
“好小子你真是想造反是吧？”老头更加愤怒了，直直地拿着小刀就朝着尹雨藤走了过来，眼神发直，像是要吃掉小尹雨藤。
“不要！我错了爸爸！”尹雨藤突然本能地抬起了手臂，挡住了自己的头。
他的手臂上一阵剧痛刀割般的真实痛感涌了上来，几乎让他猝死过去。
就在这一刻，尹雨藤的视线突然完全变红。
然后红色满满变浅消失。
周围的一切又再一次完全变了样子。
尹雨藤看到自己正坐在滂断旁边，滂断的小手正在黑白的琴键之间笨拙地挪动，光滑的黑色面板倒映着尹雨藤自己生硬的的笑容。
“弹得还可以吧？”滂断笑眯眯地闻尹雨藤。
尹雨藤也笑了笑，点了点头。
这笑容干瘪而作做，虚伪得让现在的尹雨藤自己都觉得恶心。
但是他只能在自己的身体里看着自己的过去，什么也做不了。
“你没事吧！”滂断得声音再次响起。
他转头，疼痛再一次侵袭了他的身体。
“哥，你下回就说是我干的就好，老爸他不敢打我。”滂断蹲在伤痕累累得自己身边，一副极其关切的样子。
“因为你是他的亲儿子对吧，嗯？”
“你很了不起吗？你觉得你能救我你很伟大吗？”
“我不要你的怜悯，我也不是你的哥哥。”
尹雨藤一把手甩开了滂断，看上去真的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了。
滂断歪了歪头，用无辜的眼神盯了盯尹雨藤。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低着头慢慢走开了。
尹雨藤回忆着，内心突然有一点点悔恨。
但是悔恨是没有用的。
悔恨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这也没用。
内心的愧疚该有还是有，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去，只能让自己被不断折磨。
老杜在阴暗的隧道里走着，一直跟随着杜文歆的步伐。
他们都走得很慢。
他们都在看着潮湿的墙同样挂着的相框。
“爸爸。”前面的杜文歆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儿子。
“怎么了。”老杜出神地看着前面的杜欢，呆滞地回答道。
“爸爸救我。”
“爸爸想救你和妈妈啊，可是爸爸当时被打晕了，什么也做不了。”
“对不起啊孩子。”老杜凭借着本能回答道，内心也被愧疚填满。
“嗯？”
老杜被小小地吓了一下，看见自己的儿子快速地在慢慢变亮的光线里又变成了他们安全组的头头弥亚泽。
“你恨拿非利吗。”弥亚泽问。
“我恨。”老杜本能地回答说。
“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我的孩子和妻子。”
“想报仇吗？”
“想。”
“那就接受手术。”
“好。”
那个弥亚泽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又重新变回了杜文歆。
“拿非利有那么多只，你为什么就能认定我
是凶手？”杜文歆笑着，问了问。
“因为你杀人只会从颈动脉下手，只有你会这么做。”
“我在游乐园看到了你的那双恶心的手，我亲手看着你割破了我儿子和老婆的脖子，我不可能忘掉的。”
“哦？”杜文歆放肆地冷笑了起来，眼神里一股鄙夷流露了出来。
“你儿子的脖子？”
杜文歆走了上来，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的伤疤。
“他的脖子上，是不是也带着这么一道伤口？”
老杜的瞳孔在这时猛地放大，紧接着开始了剧烈的，本能的收缩。
杜文歆又冷笑，身体逐渐化成了烟雾，悄然散去。
“他到底在说什么？”老杜捂着心脏剧烈跳动的胸口，紧张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又重新变成黑暗的隧道。
隧道上挂满了相框，不断播放着他十分熟悉的记忆。
老杜向前走了几步，想看看隧道的尽头有些什么。
“好好做个健康的发挥稳定的猎人除暴安良。”
“而不是像个刽子手一样对着自己一个人的恩怨死死不放。”
“好吗？”
那神秘莫测的声音又再一次在他前面响了起来。
他抬头，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很危险的，你会后悔的。”另一个自己说。
“我要克服这个梦境，从梦境里出去，我要回到现实去杀掉凶手。”老杜向自己回答道：“我只能从前面那个未知的地方出去。”
“不是的，不是的。”另一个自己不住地摇着头，解释道：“凶手就在这条隧道的里面，但是你如果继续的话，会掉进去无法自拔的。”
“别拦我的路，滚开。”老杜有些不耐烦了，生气地骂道：“你要真是我自己的话，就别他妈违逆我的意志！”
另一个自己在这一刻叹了口气，也消散成了烟雾，颇为无奈。
老杜继续向前走着，走到了尽头。
尽头的地方是一堵漆黑的墙，墙上只挂着一幅活动的壁画。
他看见那天在游乐场里的53号，那家伙突然出现在自己和儿子的眼前，接着用自己手上握着的的尖刀朝着自己儿子划去。
老杜看见自己一个转身，推开了孩子杜欢，接着自己的背脊被硬生生地划了一道大口。
而她的儿子也没有真正避开这场灾难，那怪物很快地跑到了摔在地上的杜欢旁边，又就着杜欢的手臂就是一刀。
老杜盯着画框，画框里的自己倒在地上无能为力地哭喊着，背后的伤口止不住地流出了鲜血。
而自己的儿子在剧烈的疼痛中直接晕了过去。
怪物用粗糙而厚实的手掌掐住了老杜的脖子，把老杜直接举了起来。
另一手上拿着尖利的匕首。
不对，
不对，这家伙不应该是从自己的手臂就能长出刀刃的吗？
不对。
这不是53号，这不是53号！53号不长这样！53号应该有着尖利的手肘和细细的手掌，而举着过去的老杜的怪物却长着粗壮的手臂和手掌。
不对。
老杜在半空中挣扎着。
“砰！砰！砰！”
“砰！砰！砰！”六发子弹突然从画面的上半部分飞进，直直地射进了“53号”的脑袋。
这个怪物的脑袋在最后一发子弹射入的时候终于彻底破裂了。
“53号”松开了手，脑浆从爆炸的头颅里飞溅而出，溅的老杜的正面全都是黑色的血液。
老杜在画框前看着，一身冷汗冒了出来。
不对的。
53号。
53号怎么就这么死掉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53号明明没有死掉啊？
老杜在画框前看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画框里的景象还在继续着。
他看见了自己带着满身的黑血抱住了儿子，接着惊恐地想向远处逃跑。
他看见黑血渐渐地，悄悄地渗进了自己和儿子的伤口。
他看见自己慌张地跑动着，跑动着。
就像他原本记忆里，那个被追赶的53号怪物一样，一样惊惶逃窜着。
很快，受了重伤的他完全失去了力气和直觉，闭上了眼睛摔倒在了地上。
相框里的视角转向了杜欢，杜欢摇摇晃晃地在地上挣扎，模糊的世界里弥亚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走了过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