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居。
天色渐暗,吴文通悠悠转醒,唤过管家问道:“叶何二位大人可曾来过?”
管家躬身答道:“未曾来过,倒是军中赵薛二位大人送来了些字画,老奴放在您的案台上了。”
吴文通哼了一声道:“不是告诉过你,莫要收人钱财!”
管家惶恐道:“二位大人扔下便走,还说只是书画,不值什么银子。”
吴文通冷笑道:“不值才怪了。”
他想了想嘱咐道:“明日你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告诉他们吞天阁或许对此感兴趣。另外告诉他们,熙国文武当多亲多近,他们若来做客,我吴文通扫榻相迎,只是带些糕点便是,别的一概不收。”
管家应了一声默默记在心中。
“对了。”吴文通忽然停在原地,思索了一会道,“他们上次派的那人叫什么来着?”
管家想了想问道:“您说得是哪一次?”
吴文通不耐烦道:“就是……送银票的那次。”
管家恍然大悟:“哦……是吴校尉。”
吴文通点头:“这话记得也传给他。”
……
巷内血流如注,而不过百步之隔的巷外,又是一片平静祥和之态,正是青曦买下青色大马的永泰街。
此处之繁华,便是这个时辰仍有不少铺子点着成排的灯笼,试图吸引游人掏出怀中银两。
有个身形结实的中年男子面色潮红的坐在酒肆的棚下自斟自饮,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连小二都不太愿意路过他的身边。
就在此时,远处渐渐传来马蹄声响,由远而近最终停在了酒肆前。
马上的男子披着一条随处都能买到的薄毯,狭长双目中毫无神采,只是呆坐着。
倒是牵马青衣男子,随手便抛出了一块碎银,对小二道:“一瓶醉仙酿,余出的权作小费。”
“好嘞!”小二默算了一下这单的收益,忍不住眉开眼笑,喜滋滋的取来一只青瓷酒瓶,还专门栓了根挂绳双手捧到青衣人手中,谄笑着目送他们远去。
直到蹄声渐不可闻,醉酒男子忽然坐直身子,用低沉且沙哑的嗓音自语道:“还是失手了么……真是废物!”他思索片刻,起身便想走。
“哎……这位客官,您的酒钱。”小二是真不想跟这人多做交流。
就在片刻前,此人忽然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不仅满面赤色手中还握着一把大弓,像极了酗酒的武人,就差没在脸上写着“大麻烦”三个字了。
“哼,你也敢寻我晦气!”男子目露凶光,压着怒火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将“副尉”二字露了出来。
现代城市,常人中消息最灵通的,出租车司机肯定位列前三,而古代城镇中,消息最灵通的职业,店小二也是逃不开的。
他一眼便瞧出令牌为真,这其貌不扬的家伙居然是官兵,而且即便最低等的尉官亦是有品级的人物,绝不是他们这种街边酒肆能惹的。
男子见小二发愣,冷笑一声转身便走,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诶!小六子,那人给钱了么?”掌柜见小二愣在原地,连忙来问。
“掌柜的,这钱您就别惦记了。”小二苦笑着指了指那人离开的方向,小声道,“他是那边出来的。”
“啊?”掌柜的一愣,随即反映过来,惊道,“你是说……破军营?”
小二点头。
掌柜的一脸后怕,随即又盯住小二道:“我听说之前那瓶酒,你收人家小费了,听话……让我看看!”
“掌柜……不要啊!”小二苦着一张脸,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
戊正一刻(20:15)青王府大门。
“夜少爷,曦少爷,今儿回的好晚,王爷和王妃已问过好几次了。”门口值守这位笑着施礼。
“嗯,子夜今日多饮了几杯尚未醒酒,劳烦你去通传一声,我们便不去请安了,晚些我自会与父王母妃说明。”青曦淡淡答道。
“哦?夜少爷这……还真是喝了不少。”这位管事还挺负责,打量了“子夜”几眼,发现这位“混世魔王”无精打采的眼中满是迷离,确实像是喝多了,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立刻便闻到了浓烈的酒气,呛得他直咳嗽。
当然不少了,正常人喝多了酒,无非是口鼻散出些酒气。青曦倒好,刚才那一瓶醉仙酿,干脆是拿来当水用的。先是给贺无奇擦洗了一遍血迹,又往他身上喷了几大口,最后几滴底子才撒在了自己身上,贺无奇这一路光用闻的都已经有醉意了,眼中那股子迷离劲儿还真不是演出来的。
“罢了,辛苦您送夜少爷回房,小人这便去通禀。”
“有劳!”青曦一拱手,面不改色的牵着马往幽夜居去了。
……
城外十里,一处废弃的民房内。
一个身上不时散发出一股酸酵味的士兵,正忙着包扎腿上的伤口。
只听“吱呀”一声,酒肆中的那个男子忽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张头,您回来了!”士兵似乎有些激动,连忙站了起来。
“就你一人?胡北风呢。”张头边问话边四下打量着。
“老 胡……没回来,被那个青曦掷刀杀了。”士兵低下头语气低沉,听得出他是真的难过。
临跳下墙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搭档,正瞧见那把单刀猛的钉在老 胡的腰眼上,一截刀头还从小腹部穿了出去,眼看是不活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幕,导致他心神俱震,一不小心摔在了腌菜缸上,把缸都给撞破了。
“妈的……那小子手底下是真硬。”张头骂了一声,转而劝解道:“你也不必多想,此次袭杀本就是以吴戌为核心,如今失手责任却大半在他。”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递过去道:“这是我家传伤药,你敷一些。”
“多谢张头!”士兵不疑有他,接过去便往腿上撒,剩下的还偷偷藏在怀中,准备下次再用。
“嗯……你可有什么愿望?”张头见药液浸入伤口,忍不住错开目光,轻声问道。
“啊?我呀,我就想着把弓术再练好一些,到时若外族来犯,就叫他们知道知道,熙人的箭法不弱于他们的骑射之术!”士兵满脸憧憬。
张头听得心神一震,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本陈旧的手札,递给士兵道:“这是我多年研究射术之心得,这便……送予你了。”
“真的!张头传艺之……诶,我这是……”士兵激动的刚说了一半,忽然觉得一阵麻痹感涌向全身,窒息感憋得他眼前发黑。
“这是冥蛙液,价比黄金……也是我们弓手用来给箭矢萃毒的神物。”张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无论技艺还是外物都给你了,希望九泉之下你能得偿所愿。”
“你……为……为什……”士兵没能问完,便死在心力衰竭之下。
张头苦涩一笑,抱起从酒肆顺来的酒坛引颈痛饮,直到被呛了一下再也喝不下去为止。
“咳……咳……咳。”他猛烈的咳嗽着坐倒在地,半晌才睁开眼睛望向天棚道:“你知道为什么的,服从是兵的命,即便身居副尉,亦只是大一点的兵而已。”
张头叹息一声,摇晃着站起身,如今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便要去向那人复命。即便……他已经隐隐的猜到了结局。
……
同一时间,御天殿书房内。
一身着便装的人跪伏在地,面朝着地上的方砖,口中一刻不停的叙述着什么。
“青子夜与青曦买马后,直接去了苏府,因为苏武的缘故,未能继续监视。他们二人在苏府一直待到戌初时分离开,苏离殇亲自相送。”
“苏离殇亲自相送?”坐在御书案后的青弘轻轻的重复了一句。
便装之人立刻住口不言,就那么静静的等着,直到青弘说了声继续,才又开口。
“伏杀便发生在永泰街与同泰街之间的古槐巷内。”
“古槐巷……”青弘微微皱眉,“我帝都内有这么条巷子?”
“此巷曾种数十槐树,两边人家亦在院中种植,一到夏季满巷清香,由此得名。隆熙元年吴文通在此地散步,为蜜蜂所蛰,京中官员便差人砍伐,直到剩下几颗幼树,吴文通才出面阻止,便没有彻底断绝,但此后巷子真名再无人提及。”
“呵……”青弘淡淡一笑,目光第一次望向跪伏在地之人,轻描淡写道,“我确不喜那老东西的做派,但亦不喜欢揣测朕心的臣子,继续说完……然后去罪罚司领五十鞭。”
“谢陛下……洪恩!”跪地之人最初吓得血都快凉了,直到听说领五十鞭才算喘过这口气,连忙谢恩。
“伏击者有八人,院墙两边各藏三人,武功不值一提,槐树上一人二流水准,地上暗伏一人亦是二流……”
此人便条理分明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详细之处,简直像是把动态的画面一帧一帧的转化成了文字,再不带任何个人色彩的白描一番。
青弘听完之后,面露思索之色,牙齿一下一下的轻咬下唇,过了许久才道:“你去吧,继续监视。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事,还是照例不要介入其中。”
“是。”那人跪着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只余下青弘一人,自打坐上皇位后,他便不要人贴身伺候,也从不宠信什么近臣,便是整日护卫在外的侍卫,也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有一些安全感。
“哼哼,出手之人倒是胆大包天。”青弘喃喃自语,“青曦已臻一流,我那纨绔侄儿亦是二流水准,是谁有泼天的胆量敢去杀他,却连最基本的情报都没弄清楚?”
他默然了一会儿,忽然念道:“古槐巷么?!难道……是他们在借刀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