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凶煞的一众人安置起了火把,将一处空地照的通明,瞧那股忙碌的架势俨然是打算驻扎在那里。
说来着实有些怪,他们明明有坐骑加成,若正常赶路傍晚前便能到达久安,这一路上却偏偏磨磨蹭蹭的不时休整硬是耗到了日落,不过安营扎寨起来倒是挺积极的。
统领的大帐篷最先扎好,位置在正中心,其余部众的多人帐则一圈圈的围着安置,远远看去,人们手持工具忙碌一阵子,便会多立起一幢建筑,颇有些即时战略游戏的味道。
……
“唉,咱们又累又饿……他们倒是什么都有。”贺无奇抱怨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往远处望了几眼忽然就跳了起来,一头扎回灌木中,“喂喂!他们有人出来了!”
苏离殇抬眼看了看天色,点头道:“嗯……说来也是时候了。”
贺无奇大惊失色:“你又感觉到什么了?”
“放心吧!”苏离殇说着话仰躺在地,把手往头后面一垫道:“不过是伙头兵做饭而已。”
古时行军、打仗都是大有讲究的事儿。
首先是极重分工,打仗的兵基本只负责打仗,辎重运输、生火造饭、乃至制造各种战争器械,都由工程兵和后勤兵负责。有时为了让攻坚士兵保存体力,甚至连穿戴盔甲都要由后勤兵服侍。
其次便是极重规矩,比如在什么时辰前要安营扎寨完毕,什么时辰前要做好饭食,所以她一看天色,便知道肯定是伙头兵出来挖灶坑了。
“哦……我知道了!肯定是怕烧着了帐篷,所以才特意换地方做饭的!”贺无奇自以为找到了原因。
“那倒也不是。”青曦接过话头,见贺无奇不服的望着自己,又道:“虽不知有没有防火的考量……但大抵只是情非得已罢了。”
“哎哟……要说就说明白,我可没空猜谜!”贺无奇语气中透着烦躁。
这一天下来,虽说是时走时停,但三人跟马拼速度自然都落得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对于靠嗅二氧化碳以及体液寻人的飞蚊而言,这仨人简直就是黑夜中的火炬一样耀眼。要不是苏离殇及时寻了驱虫的植物,给几人涂抹在身上,恐怕他们早就因为失血过多嗝屁了。
尤其是熙国人含蓄,无论表达感情还是提出需求,总喜欢兜个圈子甚至说反话,似乎不这样就显得轻浮一般。就连生性洒脱的青曦亦难逃这种习惯,可如今就算涂了药,那些吸血为生的小飞虫,仍是躁动的绕着他们飞个不停。在又累又饿的情况下,再顶着这一头虫雾,贺无奇哪还有心思跟青曦含蓄。
“他的意思是,伙头兵地位低,做饭又起烟,所以要被撵到远处挖灶。”苏离殇随口便解开了这个疑惑。
“正是……”青曦隐隐有些脸红,幸亏天色够暗也没人察觉,心中暗叹道:“跟这两个随心所欲的家伙待在一起,倒显得我拘谨了。”
“至于那些营帐,也不怕有人放火。”苏离殇半闭着眼睛,面对如此窘境反倒十分惬意似的,“布置营房可不简单,既要互相拱卫以备夜袭,又不能布置的太过紧密,免得被对方火烧连营。羊魔……确是个将才,他弄的这个营寨几乎毫无破绽。”
“额……没事,反正咱们也不是要跟他打仗。”贺无奇连忙找补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苏青二人,还是在劝慰自己。
“就算动武,羊魔独自收拾咱们三人,恐怕也费不了多少力气。”青曦适时的泼了盆凉水。
“啊啊啊!要不咱们把行李分分,你回高老庄吧!”贺无奇气哼哼的道。
“闭嘴!多保存点体力,明天还得赶路呢。”苏离殇说着便把那柄刀平放在地,一头枕在刀鞘上……这也是部队行军的习惯之一,所谓枕戈待旦并不只为了取兵刃方便,还因为枕着箭筒或者兵刃睡觉更容易捕捉到声音,遇到夜袭也能提前反应。
眼下的情景有些诡异,贺无奇压青曦一头,苏离殇又压贺无奇一头,而青曦说话苏离殇又很给面子,硬是形成了一个闭环。
“可是……什么时候吃饭呢?”贺无奇疑惑道。
“没有饭了……苏姑娘说得对,强敌在侧,咱们既不能捕捉猎物,也不敢贸然生火……唉。”青曦说着说着轻叹一声,盘腿坐下了。
“神马情况啊!你们这是要躺平啊?”贺无奇瞪大双眼,可惜没人搭理他。
不过片刻,苏离殇的呼吸已变得沉重,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看起来似乎这就睡着了。
“我……我……”贺无奇气鼓鼓的我了半天,终于还是只能收敛声息,一屁股坐在地上。
“满身汗味儿……要是能洗个澡就好了。”他抓着领口扇了扇,试图让自己凉快一些,忽然眼睛一亮,低头看了看带着凶煞二字的衣服,也就是他从逃兵身上剥下来的那件。
凶煞镖局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不可能互相都认识,既然如此是怎么分辨敌我?还不是靠衣服上的标志!贺无奇精神一振就想喊青曦,可是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二人,他犹豫了。
他终于默默站起身,独自朝亮着火光的地方潜去。
贺无奇走了不多时,草叶忽然微微摇晃,靠近灌木端坐着的青曦也不见了踪影。
“呵……啊,又扔下同伴……哼!”苏离殇轻轻念叨了一句,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确实睡了,但是人便要脚踏实地,大地自会将所有信息忠实传达。于是两种脚步声透过刀鞘清晰的落入了苏离殇耳中。但眼下,她既没有凶煞的服饰,也没有青曦的本领,硬跟上去反倒不美,索性便又躺下了。
……
贺无奇悄悄挪到灶坑附近,只见十几个亮着火光的大灶边上,足有二十多人在忙活。提鼻子一闻,稻米被水蒸气蒸煮的独特味道以及肉类与蔬菜混合炖出的甜香味,顺着鼻腔直接钻到了胃里头……“咕噜噜~~咕噜~~”肠子顿时兴奋了,纵声长啸起来。
“say?!”本来大伙都忙得不亦乐乎没人注意,毕竟要弄二百多号人的吃喝呢。不过伙夫里有个管事的本就闲的无聊,一直在旁边挑挑拣拣的找事儿,这声肚子响偏偏被他注意到了,立刻转头望向了贺无奇的方向。
贺无奇也是吓了一跳,对方怎么会英语?本想着继续装死,没想到刚好又口大锅被人掀开一条缝,伙头兵拿勺子进去搅了搅,盛了一勺炖的软烂的菜肉糜,似乎是想尝尝咸淡……人饿的时候哪看得了这个,肠子恨不得直接从肚脐眼钻出来,只听一阵“咕噜~咕噜噜~”算是彻底暴露了他的方位。
“也赫!嘿不亏曲来!(呀呵,还不快出来。)”伙夫头子口条多少有点问题,一嗓子过来贺无奇寻遍了自己的词库,愣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不过他也知道藏不住了,只好露出脑袋抬手挥了挥道:“hello……how are you?”
“饭……(烦)”伙夫头子低声念叨着,他本以为抓到个偷懒的伙夫,没想到对方穿着身趟子手的衣服,可眼下趟子手应该都在忙着扎营,能离开营帐的必有大人物批准。
虽说他在伙夫里是个头目,但真论及地位也就跟冲前线的趟子手差不多,如果再加上大人物的心腹这种头衔,那他可就远远不如了。而且张嘴就要蚝油,难不成是哪个大佬派来取调料的?
“他说fine?”贺无奇心中惊讶比这家伙更甚,犹豫了片刻又试探道:“nice to meet you.”
“迷球?!(泥鳅)”伙夫头子瞪着眼重复了一遍,心中不由得更怒,要蚝油也就罢了,上次熬的确实还剩一点,被他偷偷藏起来了。但这道奶丝土泥鳅是不是过分了点?要想让奶拉丝,需将鲜奶反复发酵,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而泥鳅虽然易得,但这小子点明了要土泥鳅,也就是说农户养在稻田里的那种肥大泥鳅是不作数的,必须是野生的细长土泥鳅才行,这玩意想弄几乎只能碰运气,翻遍河沟也抓不到多少……要说这也是伙夫头子确实对吃很有研究,但凡换个小伙头兵,估计早就该怀疑这小子说得不是人话了。
“他说meet you?”贺无奇英语学得不咋地,一时间居然想不清楚到底可不可以这么回答。
二人互相瞪视着,牛头不对马嘴的正瞎寻思的时候,后面的小兵正石头上铺好菜板,右手持刀左手从密封罐里抻出一条酱肉来,唰唰唰的切成薄片,利落的码在盘中。
贺无奇闻见酱牛肉的香味儿忍不住食指大动,狠狠的咽了下口水,下意识的往那边迈了一步。
“很淡!叠这梦热!累个系搭统领这!(混蛋别做梦了那个是大统领的)”虽然这次贺无奇还什么都没说,但肢体语言是世界通用语,伙夫头子终于忍不住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