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只见依依穿着一身奇怪而又暴露的衣裳,那胳膊跟腿都露在外面,衣服上还绣着奇怪的鬼画符。
她向自己走来,口中不知咀嚼着什么,一会儿还见她口中吹出一个泡泡来。
苏晟心想,难道这梦是预兆,依依前世其实是一条鲤鱼精?
“不想,这古人长得还很帅嘛。我要把他照下来,发朋友圈。”
他听到依依吐字不清地这么讲着,心中好生不解。
他虽然患病在身,可尚未作古,依依为何要称他为古人?难不成依依已经如此讨厌自己,恨不得在心中想象他已经身故?
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个梦,可心里还是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还有,依依说的朋友圈又是什么?是,她身边总是会莫名其妙多出许多朋友,例如那个凤如仙,还有什么醉红楼的头牌,金牡丹。他多希望自己能够融入她的生活,了解她的全部。
但是依依似乎并不想说,她如同一只刺猬,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领地,不许他闯入驻足。
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知道依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解清楚到底她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从往昔的她,变成了今日的她。
那个虽然令自己感到陌生,却充满无尽新奇可能,让他牵肠过肚的她。
他伸出手去,想要拽住依依,把自己一直没有说的话在梦里,跟她讲清楚。或许这便是自己的心魔,讲出来。病便也好了。
他想要告诉她,自己没有碰过褚如烟,他跟褚如烟之间的感情早已随着时间消失在当年。
若说是执念,便也只恨当年的自己没有看懂当年的褚如烟到底想要什么。可毕竟已是过去,换不来今昔。
今日的褚如烟不再是当年那个眼神里面充满无畏与倔强的楚国五公主,今日的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心等着父皇给予太子之位,坐拥江山的苏晟。
他们回不去了,也不想要回去。
褚如烟消失了三年突然出现在王府门口,他便料到了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如果褚如烟真的想要跟他在一起,三年前就不会走。
当年褚如烟知道亡国的时候,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褚如烟并非不恨自己,不恨父皇,她只是尚且没有能力灭掉天朝,并非不想灭掉。
所以她离开了京城,消失了三年,现如今突然回来,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委派暗卫去查出褚如烟这三年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次回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然而,暗卫查不到。
在褚如烟进京以前的全部往事,暗卫都查不到,就好像是这三年之中,褚如烟自人间蒸发,现如今三年时机一到,她便又回归到人世一般。
“王爷,褚姑娘回京当日派其贴身侍婢蒙面去过城南医馆抓药,方子是她自己带来的,属下去询问过医馆的掌柜,说是保胎的药物。”暗卫说完这句话,苏晟隐约猜出了褚如烟接下来的计划。
她一定会将这个孩子赖在自己头上,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并不知晓。
故而,当褚如烟入住王府当晚,她一个劲儿给自己灌酒,明着他将其喝下,实则暗暗将酒吐了出来。
他不敢喝下褚如烟准备的酒,他怕里面不会有春药,而会下剧毒。
褚如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这一点完全秉承了楚国君王的性情。十岁时她便因为番邦进贡的宝马不听话,将他从马上翻了下来,褚如烟拔过侍卫的匕首,照着马颈便捅了下去,鲜血四溅。
她说,她父王说过。皇家的人就该狠得下心,这样才能坐得稳江山,管得住朝臣。
他当时吓呆了,觉得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是她这副模样,说一不二,心如磐石。
于是,他便迷上了褚如烟,以为普天之下,再找不到一个想她一般心思决绝的女人,她能够帮自己守得住天朝江山,父皇也一定会因此而更加肯定他便是未来的太子。
可是渐渐的,他便也发现这个女人,真的如她所说的一般心狠,让他觉得畏惧。
而那个曾经对他而言充满着无尽诱惑的皇位,却也在他逐渐年长,看懂了朝中局势时,消散了这心思。
后来楚国内乱,皇上下旨命白将军统领三军,趁机灭掉楚国。
白将军果然不负众望,打赢胜仗,将那楚国领土变作了天朝国土。
一并带回的,还有楚王的头颅。
楚国君主的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以此彰显国之威严。
他看到了褚如烟眼里的痛苦,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褚如烟,竟然也会如此脆弱。
所以,他便心疼了,想要揽她入怀,保护她。他是男人,怎么能够在她家国被灭,流离失所之际,离开她呢?
他昭告天下,要迎娶她为妃,以此表示他的诚意。
他以为她会万分感动才是,却不想她竟然冲进朝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将他羞辱一番。
时至今日,苏晟依旧想不通,到底褚如烟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看着他难堪,也是她的乐趣之一吗?
更何况,那日他并不在朝堂上,褚如烟因为冒然闯入正殿而被责令问斩,是他在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跑去跪求父皇,饶恕了她一条性命。
他不求她感激,相逢一场,喜欢一场,怎能让她因为自己命丧黄泉?虽然这是她自讨苦吃,可他还是觉得,若要他看着褚如烟被问斩而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于是,他不眠不休在大殿之外跪了整整五个时辰,每个时辰大公公都会进去通传一次,整整通传了五次,皇上才肯见他。
“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皇上一向宠爱他,只是这一次,皇上是真的愤怒了。
他何尝不知褚如烟的身份于皇室而言是多大的禁忌,但是他没要把她留下来,只是要保住她一条命。
“父皇,您一国之君何苦跟那弱女子一般见识?倒不如仁慈一些,放了她吧,否则这传出去,让黎民百姓知道了,难免会有诸多争议之词。您英明一世,百姓一向对您都是爱戴连连,现如今又何苦因为一个楚国亡君之女而惹得骂名?多不值当。”他想尽了办法,只为救出褚如烟,哪怕就此再也不能相见。
这就当做是一种告别吧。除了死别,世间不是还有一种离散的方式,叫做“生离”吗?这总比死别来得安稳、踏实。
“老三,你那脾气秉性朕太过清楚,什么黎明百姓议论纷纷,只怕若是朕真的要了褚如烟的性命,唯有你会对朕议论纷纷、怀恨在心。对于百姓而言,那褚如烟可不是什么弱女子,而是敌国的皇女,她活着,只会后患无穷。谁会希望她留下来?”
皇上长叹一声,望着已经跪得身子发颤的苏晟,伸手扶起他又道:“你可听说过‘养虎为患’吗?那褚如烟绝对是一只喂不熟的虎,如若今日你怜悯她,姑息养奸。她日一旦休养过来,集结楚国臣民,势必是要来敌对我天朝,何苦啊?你总不会傻到要给自己的未来铺下绊子,给自己找麻烦吧?”
苏晟那时候并不能理解皇上的意思,他只觉得楚国皇室除了褚如烟都被灭掉,惨死在楚国境地。她一个女人能够挑起什么惊涛骇浪?
所以,他说尽了好话,最终到底是将褚如烟毫发无伤的保了出来。
“我不会感激你的恩德,与其相反,我恨你,恨你父皇,恨你们整个皇室。如若不是你们,我父王不会死,我皇兄不会死,整个楚国现在都是好好的。我已经遵从于你们的旨意,过来当世子,你们竟然不信守诺言,依然派人攻打我楚国。苏晟,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惨死在敌人的刀下,头颅也将悬挂在敌人的城门之上,我相信老天有眼,不会宽恕任何一个恶人。”
褚如烟愤恨地看着他,那眼神恨不得化作利刃剜出他的心脏,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走吧,皇上虽然放了你一条生路,但不会让你留在宫中。我去国库给你支些银两,你离开京城吧。至于你对我是感激还是憎恨。于我而言,真的没那么重要。”苏晟说完这话,离开了她暂居的宫殿,转过身的那一刹,他便下定决心忘掉她。
这件事情不知被谁传到了宫外,越传越远,也越传越邪门。
有人说他跟褚如烟下聘多次,却惨被拒绝;还有人说褚如烟是他此生挚爱,因为失去了褚如烟,他才一直不娶。
他从未说过此生不娶,他只是没有遇到那个可以让他放下过去。相信情爱分量的人。
直到白依依搬去了丞相府,京城中发生了那么多有关于她神秘而又可怕的传闻,他忽然就对这女人产生了兴趣。若说褚如烟是心狠手辣,那么白依依还长了一张善良的面容。
她可能比褚如烟更可怕,因为白依依善于演戏,且演得很好。
虽然她对别人总是密谋陷害,可对自己却是一向殷勤。甭管她是为了什么,哪怕只是为了自己这个众所周知的王爷身份,他也乐于身边有人围着,大献殷勤。
反正也是寂寞无聊,他开始时不时的去丞相府里坐坐。左有祝娉婷活泼大方,右有白依依温婉可人,好不快哉。
又或者,时不时的跟着“京城四公子”去戏楼里转一圈,去郊外逛一逛,那对他表示爱慕的人不在少数,他却从来没打算为了哪一个,而献上自己的王妃之位。
这样的日子不是也很好嘛?
恩,时不时地看那些女人为了自己争宠,这是他在朝堂之上都没有过的优越感。
直到白依依那日落入水中,苏晟才意识到这事儿可能闹大了。
一直以来他的不表态或许在这女人眼里成为了默许,为了争宠,她可能不惜余力。
白依依跟祝娉婷,一个是将军之女,一个是丞相之女,任凭哪个出了事儿都不会是小事。所以,当他听到祝娉婷对自己一一解释,找了各种人证来表明她是被冤枉的,白依依是为了陷害她,而自己跳入水中。
苏晟没有不相信的理由,白依依以前做过什么事情他比谁都清楚,但因为没有出什么大事。他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直到这一次,她胡闹的已经没有底限,他觉得自己必须出手教训教训她了。
可是不曾想到,她竟然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落水之事全然陷害给祝娉婷,还愣是装出一副大度模样。
若说此前他对白依依并没有什么真切情愫可言,那么在那一刻,他是真心讨厌起白依依来。
所以,当皇上下旨让他迎娶白依依,他想也不想便张口拒绝。
只是那一日的白依依,却忽然好似变了个模样。一样撒娇,一样演戏,可这戏却演得不怎么样,让人一眼便能戳穿。
她会不知礼数的闯入王府,偷看他洗澡,还面不改色。
她会去春风楼,调戏着那些青楼小倌,好似天经地义。
她还频频出现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尽管这戏演得一点也不好。
还有假扮‘金灿灿’,明明连舞都跳不明白。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脑子抽风,才肯不顾脸面上去乱扭一番。
她忽然变得像雾像雨又像风,就是不像她自己。
的的确确,她成功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这个三月之期未到,他便已经先行沦陷。
但他自幼便骄傲惯了,当年对于褚如烟他便已经放低过姿态,这一次,他着实不愿意为了这个讨好在他身边三年的女人,再一次放下身份和尊严。
他在等着她开口,等着她如同以前一样。围在自己身旁。
如此他若是真的迎娶了她,也算是顺理成章。
可是她没有,她倔强,不认输,可以一夕之间令祝弘泽对他神魂颠倒,也可以在下一瞬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南宫眉来眼去。
曾以为她不学无术,除了擅长演戏,再不懂别的道理,就连她每次跟祝娉婷斗嘴,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么几句。
可是偏偏她又能够在司马将军的寿宴上,说出那么一番话来。还学会用讲故事教训人了,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个本事?
还有她被人下了药,也不知道是谁做的。现在想来只会是她外面招惹的那些“朋友圈”,实在不靠谱。
幸好是遇到了他,若是遇到了其他男人,这不是平白给他戴了“绿帽子”吗?
灯灭了,夜深了,那床榻之上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无论平时他有多么慢热,可在床上,他倒是真的喜爱她。
恩,下了床其实也爱,他之前羞于承认罢了。
谁说男人就不会害羞来着?不能因为他肤色白。就觉得他是冷漠,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他也吃五谷,也有七情六欲,又不是真的如依依所讲,是个“活冰块”。
他只是慢热一点,很多话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突然之间,在他决定跟依依携手共度余生的时候,褚如烟出现了。这张消失了三年的面孔,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一时间让他觉得手足无措。
他还记得当年她离开时的眼神,但是今日。这眼神怎么也变了?
那些尖锐与憎恨,无畏与执拗,统统消失不见。他在褚如烟眼中所看到的,竟然是思念的目光。
三年未见,他一度记不清她的模样,脑海中却始终记得她那目光如刀的神情。
现如今,这人回来了,应当还是旧时模样,一副精致容颜。
可是这难忘的眼神,怎么会转眼间便变了模样?
还是时光太长,已经让他记不清楚了?
褚如烟站在门口,身后只跟了一位侍婢,手中捧着包裹。
她穿着朴素,站在门口身影单薄,“好久不见,我离开的三年里,你可还好?听闻你一直没有娶妻,我心中总觉得不是个滋味,所以便回来看看你。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想念你了,想念我们曾经在一起嬉戏相伴的那段日子了。”
苏晟望着褚如烟那眉眼之间的柔情似水,不知道为何,脑子里浮现的总是白依依那张脸。
那女人最近也总是像褚如烟一般演戏,但是演技着实不高明,对比前几年的功夫,颇有种退步之感。
难不成是没有勤加练习的缘故?想到这儿,苏晟终究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褚如烟望着他,语气里似乎平添了一丝紧张。
“没什么,想起你跟本王当年共同嬉戏的时光,便没忍住,笑了出来。”他这么解释,却看褚如烟变了脸色。
也许是因为她看穿了他的借口。又也许是因为此前他在她面前,从未自称过“本王”?
当天晚上,他顺水推舟,假意中计喝醉,由她扶着进了屋子,而后半眯着眼,瘫倒在床上。
他感受着褚如烟熟练的解开他身上的衣袍,心里暗道这几年她是怎么度过来的,难不成是在青楼吗?不然从哪儿修炼的这么一身技能?
褚如烟褪去他身上的衣裳,便又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扣。长夜漫漫,苏晟第一次心中慌乱。为什么今天晚上,脱去他袍子的人,不是依依?
也不知道这两日那女人都在忙些什么,若是在以往,她不是早就跑来缠着自己了?
现如今可好,都因为她不在,没人看着,她这未来夫君就要失身于人。
也不知道那女人知道今晚的事情,会不会吃醋。
她吃醋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模样?
如他所料,褚如烟并没打算真的跟他发生什么,只是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扔在他身侧,而后俯下身在他脖颈之间使劲儿吻了几下,以免怕他第二日醒来不认账。
“好晕”,他嘟囔了一声,装成半梦半醒的样子,翻了个身将后背朝着褚如烟,心道若是她愿意继续亲,就当是做个穴位按摩了。
褚如烟没有在对他做出什么举动,第二日一早他醒过来时,看见她正坐在床头梨花带雨,便也按照她的意思,继续将这戏演了下去。
他要查清褚如烟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她又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何偏偏要在他迎娶依依之际,回到京城,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所以,那段日子他并没有去找依依,他希望自己能够先行查出这一切,更是不想就此打草惊蛇。
可是没想到,依依竟然后知后觉的找上门来,跟着他大喊大叫了一番。那是他第一次想要跟依依许诺终生,他怕她走。
不料偏偏这时候褚如烟来了。他心里有那么一点愤恨,却又怕自己忍了这么多日的功夫,全都白费了。
故而,在依依让他在褚如烟和自己之间选择一个的时候,他没有回答。
其实他在心里已经说了好多遍,“蠢女人,本王选择的当然会是你。前一刻本王刚刚跟你承诺过,你怎么可以记性这么差,立刻忘掉?”
但是依依听不到,也感受不到。
她愤怒地跑出了王府,他却因为褚如烟在旁边,而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追出去的脚步。
这误会似乎越来越深,而依依对自己的憎恨也越来越深,他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的抉择到底对不对。
是他亲手,把依依推远了。
可就在他想要开口解释出一切的时候,白将军又出事了。皇上一次又一次的警告他,绝对不能留住白依依,因为她姓白。
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她总是出现在你面前,任你逗弄;爱一个人,便是在自己没能力保护她时,会放手让其安全。
他痛恨自己没办法在现实中保护她,所以就让他今日在这梦中,与她说清楚吧。
苏晟想要拉住依依的手臂,还想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下来披在她穿着暴露的身上。
尽管是梦中,他也不愿意让她的身子被别人看见。
可是,他发觉自己的四肢被禁锢住,动也不能动。
忽然,依依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状的东西,人手那么大,对着他的脸比划了一下,一道白光闪过,他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