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思曼背着手,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她都不知道画了多少个圈了,碧玺还没回来,直觉告诉她,肯定有问题。
取出随身带的匕首攥在手里,她蹑手蹑脚朝内院走去。穿过天井,四门都是房屋,黑漆漆的,苏思曼拿不准哪间房有人。
正要仔细察看,忽听得细微响动,环顾四周,只隐约瞧见那扇半开的窗户。苏思曼紧了紧抓着匕首的手,还没靠近,一个黑影从屋顶上飞掠而过。苏思曼被骇了一跳,立时拔出了匕首,银白的刃在黑暗里划开一道微光。
苏思曼凝神细听,警惕地主意着四周动静,握着匕首的手攥得死紧,空气里弥漫着紧张。
这个夜晚静谧得诡异,树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没有人声,一丁点也没有。
苏思曼不禁怀疑自己刚刚看到的那道黑影是不是眼花所致,不过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保持着高度警惕缓缓靠近窗户。
房间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碧玺!”苏思曼低低唤了一声。
没人应她。
侧耳又听了一会,始终是没有半分声响,苏思曼不再犹疑,轻手轻脚绕道房门口,用力踹开,进屋后就着外头透进来的微弱星光,她看到床上的被子掀开一角,状似床上之人中途起夜,须臾将还,并不怎么凌乱,显然没有挣扎的痕迹。伸手一摸被单,尚留余温,蠡垣和碧玺却都不在,显见是刚被掳走不久。
苏思曼骇然,没在房间逗留,飞速离开了宅子。
两个大活人就这么无声无息被人掳走了,即便蠡垣因伤抵御不力,但是碧玺身手不差,不至于束手就擒啊,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一定是个绝顶高手。刚刚自己决不是眼花,但是刚刚飞掠过去的那道身影绝对只是孤身一人,可能不是劫走碧玺和蠡垣的人。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呢?这么偏的地方,若非有心,怎么找得到呢?苏思曼回头望着夜幕下模糊的檐台飞角,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的面貌。是了,一定是他。几乎是在忆及这个人的瞬间,她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这让她稍稍安了心,有碧玺在,大抵不会有事,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路上也没路灯,黑漆漆地,苏思曼走了好久才从黑暗里绕出来,远远看到街角的长明灯,她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走夜路最怕迷路了,尤其是像她这样的路痴。
苏思曼一路上没少想东想西,她没把握皇甫崇会不会出来见她,若是出来相见,又该同他说什么。
街角高高悬挂的红皮灯笼里散发着暖得发腻的暧昧红光,人走过,留下一道长长的黑影。不知不觉中,腹中隐隐感到饥饿,苏思曼揉了揉肚皮,开始东张西望找吃东西的地方。但此时已不算早,街上人不多,要找个吃东西的地方不容易,白日繁华的西街夜里反而显得冷清,终于在东市找到一家馄饨摊子,苏思曼不注意形象地叉腿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等馄饨。手肘抵着膝盖,托着下巴,有那么点遥想当年的样子,苏思曼触景生情不自觉想起了第一次遇见皇甫崇的情形。
彼时的她是身份虽贵却命贱如草的苦逼角色,而他是白衣绝尘飘飘如仙的清雅公子,她为他的气质倾倒,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跟他有什么交集,她在他面前,总觉形秽。在她眼里,他就像是远离尘世来自方外清界的人物,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只能抬头仰望。
这样一个近于完美的人,最后却是自己负了他。
人生的际遇还真是奇妙,料得到开头却猜不到结尾。
“姑娘,请慢用。”老板乐呵呵地将馄饨放在斑驳老旧的桌面上。
突如其来的谈话声打断了苏思曼的思路,她仰首朝老板笑了笑,笑容却凝固了。
那一袭白衣遗世独立的身影就停留在不远处,握着佩剑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流云水泻般的墨发用发带轻束,面容不再是初见时的冷淡漠然,眉宇间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愁绪。
她看着他缓步走来,捏着调羹的手呆呆停在半空。
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她心中升起,让她鼻子一阵发酸,之前还设想过见面时该怎么反应,怎么切入之类的,这会儿忘得一干二净,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完全说不出。到底,她不是个精于算计的人。
苏思曼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几番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低垂了眼帘。
果然是他,果然他还是来见她了,她没失算。但是她没觉着得意,反而感到有点愧对他,愧对他从前待她的好。
皇甫崇淡然看了她一眼,收敛了目光,沉默地在她对面坐下。
“客官,您要吃点什么?”老板伸手擦着围裙笑问。
“馄饨吧。”皇甫崇淡淡道。
“好嘞,您稍等。”老板乐呵呵应一句,围着炉火忙活起来,不时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擦脸。
苏思曼揉着袖角,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涩然唤了一声“崇哥哥”。
“小曼。”皇甫崇弯了弯嘴角,展开一抹浅淡的笑,昏暗的灯光下,一双眸子异常亮眼。
“你什么时候到京城的?”苏思曼问,后面又加了句,“近来好么?”
“还好。你呢,”皇甫崇迟疑了一下,才道,“跟他……还好吧?”
“也还好。”苏思曼脸上有点发烧,赶紧扯开了话题,“到师伯和师祖爷他们找到了吗?”
皇甫崇黯然摇头。
苏思曼又问:“那查出来他们是被谁人掳走的么?”
皇甫崇不答,看了看苏思曼面前那碗馄饨,道:“不用等我,你先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那我先吃了。”苏思曼无意识地挑着调羹,浮在汤上的细碎葱花被她搅得一塌糊涂。
皇甫崇默然看着她,目光很柔和,一如往常看她的神情。
苏思曼低着头不敢看他,他没变,她变了,又或许,什么都已经在悄然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