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如意坊,苏思曼先遇着了皇甫崇和高云庆二人。
自从离开尧云山庄后,苏思曼就再没见过高云庆,这下重逢,自是欢喜无限。当下三人便找了一处酒家,点了酒菜叙谈起来。苏思曼离宫时是空着肚子呢,去酒楼吃喝正合心意。
既是重聚,叙旧那是免不了的,皇甫崇的事苏思曼算是比较了解的,所以呢叙旧的对象主要还是高云庆。
苏思曼记起皇甫崇曾提起高云庆前去救丁小强的事,结果自己尚不知,不由心急问道:“不知道小强如今身在何处?上次可搭救到了?”
高云庆闻言眉头不由有些发皱,神色间也黯淡了几分:“唉,一言难尽,我倒是希望当时便救了他,咳……”言语间又是一声叹息。
忆及往昔相处的情形,苏思曼也不由伤神,暗叹小强命途坎坷,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安慰道:“小强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日后你们师徒必定有重逢的时候。”
高云庆摇头叹道:“我就怕他身陷敌营,终日跟那些心性凶残之人为伍,耳濡目染也走上了歪路,那样便太对不住大将军他老人家了啊!”
苏思曼被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起来似乎小强的身世还有点故事,梁少轩一党还是他的仇家?之前没人跟她提过,自然是完全不清楚,可看高云庆的样子,似不想解释,闷头灌了好几口酒,她只能将疑问的目光投向斯文喝茶的皇甫崇。
皇甫崇似毫无觉察般,并未马上回应她的目光,淡然自如浅尝品茗。苏思曼看他如此,没法子,只好扯了扯他袖子,问他小强的身世。以高云庆跟皇甫崇的交情,想来皇甫崇是不会不知道的。
这回皇甫崇很快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苏思曼怎么也不会猜到,丁小强这个小屁孩的身世还不是一般的牛叉。
丁小强本不姓丁,上面还有个宝盖头,乃是攘夷郡王宁峰的遗腹子。攘夷郡王宁峰当年是匡扶圣上登基平定内乱的重臣,此后又平定边患,前后两次将突厥人赶至贺兰山以北,这便也是其封号中攘夷二字的由来,他是当之无愧。但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威名赫赫响动宇内的英雄,最后却被人设局诬陷,最终落了个蒙冤不白身败名裂的下场。皇帝以私通突厥卖国求荣之罪,下旨将郡王府上下三百余口满门抄斩。
为何有功之臣却反而惨遭杀戮,总结起来,无非也就两个原因:一是宁峰不懂急流勇退的道理,兵祸已定,却仍手握兵权,加之带兵多年,在军中权威太甚,引得皇帝忌惮;二是不懂左右逢源的处世法则,对皇后这边的张家势力和昭贵妃母家势力的拉拢不理不睬,太不识时务,若随便投奔了一方,那结局肯定不一样了。偏偏他是个绝对热血直性的汉子,百分之百的军人,军人讲求的是真刀真枪地拼战功,功名利禄那都是荷枪实弹拿命拼来的,不像文人升迁靠关系拉后门倚仗家族势力,还总是算计来算计去地放冷箭施暗算。他虽行军打仗运筹帷幄在行,勾心斗角却是及不上那些文臣的。若他性子不是那么直,又懂点儿趋炎附势随波逐流,绝不至于被两家同时下狠手。
可以说,攘夷郡王一案是本朝第一大冤案,可惜,却没人敢为其平反。朝中这些当官的,只要脖子上顶的那个东西还能动,都知道那两大家族是决不能得罪的,尤其是张家,跟他们对着干就更不科学。所以啊,平反昭雪什么的,还指不定有没有这一日呢。
苏思曼听得直咋舌,好半天才问:“那小强怎么还活着啊?”
皇甫崇道:“合该是天意,那时候他姥爷病重,他娘怀着他回了娘家,抄家那日并未在郡王府,所以才没遭了毒手。后来听说了消息,连夜逃走的。”
苏思曼忍不住又问:“听你说得活灵活现,好像当时你都在场似的,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皇甫崇挑了挑俊眉,举起手掌像模像样地摆了摆:“佛曰:不可说。”
“你……”苏思曼被他一噎,好气又好笑,白他一眼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你自己也不太清楚。”
皇甫崇一脸无辜的表情,暗想,要不知道,刚刚扯的那些算什么啊,女人哪,你永远不知道她大脑回沟是怎么长的。当然这话是不能直接出口的,他道:“吃饭吧,一会菜都凉了。”
但是苏思曼的好奇心已经被挑起来,要这么按下去可不容易,皇甫崇转移对方注意力的方案不太成功,饭菜哪堵得着她的嘴啊。高云庆见她性子率直,倒跟先前没什么不同,本来还以为她是宫中女子,变化一定很大了,未料却一点没变,不禁欣慰得很,兴致也又恢复了一些。这也才细致的将自己同攘夷郡王的渊源讲了出来。
他父亲从前是宁峰的亲卫,他自己小时候几乎就是在攘夷郡王府长大的,后来才被送上了山去学武,可以说对宁家的感情非同一般。他爹也是打听到郡王爷还有个遗腹子流落在外,一度还派人四处去找,可惜都没什么下文。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小强的时候,看到小强手中那把斩金弯刀便愣了。这刀还是平突厥时从突厥一个王爷手里夺得的,他小时候看郡王爷在院子里舞刀还用过。后来又听小强说起过世的爷爷以及爷爷一些未说透的话,加上小强模样也有几分像郡王爷,心里便了然了八九分。
苏思曼一阵唏嘘,连夹菜的频率都慢了许多,自言自语道:“唉,这攘夷郡王一家倒是挺冤的,小强这孩子孤苦伶仃地也真可怜。也不晓得郡王府还有没有其他侥幸逃过一劫的人?”
高云庆摇了摇头:“不知道。”
苏思曼思维有点跳跃,马上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上,眉头不由一跳:“梁少轩他们抓着他干嘛,难不成是识破了他身份来历?”
高云庆又摇了摇头,低声道:“应该不会。”话是这么说,神色却又有些不确定,他还一直在琢磨梁少轩要搞什么玄虚呢,可惜不是对方肚里的蛔虫,猜不透其心意。
好不容易用罢了早饭,苏思曼便鼓动二人一道同她去如意坊。按她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在如意坊落脚,挂个做事的名头,方便掩人耳目。毕竟他们来京城都是另有目的,偏偏那目标又还比较惹眼,并非三两日便可功成,客栈毕竟也不是长久落脚的地方,有个门面上的差事做着,确实比较保险。
不过苏思曼也有点缺德,先前没告诉他们如意坊掌事的乃是仲晔离,等这俩人见到仲晔离时,几乎就要掐起来。尤其高云庆一想到自己几乎瘫痪都是拜仲晔离所赐,简直恨不能一口将他咬死。偏偏仲晔离就是个很欠扁的家伙,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的吊样儿,那吊着眉梢看人和唇角微微上扬的得瑟模样实在是太欠抽了!高云庆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两下里险些就打了起来,还好有皇甫崇在中间拦着。相比之下,皇甫崇的确冷静不少,虽跟仲晔离这个亲兄弟也是新仇旧恨一箩筐,还是能以大局为重,暂时将那些不愉快统统压下。
苏思曼那颗在胸前里扑腾了老半天的心也总算放了回去,她可真怕这伙子人动手动脚,那影响可就大了。
如今如意赌坊已经更名为如意坊,不单单开赌场,还有其他业务,做得很红火。仲晔离做生意很有一套,虽然接手才几个月,已经颇有风生水起的势头。其实苏思曼让他打理如意坊的另一个深层含义,以他的聪明,肯定不会猜不透,可他竟没推托,似乎并不害怕梁少轩知晓。虽然这样的发展,很符合苏思曼之前的预期效果,可如今反而有些吃不透仲晔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是真的跟梁少轩嫌隙已深,还是他另有目的?
梁少轩的暗探眼线应该早将这消息告知大BOSS了,为什么他们却没什么动静呢。事情恐怕不像表面上看的这么简单,如今的苏思曼也不是个容易被表现迷惑的人了,只不过一时也想不透,只能先按下不提。将正经事安排一下才是重点。
重点当然就是皇甫崇和高云庆要在如意坊落脚的事了。
苏思曼一把这层意思叙述明白,立刻招致仲晔离哀怨的目光。
好么,把他的死对头给招来了,还一来来一双!能不哀怨么!
高云庆则抱臂神清气爽地站在那里,很欣赏仲晔离那怨妇一般的面容。嘿,皇甫崇竟然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这这这,这也太扯了!这俩还能表现得更明显一些吗?喂,好歹仲晔离如今是她苏思曼的活摇钱树诶,你们俩能客气一点么?要是把他给气跑了,谁再给她送个如此难得的揽钱高手啊!苏思曼心里也很哀怨啊!可她也不敢明着说,你们别以多欺少哈,还有啊,要打架找别的空旷的地儿去,别搁这儿吓着客人们影响生意。
既然已经走了这步棋,苏思曼当然要使尽浑身解数当和事佬了,还好在她舌绽莲花的卖力表演下,双方终于都退让了,不然这事没摆平,她还真没兴致去想下午那场见面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