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苏慕正说着, 却听身侧幽幽飘来一句:“王爷,卫将军有事求见。”
苏慕沉吟道:“让他去议事帐子里等着,我一会就到。”
我看了看站在袅袅月湖边, 聘婷秀雅的华九青, 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那你不用晚膳了?”连我自己都能察觉到语气里的关切之意。
苏慕镜水般静谧的眸子霎时宛如投入一轮圆月, 光华绝艳, 眉眼含笑, 看向我道:“用,不看着你吃完,我心里不踏实, 总担心我的小县主会跟着挨饿。”我多次想纠正苏慕,我肚子里的不一定就是女孩, 但苏慕一意一心坚持唤作小县主, 恐怕我日后生个男孩, 他也改不了口。
营帐的议事桌上备齐了香热饭菜。
我们进去时,卫宏杉卫将军已在内恭敬站着, 他一看见苏慕便急切道:“王爷,您缺失的兵符怎会落在九门步军统领手上?他这两日带着那半枚兵符,要借南岭山一支兵力去京都。你看这事……”
他瞧见跟在苏慕身后的我,眉峰突起,视线移至苏慕与我牵着的手上, 神情一顿, 不悦之色渐渐褪去。
我不是有心听他讲军事机密, 遂面露尴尬, 打破僵局道:“卫将军用膳了么, 要不一起吃?”
苏慕看也不看他,于我淡淡道:“卫将军已经用过膳了, 你管自己吃,我与他去外面谈点事?”
我甚解他心意地点点头。待他们步出营帐,便满腹疑虑地停住竹筷。
就我所知,我朝九门步军统领应当仅此一个。若他们口中说的九门步军统领和我理解的一样,那岂不是说,苏慕遗失的半枚兵符恰恰落在敌军手上?他这么谨慎的人,何以会犯这样的失误。
我想着,突然脑中快速闪过一个答案。
当初城东事发,守卫至死不肯放行,故意刁难我与如风。其后,我与如风却能顺利离开京都。
那时京城两派争斗最为激烈,大皇子尤其需要财力笼络人心,招兵买马,怎么可能安然放许家和牧家就此离去?我以为苏慕是让华九青哄得九门步军统领放我们走,其实不然,华九青还跟在他身边,也就说那统领根本不为情/色所动。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却望见桌上那道红烧鲫鱼。
终于想明白华九青刚上南岭山时对我说的话到底是何意。只是如今兵符缺失,苏慕要怎么说服山上众将士让他领一半兵力去京都,眼看我们来到南岭山也有段时日了,却不见他有所动作,莫不是他心中已有良策?
我心中叨念此事,竟失了吃饭的胃口。一炷香后,仍不见苏慕回来。我偷听墙角的念头又起。
火把光照将苏慕和卫将军的身影投在帐子上,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他们俩。
“兵符是本王亲手交予统领,按规矩,他要领一支兵,你不能不派给他。此事本不应为难你,按他说的做罢。”
“可这么一来……”就等于苏慕长久以来都在帮他们练兵打天下。
“本王不会让他得意太久。”苏慕冷冷道,“你传令下去,明日在校场,本王要与众将士歃血为盟,愿意跟着本王的,事后晋职封赏定不会亏待他们。”
卫将军低呼:“王爷千金之躯如何使得?”
南岭山上天寒地冻,寸草不生。养不了家禽牲畜,歃血为盟用的必是自己的血。
苏慕叹道:“此举必然会让南岭山将士相互交战。他们要杀的是一起训练的弟兄,真是难为他们了。”
我没再听下去,偷偷溜回帐内。
雪夜寂寥。唯有体内汩汩流动的血是真实温热的。
夜间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酸麻的腰间突然覆上一只手,慢慢捏揉着:“是不是孩子闹得你睡不好?”
我道:“孩子要出世了,这两日我都在想名字。”
“哦?”苏慕在我头顶发出一记闷笑,“说说,你想了什么名?”
我没好气地用手指戳了戳他胸口:“笑什么!我好歹也是名师之徒,虽然不会吟诗作词,不会附庸风雅,但总算还认识几个字。”
“好,你说,我不笑。”
“小白啊,小和啊,小安啊。”我扳手举例道,“白白胖胖,和和顺顺,平平安安。”
“你这些怎么听着都那么耳熟……好像,王府后院的马也叫小白。”
“对呀。贱名易养活。跟阿猫阿狗一个名字绝对错不了。”
像楚子烨这个名字就是太闪耀了,以致于自幼身子孱弱。但苏慕显然不满意,咬牙道:“你的名字不是取得很好,珞珞如石,性子也这般要强。”
还是第一次被夸名字好。我心头一喜,甚是无心随口说道:“那好吧,女的叫如烟,男的叫清风……”
说完不由一愣。
腰上的力道突然加重,沉默许久,但听苏慕闷闷道:“都是些抓不到摸不到的东西,不切实际。”
我素来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见他没有生气,便硬着头皮道:“苏慕,将来这个孩子姓牧可好?”
感到他身上一僵:“为什么?”
我张了张嘴,终是道:“如风是为了我和孩子失踪的……”
话未说完,他收回手翻了个身,声音涩涩道:“我说不好你会改变心意么?”
我竟无言以对。
第二日。苏慕起身时,我也醒了,但我起得很迟,尽量表现得如一个不知实情的人。
待校场将士洪亮的口号声消散,我才直起身,打算先饮口茶。不料刚试着下床,便觉得小腹阵阵抽搐,周身气血翻腾,两腿无力。
“苏慕……”我扶着隆起的小腹,感到下坠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次是一波波比上次更为剧烈的疼。
我背靠着床沿,身子渐渐下滑。帐帘子让风带起,我看见那墨色的身形一怔,推开挡在他身前的将士,急急朝这边赶来。
“叫大夫!快!”
我听到他对着门口的六子低吼,然后下一刻,下滑的身子落入他温实的怀里,任由他用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在我耳边说:“珞珞,你可以的……坚强点……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