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周的帅帐里吃了睡睡了吃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周。
除了送饭菜的姑娘, 我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半步也别想踏出帅帐,只有到了深夜, 偶尔能在迷迷糊糊中感受到楚荀从外头进来, 在床对侧的榻上小睡一两个时辰, 天未亮他又穿衣戴甲出去了。他这作息时间比前段时间的苏慕更严谨, 我不由生出一丝丝忧虑。楚荀对待这场战事这般认真, 那就是说我孩子他爹要想打胜战还需得一番较量。
楚荀将我藏得很好,因而我想军营内知道有个敌国女子存在的人应该不多,也就是说, 如果我想到办法能骗过送饭的姑娘出去,我打探消息的机会就相对很大。
我所预料的不错, 那批追杀念之的寇贼正是楚荀派人指使。他们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 知道念之出了名的黏他爹, 自打祈王带了个小世子回去,便没有让这孩子离开他视线太久。打幼时起, 诸多事宜都是请教了府里的老人,亲力亲为,足见对这来历不明的小世子有多宠爱。因而楚荀想出声东击西的一计,一方面在战场对我正周大肆叫喧,一方面又另派暗人寻了念之过来。
楚荀不愧是我师门的精英, 京都赫赫有名的才子, 他估料的一点没错。我和念之就是随着苏慕大军住下的, 苏慕舍不下念之, 只要念之拉着他的衣襟哭闹一番, 苏慕这厢便心软了,什么都依着念之, 可谁也想不到这样反倒害了念之。
我因为自己暂无生命危险,这便开始止不住担心念之的情况了。
是夜,我佯装生病,动也没动一整日的饭菜。送饭的姑娘以为我真的身子不爽,急匆匆跑去找随行大夫。
机会来了。我找到楚荀黑色的旧衣服裹在身上,虽然大了许多,但好在夜间没人会去注意。我打听过战俘都关在西面的一间帐子里,这便打算去瞧一瞧里头有没有念之。
天色暗沉,月明星稀的夜,我运气极好,出得帅帐时正好是军营士兵交接,我跟在一支西去的队伍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关押战俘的帐子里。
但这里并没有念之那小小的身影。
我万分失望,正想趁着外头没有发现尽早回去,不料余光瞥见地上一道长长的阴影逼近我所在之处。
“谁?”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我后颈一阵酸麻,当即昏死过去。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我迷迷糊糊唤了声念之,抬头却见四处俱是陌生环境。一时,我心头闪过万千种可能。在大周军营被人劫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倒宁愿相信是苏慕派人救我来了。
然下一刻,帘后捧着药汁走来的人,却更让我讶异。
“啊纭!”
“是我,啊姐。”许纭坐在床头喂我喝下药汁,“你怎会在大周军营里,而且还是关押俘虏的帐子?”我尚未说话解释,又听他咬牙道:“难道楚荀连对啊姐你也这般不念旧情?”
“不是。”我道,“我是去那找念之。不过啊荀他确实……”
后面的话不需再说,许纭明白地点了点头。
我仰头望着他,眼眶渐渐湿润了。
吾弟许纭,自参军以来,已经成长如斯,英朗挺拔,若叫一般姑娘瞧了,定是抛球丢绢,大献殷勤。从小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许纭,这段时间必是吃了不少苦,但却磨砺得他愈加硬实。
我伸手摸了摸他下颚的胡渣,笑道:“差点忘了你也是个爷们。印象里你好像仍是那个追着我要糖吃的小毛头。”
许纭笑道:“还不是你见不得夜莺姐对我好,偏偏要跟我抢……”
我可以避开不提,不料他却一口气说到了。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僵硬,我略略感到尴尬:“这个,你,又怎么会在大周的军营里?”
“我其实一直都在。”他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说来也是有缘,啊姐你当初送我进的军营正是大皇子的部队,大皇子倒台以后,我就被编入楚家军,本也想着替夜莺报仇,不论是当大皇子的兵也好,太子的兵也罢,我当初无非只是希望多杀几个大周国这些畜生。不想机缘巧合,我混入大周军营,手里头还管着一小支队伍。”
“姐夫没跟你说吗?我前些日子就与他联络上了,昨日,他写信要我在军营留意近期这批俘虏有没有异象,我来了,就碰着你。”
我愣了愣道:“哪个姐夫?”
“自然王爷了。”许纭急道,“难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对楚荀念念不忘?”
我想起尚未对许纭说起牧如风的事,不过此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由得他继续道:“啊姐,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大周兵营,为的是什么?对了,你在这,王爷在那厢军营,你们都在这么危险的地方,那苏念之由谁带呢?”
“念之,他……”再再听他提起念之,我眼眶都湿了,非常难过地把途中遇害之事说与他听。
“啊姐你别伤心。要我说念之现在多半没事,肯定在楚荀手里。”
“怎么说?”
“除了他,念之呆在谁那能让王爷更担心?”
我听得有丝糊涂:“事发之后我甚至没见过苏慕一面,他恐怕还不知道我和念之已经失散了。”
“这不可能,王爷一直要我明哲保身,若非今次你和念之出事,他怎会轻易要我来俘虏之中查看虚实?”
许纭分析的一点不假。
想到苏慕,我忽然觉得全身上下仿似从某处得了力量:“那我们赶紧去找他。”
“已经来不及了。”
伴随着这声音,砰的一声,从屋顶降下一道人影。
“啊,啊荀?”我惊呼。
楚荀来得实在太快了,快到我和许纭都不敢相信事情转变会那么快。
“珞珞,我们是太久没在一起了吗?你怎么会觉得我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呢。”楚荀笑了笑,俯身把我倾斜的身子扶好,“谢谢你们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
“什么意思?”
“苏念之在哪里我不知道,但只要他不在苏慕身边,我就可以想办法让苏慕以为他唯一的儿子依然在我手上。”楚荀犀利的目光落到我和许纭身上,“珞珞,我要你马上知道,对苏慕而言,你和苏念之,谁会比较重要。”
我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楚荀,以及他身后冒出来的一列兵士。
难怪我今日挺容易就蒙骗过关,还以为历经艰险,我总算能和许纭团聚,殊不知这些都是楚荀早就安排好的。
眼前站着的分明是我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啊荀。
但他说话行事风格前前后后落差太大,以致于让我以为,他只是顶了一副啊荀的皮相,揣了一颗天下最无情冷酷的心。
“啊姐,楚荀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竟然早就把我认出来,又等着我们落入他陷阱。从前的他绝不会做这种背面的事……”许纭奋力挣扎着手上的绳索,低声对我控诉。
楚荀一步步沉稳的踏出屋子,又命人将屋子锁住。
那净如纸的衣角打我眼前蹁跹掠过,恍若云烟往事被清幽的风吹散飘远。
原来在不同的位置,人真的会做出不同的事。
我从前太过计较得失,总觉得父亲待许纭比待我上心,尤其是我接掌铺子,每每总是斥责多过表扬。后来我又觉得苏慕并非真心对我好,只是口头说空话,因为他总是有很多理由来搪塞我。
犹记得苏慕回应我为什么要阻断与楚荀姻缘的时候,他欲言又止,理直气壮的,说我今后总能明白的,当时想来总以为是他逃避责任的说辞,现在回想竟觉得自己莫名天真又傻气。
我若是当时的苏慕,一定在心里止不住讽笑,逼急了就上前一个巴掌拍到明白为止。
由此想来苏慕还是个仁慈的。
我不禁孬种地想,不知仁慈的苏慕是会顾着父子深情呢,还是能洞察先机识破楚荀计谋地赶得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