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罗琦才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下朝归来的沈西华。
木槿花树下,一身朝服的他身姿修长,面容俊美。哪怕在官场打磨多年,他身上依旧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味,看起来清隽疏逸,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模样。
哪怕时隔多年,百里罗琦依然记得初见他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是名动西京的昭阳郡主,骄傲任性、眼高于顶。尽管身边不乏许多优秀的爱慕者,可能让她心动与折服的却几乎没有。
那一年上元节,她偷偷溜出王府,却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蓦然回首的他。
灯火阑珊处,他展颜欢笑,将四周的花灯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她于他那一笑里,听到了自己心底花开的声音。到那时她才恍然明白,自己等待多年的人就近在咫尺。
她抛弃了女儿家的矜持和娇羞,想要主动上前结识他。
他微笑着朝她走来,目光温柔,笑容宠溺。
她以为是上苍也听到了她冥冥中的乞求,让他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谁知他却从她身边毫无留恋地擦身而过,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她愣在原处,再回首时,却看到他将一个明艳动人的红衣女子搂入了怀中。
璀璨的灯火下,他笑容依旧。只是那双如朗月星空的黑眸,却专注地落在了他怀中女子的身上,就仿佛天地间他只看得见她一人似的。
她打小受尽万千宠爱,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性子。
在她心里,向来只有别人羡慕她,没有她羡慕别人的份。
可那一刻,她却发了疯地嫉妒他怀中的女子,恨不得立刻取而代之。
她昭阳郡主看上的男人,怎么能让给别的女人?
于是她派人跟踪他。
得知他是相府嫡出的二公子之后,她又暗中托人打听他的一切。
她知道他身边有一个如花美眷,那女子虽然出身卑微,他却从未嫌弃过她。
她知道他们举案齐眉,如胶似漆,夫妻感情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知道得越多,她心里越痛苦,却也越渴望拥有他。
百般煎熬之下,她向母亲吐露了心迹,想央她让官媒上门说媒。
堂堂西越郡主,怎么可能给人做小妾!
母亲虽然宠爱她,却坚决不肯答应她的无理要求。
无奈之下,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以绝食相逼,才终于逼得母亲松了口。
后来......后来她虽使尽了手段,可却到底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他。
虽然只是平妻,但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
平心而论,这些年他待她其实不薄。哪怕她没能为他延续香火,他也从不曾责备过她分毫。
可不知为何,她却总觉得他那双眼里哪怕染满了笑意,也没了她初见时的温柔。
就譬如此刻,他看她时依旧带着笑,但她却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微凉。就仿佛戴了一层面具似的,让她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走不进他的心里。
“夫君,你回来啦。”她挤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走近他。
他看了一下她的装扮,眼里便多了几分疑问:“都这个时辰了,夫人这是打算去哪儿呢?”
她心里明明有许多委屈,也有很多话想要质问他。可不知为何,被他看上一眼之后,许多话她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方才王府下人来报,说母亲偶感风寒,所以我打算回王府走一趟。”
“这是孝道,于理我原不该阻止你的。”他点点头,不置可否的说道,“可如今府中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所有人都在为三弟的丧事忙碌,你这个时候回王府恐怕不妥吧。”
他从来都是这样,态度温和,说出的话却有理有据,让她反驳不了。
如果搁在从前,她也许就顺着他的心意去了。
可“平妻”两个字却如鲠在喉,让她心里的那口恶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苦心经营了多年,才让世人渐渐忘记了当初她是以什么样的手段得到他的,才让那个女人的阴影逐渐从他们之间淡去。
可姚嬷嬷一句话,却揭穿了她经营多年的假象,将她和王府的面子踩到了尘埃里。
其实“平妻”不“平妻”的,她并没有那么在乎。
反正那个女人已死,只要她还有一口气,这辈子沈西华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女人。
可真正让她坐立不安的,是相府流露出来的态度。
姚嬷嬷如此老辣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说那番话。她的意思,基本就等同于老夫人的意思。
而她的那位婆母......纵然这些年她从来就没真正喜欢过她,但大面上她们至少还是相安无事的。
她知道,她向来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为了相府的利益,她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喜好。
因而如果没有丞相的授意,她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她不知道王府和相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老夫人故意放出这样的风声来羞辱她。
可她却知道,王府和相府一致的利益,是她在相府赖以生存的根本。
若动摇了这个根基,她几乎不敢想象她和沈西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些年,她习惯了在他面前以温柔的面目示人,她害怕让他看到她私底下骄纵任性的样子。
可若她再不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她怕自己会憋疯,会忍不住在他面前露出丑陋的嘴脸......
“夫君,我只回去看母亲一眼。”她放柔了语气,眼神里带了些哀求的意味,“要不然,我这心里老是放心不下。”
“郡主若执意如此,我也拦不住你。”沈西华微沉了脸色,十分冷淡地说道,“只以后若有人诟病起来,郡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从她身边走过,径直朝屋内走去。
他不拦她,她原本应该开心才对。可“郡主”两个字却让她脚下像生了根似的,挪动不了分毫。
他向来如此,哪怕生气了也甚少当着她的面发作。可当他每次唤她“郡主”的时候,她便知道他是真的恼了!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夫君可知今天相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嘲讽:“怎么,是我相府的人欺负了郡主,才让郡主急不可耐地回王府告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