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山药雕成了花瓣的形状,在条形白瓷盘里蜿蜒盛开,金色的桂花蜜|汁一撒上去,就如同花蕊般,香甜可口,色香动人。
田嫂将做好的食材装入了食盒之内。
“我来吧。”沈弦歌接过食盒,笑道,“王爷和大师是贵客,还是我亲自走一遭方显礼数。”
说着,她又对半夏使了个眼色,道:“王爷入府的时候淋了雨,去把方才熬的姜汤盛一碗来。”
半夏机警,另用单独的食盒装了姜汤跟在了她身后。行至无人处,她方才开口问道:“姑娘,这素斋青空大师也是要用的,你就不怕连累了青空大师吗?”
“不然我为什么让你盛姜汤。”沈弦歌莞尔笑道,“那些药材单独食用副作用并不大,只药性和生姜相冲,二者混合药效方才翻倍。”
至于顾行知,他今晚两度食用姜汤,这药效便如同催化剂,只怕会数倍增长。
半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又不无担忧地问道:“可万一王爷不肯用这姜汤怎么办呢?”
“放心吧,他会用的。”沈弦歌扯了扯唇角,绽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一个心里有鬼的人,通常是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的。”
半夏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可沈弦歌却不预备向她解释了。
“行了,你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而言并不一定是好事情!”
闻言,半夏果然乖乖地闭了嘴,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后来到了佛堂。
沈弦歌将素斋布置在了佛堂旁边的静室里,这才折身到佛堂前面扣了扣门:“王爷、青空大师,素斋已经备好了。”
“进来。”佛堂里传来顾行知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温润悦耳。
沈弦歌从其中辨不出他的情绪,只好悻悻作罢,推门走了进去。
想象中那种针锋相对的气氛并不存在,顾行知和青空宛如一对老友,正一人盘坐在一个蒲团上下棋。
棋盘上的厮杀已近尾声,由棋面来看,黑子与白子旗鼓相当,厮杀得异常的惨烈。
不过片刻后,白子已经露出颓势,渐渐进入了黑子的包围之中。
果然,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顾行知将一粒黑子落于棋盘一角,从容笑道:“大师,你输了。”
“这一局,贫僧确实不及王爷。”青空唱了一声佛偈,笑着推了棋局,道,“不过尚余两局,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王爷千万不要大意才好。”
“放心吧,这三局棋本王志在必得!”顾行知语气淡淡,但那种睥睨一切的气势,却尽显在他温润的眉宇间,“一年前的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这句话勾得沈弦歌十分心痒,让她很想知道一年前顾行知和青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这顾行知来找青空,不是请求他帮忙救自己的心上人的吗?为什么好好的却突然下起棋来了?
沈弦歌心里有诸多疑问,可她却知道眼下并不是琢磨这些的好时机。
见青空意犹未尽地拿起了棋子,她连忙笑着说道:“王爷、大师,素斋已备好。要不二位还是先用了斋饭,再来决一胜负也不迟?”
青空对棋局的兴趣似乎远大于素斋,闻言有些犹豫。见状,顾行知笑着站起身来,道:“走吧大师,不要辜负了小姑娘的一番心意。”
静室里,沈弦歌稍稍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皓腕,替顾行知和青空布菜。
末了,她又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放在了顾行知的面前,温柔地笑道:“方才见王爷被雨淋湿,恐王爷感染了风寒,所以民女特地备下姜汤一碗为王爷驱寒。”
说完,她用天真而稚气的目光望着他,笑得那叫一个无邪。
顾行知沉默地看着那碗姜汤,唇角可疑地抽|动了一下。
于是沈弦歌脸上便瞬间带了几分明显的委屈:“方才我将姜汤端出来时,王爷已经离开了......”
“多谢姑娘惦记,不过是淋了一点雨而已,并无大碍。”嘴里这么说着,顾行知到底还是将那碗姜汤喝了下去。
直到注视着他喝完了,沈弦歌才后退两步站到了他身后,做个安安静静的背景板。
顾行知出身皇室,衣食起居都有专人伺候,因而她的存在并未让他觉得有任何不妥。
就连青空也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豪门贵公子,而非遁入空门的得道高僧呢!
只是这两人一个性喜安静,一个是五蕴皆空的出家人。因为两人用斋时都悄无声息,无趣极了。
好在两人皮相皆是上乘,佐以美食,倒也算秀色可餐。
可能是因为用了两碗姜汤,还吃了一碗鱼肉馄饨的缘故,顾行知似乎并不怎么饿。
见他兴致缺缺,沈弦歌心知他可能没什么胃口。之所以坐下来,也不过是为了陪伴青空而已。
“大师,这桂花山药是取秋日新鲜的桂花,加以上佳的桂花蜜封坛浸泡,待食用时用旧年的雪水调味,甚是香甜软糯、甘美可口。”
说话间,沈弦歌已经拿了一双公筷,将桂花山药分别布到了青空和顾行知的碗里。
上辈子,她与顾行知同桌而食的次数虽然不多。可根据她的了解,他跟她一样,对这种桂花味的东西颇为偏爱。
记得有一次皇家围猎,她和他尚是青葱少年豆蔻少女,好胜心强。因为追逐一只雪狐,两人误入深山迷了路。
当时正值盛夏,天气骤变。为了躲避那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她和他便寻了一处山洞躲雨。
谁知那场雨来势甚猛,及至天黑也未能停歇。
她饿得饥肠辘辘,他便将猎取的麂子用刀子割成薄片,架在炭火上烤熟当作她的晚餐。
那时候,她其实多少是有些震惊的。
在她心里,他一直是个阳春白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却没想到他居然拥有一手好厨艺,那炭烤麂肉的味道,让她隔了好久仍然念念不能忘怀。
等烤肉熟了,他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壶桂花陈酿的果酒和一盒桂花糕。
那一夜,他们听着雨声,烤着篝火,喝着美酒,吃着美食。
她叹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而他,在跳跃的篝火中沉默地看着她微微的笑,眼底像盛满了星空。
那一夜,大概是他们俩一生中最为亲近的时候。
后来......后来因为一次机缘巧合,她喜欢上了顾钧。慢慢地,就和他渐行渐远,直至对立......
沈弦歌收回放飞的思绪,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那些遥远的往事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和顾行知之间也早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不过好在就算许多事情都变了,可一个人的口味却是不太容易变的......
等等?
沈弦歌唇角的笑意,在看到顾行知碗中丝毫未动的桂花山药后慢慢僵硬了下来。
她该不会倒霉到这种地步吧,顾行知这厮居然连口味都变了?
“王爷,这桂花山药是民女亲自下厨做的,难道......不合您的口味吗?”
顾行知的神思似乎有些迷|离,直至沈弦歌略带忐忑和委屈的声音乍然响起,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怎么会!”他拈起一块桂花山药送|入口中,强颜笑道,“姑娘的手艺很好,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