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04年的时候我去了内地求学,四年后再回到南公园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有人说,他去了郊区,在那里安了家。
然后我坐车去了天山野生动物园,那一天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他如旧地问路人要烟抽,可以一口气吹掉一罐子啤酒,逗得路人哈哈大笑。
我并没有笑,面对生活我们时常没有选择,如果当小丑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也许我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涂一脸的颜色。
离开的时候我递给了他一根烟,他傻傻地给我跳了个舞,他的样子更加沧桑,面无表情,眼神无光,但还是那么卖力,抽烟的时候还会在吞云吐雾中瞭望着远方,我知道他还是在等待。
2013年,我因为打架被抓进了小黑屋,十二个人住在十平方米的地方,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警察递给我的单子上面写着拘留十日。去掉皮带,穿着囚服,进去的时候是半夜,十个人睡觉,两个人值班,没有我睡觉的位置,我好不容易挤了个位置,才发现便厕就离我不远,一个长相奇怪的男人正在用力大便。
十天数着三十个馒头,吃完就滚出去。每天我都会抓着铁门瞭望着远方,有一天饿得不行,就对打饭的人哀求着,能不能多给我一点菜少一点汤。他斜眼看了我一眼说,
来跳个走马舞。然后我就像一个狗一样跳了起来,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打饭的人心满意足地给我满满的一勺菜汤,然后说,这傻×还挺好玩的。
我就想起了加库,每个人都扔给他烟与零食,然后他就手舞足蹈地跳舞,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会有下一次给他的烟与零食。
在小黑屋我无比地想抽烟,打饭的人扔来了一支烟,但是没有火,对面的小黑屋有火没有烟,讨价还价之后对面扔过来用卫生纸包裹的火柴,被狱警踩在了脚下。
那是我一生最漫长的时刻,眼泪流到脸上,鼻涕流到了嘴里,那一刻,加库的样子就出现在我脑海里,别人为了让他戒烟在烟上涂满了辣椒水,呛得泪流满面,一定和我现在很像吧。
出来那天,我又拉着马史去了天山野生动物园,马史不解地问我:“天山野生动物园有什么好去的?不带你找个妹子聊聊天吗?”我说我想去看看加库,马史更不解地问我:“那一只猩猩有什么好看的?”
到公园的时候,加库正在给两个游客表演骑单车。表演完,其中一个人给他扔了一瓶矿泉水,加库一口气喝完,就爬到了树上走横木,那是三米高的横木,两个游客说道:“这傻猩猩喝完一瓶装着白酒的矿泉水竟然没反应。”
说完,加库就重重地从
三米高的横木上摔了下起来,嗷嗷地叫。我冲了过去:“你们这群二货,你们要干什么!”我并没有打架,我知道失去自由的滋味,我就趴在笼子外面看着加库,无比心疼。
他的腿部受了伤,流着血,他用舌头舔着伤口。然后用身体拖着大腿爬行,每一步都那么的艰难。
加库艰难地站在阁楼里,费劲地点着一根烟,用力地抽了一口烟,呛出了眼泪,他逆着光,剪影的轮廓在细碎的阳光中,在静静的微风中定格,风吹戈壁数百年吹成沙漠依旧孤烟直落日圆,加库在这里漫长地打坐数年来一直等着改变的姿态,加库不过是一驼背的老者,匆忙地走过,留一地泪痕。
谁说草原值得向往?你去问那默默抽烟的加库就知道了答案。
那一天乌鲁木齐下起了雪,很多人都说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我想一定是因为有谁在等着加库。
草原上犀牛在奔跑
鲜花落在大象的身上
在一棵粗大的树上
有一只孤单的猩猩
他如同加库一样瞭望着远方
他是加库的爱人还是亲人
如此深情地等待
走过乌鲁木齐最后一场雪
张牙舞爪不断地盘旋
再也没有你出现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