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很多时候,在我们的小镇,踢球是不需要技术含量的,特别是在雪地里。大部分时间足球都在空中飞着,这对我产生了深远的意义,上了大学第一次院比赛,教练问我以前踢什么位置,我说前锋。踢了半场以后,教练就把我安排到了后卫,说,你这脚劲那么大,不踢后卫多可惜。
足球是我们小镇为数不多的全民热爱的体育运动,每天早晨八点天蒙蒙亮,大家都会在县转盘中心踢球。那时候县城车只有马车与自行车,大家不分民族,很自然融洽地在一起踢球,足球也是我们沟通最好的工具。很多年后,那些我们曾经的对手都会邀请我们参加他们的聚会与婚礼,很大的意义就是在足球场上的表现让他们竖起了大拇指,他们就会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
在内地的大学生活中,很多认识我不知道我名字的人都叫我小新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别人这样喊我的时候,总有些女孩投来惊奇的目光。那些和我一起踢球的朝鲜族的朋友都叫我羊肉串,因为在延吉,新疆人基本是烤肉的师傅。我不介意,毕竟我也姓杨。
黄毛并没有考上高中,据说考到了体校,专业学习了足球。那时候,我总相信他的能力足够成为中国有名的球员,他与马拉多纳一样的身高。还有罗圈腿,脸上有伤疤,踢任意球没人敢挡,技术还非常全面。
我大学一年的暑假,在北京见过他一次,我们站在天桥上看着车
来车往,从来不学习的他用蹩脚的汉语说了一句:北京真是车水马龙啊。当时我差点跌下人行桥。
他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从来不和任何人联系,但是能轻易地在内地任何地方找到我们的同学。他站在北京大学某个宿舍门口把哈力木吓了一跳,戴着粗项链,理了光头。哈力木的体育课同学们在跑圈,黄毛一个人站在操场中间用头颠球,最后老师都不跑了,看他表演。
他在大连理工找到了别克,在北京公安大学找到了赛尔江。他都是突然出现,某一天又突然消失,他走之前给我们说,要去陕西一家俱乐部踢球了。那俱乐部特别有名,当时甲A比赛我都会守着电视转播看陕西的比赛,可是从来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2006年世界杯,所有人都选择了站队,为自己喜欢的国家足球队加油。我选择了西班牙,因为西班牙古老的斗牛让人迷恋,西班牙的球员好像人人手里都有一把剑,他们拒绝狂野,用一种细腻打动了所有观众。尽管那一年西班牙淘汰赛出局,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它的喜欢,我知道他们一定能站在世界冠军的舞台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2008年的春晚上,赵本山问宋丹丹,什么让人揪心?足球。什么最让人揪心?中国足球。我还给黄毛打了一个电话,我说你放弃吧,足球已经是过去式了。他说,陕西清真的饭店少,踢球使不上劲。
新疆男人在我看来最不擅长的就是悲
伤,一旦你悲伤起来,就会有人说,你是二娃子么?你是站着撒尿的男人么?大部分新疆男人的标签就是豪爽、大方与勇敢。很多年来,我都觉得新疆男人也有悲伤,那就是来源于足球。
每次上网看到很多人的评论,中国足球有希望吗?中国足球的希望在西部。我都能感受到深深的凉意,我们细数着几个在国内踢得不错的新疆球员,盼望着有一天,新疆这片土地上走出来一个真正的足球队。
那时候乙级联赛在新疆有过几场比赛,我去过一场是在乌鲁木齐二宫体育场。当时震惊了国内的比赛是因为四万多球迷的到场呐喊。我第一次在现场玩人浪,也第一次被乌拉乌拉的呐喊声感动。一个老人坐在我旁边像个孩子一般欢呼雀跃,他还用很不流利的汉语对我说,我们球迷捐款,新疆足球不能缺钱啊。
讽刺的是那一年新疆球员站在火车上回家的照片通过微博赤裸裸摆在了公众面前,我想起新疆足球运动管理中心主任依拉木·乃斯尔丁说的故事:在寸草不生的土场地上,四十多名少年队员在训练,他们无一例外地打着赤脚奔跑在浮土没过脚面的场地上,依拉木说,我当时站在那里就哭了,那些孩子踢得越高兴,我心里就越难受。
可是那个谁不也说过在新疆,足球不是沙漠么。
巴西著名作家保罗·科艾略曾经说过,足球让我变得偏执。可是足球让整个国人都迷失,让新疆男人悲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