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末,空气中还带着些不情不愿的缠绵,天清气朗,一连几天都是大好的天气。
才刚梳洗完毕,门口处便响了敲门声。
“姑娘,师傅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馆主在主堂,日后馆主的事就拜托你了。”门口处响起的是啊离的声音,清清冷冷,略微有些寒凉的气息。
房里静默了许久,啊离不得不又唤,“姑娘……”
见还是没有动静,啊离面有难色,正想举手再敲门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乔仪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他。
啊离一顿,然后又很快恢复一脸淡漠,“姑娘,时候到了,是时候去主堂用餐了,晚到了师傅会生气的。”
“唤我乔仪吧,姑娘姑娘的听着别扭。”既来之,则安之,经过昨天苏徵音的魔鬼训练,她对徵音馆已是大致都了解了,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再迷路的了。
前脚才刚踏出门口,啊离又出了声,“恩……乔仪,你要先过去馆主那里伺候馆主梳洗再一起过去主堂。”
“伺候馆主梳洗?”乔仪愣了许久,后才想起从昨天开始她就变成苏徵音的随从了。
“好吧,不过我不知道他住在哪个院落,麻烦啊离你带我过去吧。”
“不麻烦,我这就带你过去。”说完他就转身朝走廊处去,想想还是开了口,“乔仪,馆主他xing子比较急躁,不过人是很好的,你若不犯他,他便也不会为难你,日后在徵音馆里便可以相安无事。”
这大概是乔仪来到徵音馆里啊离对她说最多话的一次了吧,想想不禁有些感动,“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劝告。”
啊离一窘,没有再说话。
苏徵音的房距离乔仪不过一个走廊的距离,横穿过走廊,正对着庭院的主房便是他的房间,啊离只带她到门前便退下了,她屏屏气,站在门口许久,仔细地聆听屋子里的动静。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她抬起手,轻叩了几声,然后清了清嗓子,“苏……”她一顿,又转了口,“馆主,我是乔仪。”
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她只得又唤道,“馆主,我是乔仪,过来伺候你梳洗。”
又过了许久,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她终于等得不耐烦了,长手一推,便推开了门。
屋子里迎面而来蒸腾的热气,依稀见屏风上挂着几件衣服,眼角隐约能看到坐在浴桶内背着她的身影。
乔仪吓得忙转过身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馆……馆主,你继续冲澡,我在屋外等你。”说罢,她手忙脚乱地关上房门,站在门外,不敢再向前一步。
哪有人一大清早就冲澡的,这苏徵音还真是奇怪。
于是她就耐心地再门外等啊等……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三刻钟过去了……
乔仪蹲坐在门槛前,望着那道紧闭的门,还是无一丝动静,她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扬起手又敲了敲门,她大声唤道:“馆主,你冲完澡了吗,我要进来了。”
然而回应她的依然是一片寂静,她一贯也不是有耐心的人,而且对象还是苏徵音,心下索性也管不了那么多,乔仪壮了壮胆子,直接就闯了进去。
“馆主,冒犯了。”她鼓起勇气冲到屏风后面,定睛一看,哪里有苏徵音的影子,只有一个小纸人钉在符纸上漂浮在水面,那个纸人上还画了一个笑脸,笔墨已经化开了,看起来异样的讽刺。
她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啊啊啊啊啊!想起自己刚刚窘迫的样子,在门外等候的无奈,乔仪的脸上飘上丝丝怒意的绯红。
苏……苏徵音,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分明就是给她下马威嘛……
心下一急,她一个转身,脚下不知道拌住了什么东西,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水桶内,咕噜噜地口鼻都进了水,浑身湿透,霎时一身狼狈。
“哈哈哈……”门口处突然起了笑声,阳光散在他一身
红艳上,刺眼至极。
呛了几口水进去,乔仪扶稳了从水桶里爬出来,怒瞪着苏徵音,不住地咳着,“小人……咳咳……苏徵音……咳咳,你这个卑鄙小人。”
“你爱说我是卑鄙也好,小人也罢,我不介意。”他双手环胸,玩味地看着她,双眼散出了丝丝警告的危险气息,“我不知道你留在徵音馆有什么目的,反正要我苏徵音在这里一天,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只想让你离开徵音馆而已。”
咳顺了气,乔仪瞪着他,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出声,“苏徵音,你真够幼稚的。”
“你说谁幼稚?”苏徵音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要是你觉得给我来个下马威我就会知难而退,那你未免太过天真了,反正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徵音馆的。”
“你……”
“我什么?堂堂徵音馆的馆主,居然这样对付我一个女流之辈,传出去不怕让人笑话。”
“你觉得我会怕吗?”
她又泛起了笑意,“你怕不怕便是你的事,馆主请便,乔仪回房换套干净的衣裳再过来伺候你。”挺直了腰骨,乔仪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走了出去。
看他气得脸都绿了,心情突然大为舒畅。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好风光……”哼着小调,她扬长而去,眼角瞥到角落里安静站着的啊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啊离,看来我要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她跟苏徵音,誓不两立。
换了衣服去到主堂已经有点晚了,堂上坐着苏徵音,正细口细口地品着茶,看见她来笑得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堂下坐着3个人,形色各异,桌上都奉着一杯茶水,不过显然他们都没动过。
“乔仪,过来。”媚笑着朝她勾勾手指,苏徵音唤道,眼神中浓浓的排斥让她的警戒心高高悬起。
他又想怎么整她?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忍着发麻的头皮走到他身边,然后打量起堂下坐着的3个人,其中一个是平常人家的妇女,略显臃肿,另一个是彪形大汉,最后一个瘦得只有一副皮包骨的男子,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
这应该就是今天的三位客人了吧,她心想。
怎么觉得这气氛一点都不像来求卦问医的啊,更像是包青天审案呐,一想到苏徵音黑口黑脸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发笑。
“乔仪,我这身子骨酸着,来,帮我按按。”慵懒地声音又起,苏徵音指指自己的肩膀。
她沉了沉气,提醒道:“馆主,有客人在,请自重。”
他不怒反笑,转而问在座的3人,“我让我们家小侍婢帮我捶捶肩膀,你们没意见吧?”
于是那3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没意见。”
苏徵音笑得得意,对着乔仪使了眼色,“他们都没意见,你还有什么说的?”
她无奈地白了白眼,双手摊上他的肩膀,轻轻揉按了起来,他的衣料是上好的丝绸,平滑光鲜,手下的身子骨柔柔软软,从乔仪这个角度望下去,他长翘的睫毛楚楚可人,那五官精致却骄傲得不可一世,倒有些别样的味道,撇开其他的不说,若不是他这样的性格,于江湖中便又会是一位美周郎,又要有多少名门贵族想攀他这门亲事。
醒了醒神,乔仪忙挥去刚才脑子里的想法,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觉得他不错呢,苏徵音在她心目中应该是面目可憎,张牙舞爪的妖怪呀。
“你们3个商量一下先后,然后随我进里屋。”又发了一个指令下去,他状似很不耐烦地又出了口,“我说乔仪哪,你真的是一个简单的侍婢吗,这手法……啧啧……用不用我教你怎么按?”
被苏徵音一滞,她帮他揉按的手一顿,心下不觉有些慌,她刚才只以为苏徵音是要为难下她,倒没在乎原来他是想试探她啊。“馆主……在山庄里,每个侍婢有每个侍婢的工作,像我们这等的,是近不了主子身的,按得不好也是正常的。”
他的表情看不出是信,或者是不信,却是笑了,转而问堂下三人,“怎么样,你们决定好了没?”那3个人倒也不敢放肆,居然规矩地互相礼让,那个夫人第一,大汉第二,瘦弱的男子最后。
看他没有多大怀疑的表情,乔仪在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端了茶水,乔仪随着苏徵音进了里屋,屋内的设置比较别致,于屋内直挂着一个大的八卦阵,那桌子上放着几行符纸,罗盘,司仪,典册,还有许多她说不出名堂的东西。
“夫人,来徵音馆所为何事?”敛去了一身的媚骨,他神情认真起来。
“苏馆主……”那妇人也不避讳,直接道明来意,“实不相瞒,我成亲已十载有余,却一直苦无子嗣,我来徵音馆便是求一子以继香灯。”
“你想让我给你一个儿子?”苏徵音皱着眉看她。
那妇人急忙摇头摆手,“不是的,苏馆主,我只是想请你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有儿子?”
“就这么简单?”苏徵音挑了挑眉,然后勾了下唇,“令夫贵姓,年方多少?”
“姓官,年方四十。”
“官,宝盖为头,家境应该颇为不错,官下为两口,家里看来多口舌之争,又音同观,为又,见,只得观望,夫人的子嗣,怕是暂时无望,但也并无可能。”
那妇人听了之后脸色大变,“苏馆主,那我要怎么做?”
“后人多无子嗣,多因前人造孽太深,既然夫人家境尚可,多行善积德,便指日可待。”话一说完,他就扬手,“承惠,诊金十两。”
那妇人拿出银子,还不忘点头哈腰,连声道谢,乔仪在那边看得直翻白眼,就随便说两句话,十两银子,在她眼中看来苏徵音跟一般江湖神棍没什么两样。
才是眨眼的功夫,下一位彪形大汉已经走了进来,庞大的身形坐下的时候,椅子发出沉闷的暗响。
“请问,来徵音馆所为何事?”
那彪形大汉也不说话,直接脱了上衣,露出强壮的臂弯,胸口的浑毛密密麻麻,乔仪惊得是目瞪口呆,他想干什么?
大汉转过身来扬起手,露出胸口到腋下血肉模糊的一道伤口,“这个伤口,跟了我5年,一直愈合不了,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医好它?”他的声音很浑厚,震得乔仪头发晕。
苏徵音眯起细长的眼,端详了半会,然后又笑了笑,“区区小毒,还难不倒我。”
那大汉听苏徵音这样说,眼中立刻起了赞赏之意,“馆主好眼力,一看就知道是毒,不过此毒不是普通的毒,它是丹覆教研制的毒,除了慕容家,江湖上无人能解。”他说话的当,从衣兜里拿出一把银票出来,“你若能帮我治好这个伤口,这些银票就归你了。”
他没有去看那把银票,只是淡笑,“既然你知道慕容家能解毒,为何不去散龙谷,反而到我徵音馆来?”
“既然苏馆主开门见山,我也不怕直接坦白告诉你,散龙谷与我唐家素有过节,我唐某断不会去求慕容家,不过苏馆主若是胆小之辈,不想牵涉到江湖中的恩怨,我也不强人所难。”
“救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他直直地望着那名大汉,“你该知道,我徵音馆最不缺的,就是送上门来的银子……”
“实不相瞒,唐某深受伤口所苦,若苏馆主能解了此毒,他日徵音馆有需要,我定还上这个人情。”
“那好,我就帮你一回。”熟练地从桌上抽出一张符纸来,苏徵音随后咬破手指,在符纸上滴上几滴血,对着天空划了几划,忽然符纸就起了火,散成火灰飘进那大汉的杯子里去,“喝了它,两天之内,绝对能好,若是不能好,徵音馆的招牌便是你的。”
虽然带着不相信,那大汉听苏徵音这样一说,也消了疑惑,一口气就把茶水喝了下肚。
把桌上的银票收紧衣兜里,他又懒懒得起了声音,“乔仪,送客。”
乔仪送走那个彪形大汉之后,那位瘦弱的男子便走了进来,还没等他坐下,苏徵音便又开了口,“乔仪,送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