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四四二七”,便是要求“无”干扰、甚至破坏发话卫星手机方圆三十公尺内所有卫星定位追踪器的行动代号,而幕后行动者,自然是一群精通高科技技术的专业骇客。先前沈笑非任黑衣人围殴之时,便是利用那个不被监视的空档,悄悄取出腰问卫星手机传出讯息,以切断他人对万莳雨的监控。
但他还真不知道,一个小小的监控器,竟然会惊动到“无”骇客群里那几名最顶尖,且因长期以来工作任务都太没挑战性,以致天天像死鱼一样懒在座位上,口里嚷嚷着“无趣、乏味啊”、“再下去真的只能当脑残宅男啦”,并无聊到用各种不同事物甚至食物敲打键盘,在遇上偶一为之的超高难度case时,才会一个个死鱼眼刹那放光的由座位上蹦起,一边跳着他们自编的章鱼舞,一边终于用手敲键盘的死鱼骇客宅男……
“哼!今天不是四月一日,少跟我来这套!”听到沈笑非的话后,电话那头的甜美女声冷哼一声,似是根本不相信出问题的人会是他。
“有人砸了我的车,所以麻烦帮我叫庙公到小油坑停车场,有五个垃圾要回收,然后也帮我call一下阿绿,请他到车站等我。”明白那声冷哼是阿雀姨摔电话的前兆,所以沈笑非用最快速度交代完一切。
一听到“砸车”两个字,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明显倒吸一口气的短暂停顿,因为沈笑非车痴的名号在“家”里可说是远近驰名,敢砸他的车,真的跟找死没两样。
尽管明白了让向来稳重、没脾气,还堪称家中楷模的沈笑非暴走的原因,三秒钟后,电话那头还是传来了一阵字正腔圆的连珠炮骂街声——
“五个垃圾而已需要用到寒冰掌吗?啊?他们敢砸你的车,你用车里的钢条砸烂他们的脑袋就好了,用寒冰掌干嘛?还有,我阿雀就活该要当你们的seven—eleven是不是?一个一个都帮我一下这个、帮我一下那个的,老娘是不用保养、约会、睡觉的哦!”
“良心建议三合一会比较省时间。”早习惯阿雀姨非常人的思考模式与骂街,沈笑非索性抬出潮男阿绿曾说过的笑话来转移话题。
“车痴宅男就好好当你的车痴宅男去,学伪潮男阿绿说冷笑话也不会变潮宅啦,笨蛋!对了,你这个拾物癖今天有没有捡到什么?不要跟我说是‘她’,不然老娘宰了你!”
“有,一只小狗。”沈笑非回头望望一直跟着自己的那只小黄狗,然后在电话那头明显松了一口气时,又看了看趴在他肩上的万莳雨,“跟一个没穿鞋的新娘子。”
“夭寿哦!我看新闻在报,路人说她抢了一台小黄逃走后,就不见人影到现在,我就在想你祖妈的最好不会是你!现在是怎样?嫌老娘工作量还不够是不是?叫你们要低调、低调,一个个都不给我听,统统给我去奇莱山自绝经脉啦……对了,要不要贝里斯护照?”
“要。”沈笑非淡淡笑了。
“太平洋没加盖,想要自己游过去拿啦!”
“咔擦”一声后,电话那头只剩嘟嘟声。
“我们要回家了,小黄十四你跟紧点。”
在无奈的叹息声中,沈笑非将手机塞回口袋,然后领着小黄狗继续前行。他明白,虽然自己这回捅的楼子确实不小,但对擅长处理棘手及突发事件的“无”来说,应该还算小case。
尽管至今仍不清楚“无”究竟是如何运作,又是如何挑选成员,但他却明白,管理他们这群身怀绝技,却为因应时代变迁与某些无法言说的原因,不得不努力低调度日的武学传承者,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自小生长在孤儿院的他,在七岁那年的某个夜里醒来时,在床旁看见了一个老头,老头问他要不要学功夫,以为在作梦的他,当仁不让的答应了,毕竟哪个小男生没点功夫梦?
一想到学了功夫后的自己就可以像电视电影、故事书里的武侠高手一样飞檐走壁、铲奸锄恶、济弱扶倾,他小小的心灵都跟着热血了起来。
只可惜,现实生活还真不是电影电视,更不是故事书,所以真正练功时的辛酸与血泪不仅千言难尽,必须遵守的眉眉角角更是繁不胜烦,并且最重要的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当正义侠客——
一直到十八岁,他才明白自己学的“寒冰掌”,原名叫“毒冰掌”,而就现在的武侠小说分类来说,很不幸的,他是属于恶人一派。
尽管师父一开始就告诉过他,若真不想练了,或是想利用武艺为非作歹,甚或大嘴巴的四处宣扬,那身武艺也是可以被强迫“回收”的,但他反正练都练了,血也流了、汗也出了,就当强身健体的一直练了下去,然后乖乖闭紧嘴巴、节制出手,省得像今天一样被骂“怪物”。
一直孤单单在半夜跟着师父练功的他,在二十岁时通过重重考验,成为“无”的正式编制人员,被领进了“隐月”车站,结识了一群同样拥有一身恶人武学传承,并且终于可以不用太顾忌而一起闲聊的师兄弟,也有了一个解决疑难杂症的专线卫星手机,并且在车站都模糊了的木匾前,了解了身为“无”成员的唯一守则——低调、低调、再低调。
后来的后来,他才又知道,除了“隐月”外,“无”旗下还有别的分部,专门收容正义侠客的叫“幻日”,收容一群亦正亦邪,不正不邪,专精卜、医、道术的叫“谜星”。
但无论隶属“隐月”、“幻日”还是“谜星”,除了拥有一身不能说的精湛武艺,睡眠时间可以较常人短一些外,他们其实跟寻常人没什么不同,小时候一样得求学、考试,长大后一样得工作才能养活自己,一样会失恋、失业,一样要挤公车、等塞车。
但由于低调至上,因此“无”有很大一部分的成员都是从事不须身家调查的自由业,甚至抱持着不婚主义,就如同他一般。
不过有趣的是,按理说,都属于少数特殊存在的“无”全体人员应该齐心齐力、一起努力低调存活,只可惜,自古正邪不两立的观念太过根深柢固,“隐月”跟“幻日”实在很难和平相处,但由于不可能在现实生活里来个正邪大战,因此网路游戏便成为了他们的战场……
“才差几分钟也不等……”
由山道中走下的沈笑非,几经辗转来到了一个无人铁道旁,望着那辆一天只有一班、且现在已开远了的列车,他再忍不住喃喃说着。
这班车,这铁道以及隐月车站,其实就在大台北地区,并且也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只是从没有人知晓它们的正确位置,就算不小心经过,也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他们的存在,在世人眼中,是一个仿佛海市蜃楼的城市传说,而这类传说,就是“无”所需要、且最好的保护色。
静静回想着往事,沈笑非静静走在铁道上,任汗由额上涔涔流下、由体内沁出,让他的深蓝色T恤整个被汗湿,露出了他肌肉纠结的结实胸膛与臂膀线条。
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当耳畔传来一阵低喃声时,沈笑非明白他肩上的女孩醒来了,但她不会感觉到疼痛,因为 他已用寒冰掌冻住了她的伤口。
“醒了?”
万莳雨确实醒来了,醒在如梦似幻的星空下。
“司机先生,真的很对不起,你的车……”趴在那个壮硕的肩头上,听着耳旁的呼吸声与那熟悉的嗓音,尽管不知是梦是真,万莳雨还是迷迷糊糊说道。
“小万啊,不是你的错就别这样一句一个道歉,没关系的。”轻轻拍了拍万莳雨的腰,沈笑非感慨的笑了笑。
“谢谢……”听着那让人打由心底发暖的话语与嗓音,万莳雨的眼底不由自主的有些微酸。
她知道自己受伤了,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好冷好冷,脑子更是几乎不管用,但不知为何,有这个人在身旁,听着他说话,她就感觉不那样孤单。
“谢谢也不用了,哭一下比较重要。”
听着万莳雨都到这时了还道歉、谢谢个没完,沈笑非其实真有些担心,毕竟她只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女孩子,在历经这么多磨难后,却一滴眼泪也没掉,无论是坚强,还是尚未从惊吓中清醒,都同样让人心疼。
“我好像再也哭不出来了……”望着远方漆黑,万莳雨喃喃说着。
若哭可以解决问题,她很愿意哭,但是,自从半年前妈妈与阿姨在美国大峡谷遇到死亡车祸,她瞬间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家人的那一刻,她就明白,无论她再怎么哭,有些人、有些事,永远也没有办法再回来了……
“没关系,那等你想哭的时候再哭好了。”听着万莳雨模糊的嗓音,沈笑非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声后,笨拙地安慰着她。
“我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亲人了。”
万莳雨虽哭不出来,但她却想说话,说一些平常她从没有告诉过别人、也不会说出口的话,“接到妈跟阿姨的死讯时,我感觉我头顶的天一下子塌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的世界,刹那间让我觉得好孤单、好孤单……”
“嗯。”沈笑非轻轻应了一声,他完全明白她的感受,毕竟身为孤儿的他,在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亲人。
“妈妈是童书作家,阿姨是绘本画家,虽然我一直没有爸爸,但无论别人怎么谈论妈妈跟阿姨的关系,怎么谈论我的来由,怎么谈论我们是不是个正常家庭,我们一家三口一直过得很幸福、很幸福……”
“嗯。”
沈笑非还是轻应一声,尽管先前他并不清楚她的原生家庭是这样的景况,但有一点他却知道,那就是,她真的曾经很幸福,也拥有相当良好的家庭教育,尽管在许多人眼中,非异性恋组成的家庭是不正常、甚至不该存在的。
但对从未拥有过“家”的他来说,他一直相信,家庭的最基本组成应该是爱、责任与关怀,完全无关性别、年龄、国籍与种族。
“每年寒暑假时,uncle总会带着哥哥到美国来看我们,我也一直当他是哥哥,跟着他一起玩……”
听着那愈来愈低落的嗓音,沈笑非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并安抚似的拍了拍万莳雨的腰,毕竟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来说,这样的背叛与打击,以及这阵子她所承受的压力,真的太过沉重。
“但那天,在接我离开机场时,我一直当他是‘哥哥’的那个人,却在车上对我说,我和他无血缘关系,却是他法律上的妹妹。他说uncle一辈子只爱着青梅竹马的我妈妈,但我妈妈却不爱他,所以我是用uncle的**与妈妈的卵子做出来的试管婴儿……uncle娶他母亲只是要他这个现成的孩子当继子,并不爱他母亲和他,所以我与他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只要根据我与uncle的DNA检验报告,没有人可以否认他和我在法理上的兄妹关系,还有他是我法定监护人的这个事实……”尽管万莳雨说得有些混乱,沈笑非却听明白了,明白为什么万莳雨会与她“哥哥”没有血缘关系却必须被他监护,更明白她“哥哥”下手为何会如此冷绝!
拥有一个娶了自己母亲却是为了要一个现成继承人的爸爸,一个很可能长期以来都处于深闺怨妇情结中的妈妈,一份本来可以独享却极有可能被迫奉上的家产,以及林林总总的现实利益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