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在这桃源谷夏家宗族大会上自报了身为“程双男朋友”的新身份。虽然在场之人并非全都会接受他这个准外甥女婿,然而当程双被三叔公说起的家族往事感染得潸然泪下之时他却必须表现出对“女朋友”应有的关爱和温存方能博得所有人的信服。这是他自认识程双以来第一次如此毫无顾忌并且略带夸张的展现出自己对她的关心之情。
他轻轻托着程双的脸颊替她拭去了几滴不经意间滚落下来的泪珠,并轻声在她耳边安慰道:“你别太难过了程熊猫,你的先辈们都是好样的!”说罢他还轻拍了拍程双的脊背。他和程双一样由衷的钦佩夏家先烈们不畏强敌誓死抵抗倭军的英雄壮举,小可心里反复回响起那三叔公的话,并由此总结出几个重点问题的端倪来:
他首先得知的是封狼山至今仍有狼群活动,这种情况在现今这遭到严重破坏的生物圈大环境之下是很难得的;在桃源谷中人与动物能够和谐共存上千年而留给动物一块栖息的空间直到时代飞速发展的今天,小可震惊之下甚至想到应该提议政府在此建立起保护区来,将这半封闭式的自然保护区命名为《桃源谷自然公园》再好不过了!然而他冷静下来也想到:桃源谷中的居民能够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坚守住这片净土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人们坚守着封闭的血统结构,这村子人口稀少但资源过剩,如果没有前者的两次重大人口损失,人们为了维持生计恐怕仍然要去开发那片山林的;现代人早已习惯了靠掠夺其它生物那点可怜的资源供自身享用的方式生存于世,从这一点看来这宗族制度反而变向的保护了桃源谷中狼群和生物链中其它不可或缺的动物数年之久。
这村落在七十多年前曾遭受过被倭国部队的攻击。三叔公和族长的话小可早已在来路上看到了确凿的证据:他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这村子最核心的防御工势——那座练武场。他曾注意到那练武场外墙壁上散布的子弹孔,虽然时隔了七十多年它们仍然没能被彻底掩去,这正是那场惨烈大战遗留下的痕迹。
小可还意识到这桃源谷西侧山中的“圣地”位置定然是那出逃的竞争失利者告知了那些倭国兵的;而且以助他夺得族长大位而来的这伙倭国部队定然怀有某些特殊的目的,他们放火攻山未必是因为攻村不利,或许这支部队此来的真正意义本就在那座山里,他们长途奔袭桃源谷并进入这方圆数百里的山林之中当然不会是去打狼那么简单,这座山中那所谓的“圣地”定然有些门道,否则村里人何必在千年之中用数代人的终生来守护这里呢?难道只因为山里有着大量被他们视为图腾的狼吗?
最后小可还推测出了另一件基本属实的情况:三叔公与族长都没提到那只倭国部队是否被彻底歼灭的问题,可以断定那伙倭军并没被彻底击溃。单单从族人逮住了那叛逃之人并不能推断出他们也打跨了那伙倭军;恐怕对方生还的人数并不少,甚至那些倭军任由这叛逃的竞争者被族人抓住正是他们为引开夏家族人注意力而使用的计策,他们极有可能最终到达了那山中圣地。更奇怪的是这一场战斗之后夏家村竟然没遭到倭军的再度报复,这与兽性十足的倭军一惯作风大相径庭,因而侧面证明了这伙倭国部队的特殊级别和他们所接到任务的隐秘程度。
小可潜心思索着这些问题,因而对程双的动作脱略了形迹有过于暧昧了些,这些小动作在情侣之前本不算什么出格的行止;然而却越发惹怒了程双那两位表哥,他们满脑子都是程双和小可是否怎样怎样了;而没能听进先辈的事迹和教训去,于是阴损的大表哥再度把问题引回到了小可的身上。他说:“三叔公,你说的我都听懂了,对待那些危胁到咱们宗族安全的侵入者咱们夏家人可不能认怂,这小子的行径不就是在向咱们最根本的族规挑衅吗?”
那三叔公本以为夏谷雨会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想到这小子开口就想要小可的命,于是他向族长望去以征求族长的意见。族长叹道:“咱们夏家族规虽严,然而一千年以来族规中总结出的必须一死方能了结的案例不过两种而已。这三兄弟的卑劣行径长此以往定然会给我族带来严重的危害,原本当处以死刑的;然而此次咱们已经作出了对他们从轻处理的论定,只打断他们的四肢也就是了。”
族长只说了半句话程双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族里这些她这半个夏家人的外甥女一点都没听说过的秘事怎么能当着小可这外人说呢?舅舅话里那另一种至死方休的情况自然要和小可有关的,可见族人对小可偷窥宗族大会的定性要比那三兄弟的行径严重得多。
只听族长继续说:“这三兄弟的事暂且不提,他们受到惩处都是咎由自取而已;咱们族规中定下的那另一类必死之人则是敢于践踏咱们夏家尊严的外人。按照祖规只要是试图接近那封狼山圣地的外人都必须死。然而自七十年前那次被倭军攻击事件之后我的祖父就立下了新的家规,这是经全族人讨论并通过的规矩:但凡再有敢于挑战我夏家尊严的侵入者,全族就算拼至最后一人也要同其周旋到底。”他赞许的冲侄子点了点头说:“谷雨说的没错,对待那些危胁到咱们宗族安全的侵入者咱们夏家人可不能认怂!”
族长的话说到了这里之后所有人都向小可看去,在族人眼中似乎小可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一般。程双的手心都被冷汗浸湿了,她率先打破沉寂问族长说:“二舅,可是现在已经是和平年代了;而且他和那些倭国兵的性质完全不同,小可又不是恶意触犯咱们宗族禁忌的……”
“叫我族长!”夏知秋拦住了程双的话说:“你算是半个夏家人,当然不会有人怪罪你私闯宗族大会的事;然而在这宗族大会上咱俩并非舅甥关系,双双,你若有何异议等会议结果执行了以后回到家里再跟我说吧!”
程双心想:你要执行的结果不就是要杀了小可吗?等回去以后再说哪里还来得及?
大表姐心里也很纠结:她对小可颇有些留恋原本舍不得他死的;然而族长的决定并非她能改变的,况且她和弟弟只有表明和小可并非一路才能保证不被牵连进去,三叔公讲的这倭国兵侵入事件挑起了全族青年对侵入者的仇恨心理,她若想要明哲保身此时只能沉默、甚至该当像夏谷雨那样落井下石才显得出自己爱村、爱族、爱乡亲。
小可长了一颗万事不萦于怀的大心脏,他不愿连累程双因而向侧面让开两步和她拉开了些距离说:“很不幸我竟然被你们看成了和那些倭狗一样身份的侵入者。族长前辈,你们奋勇杀退倭国部队很令我佩服;不过我要斗胆问三叔公一句,当你们痛砍那些倭国兵时对方可曾主动接受了冲撞你们宗族的惩罚而引颈就戮呢?”
“哪个有点血性的人临死会束手就擒而不反抗?何况是那些只剩下兽性而毫无人味的倭国兵?”三叔公不解的回答了小可的问题。
小可笑道:“既然你们知道但凡正常的人都要反抗,像我这么个四肢健全、能跳能跑再正常不过的人当然不会勤等着被你们杀啊?你们不是要杀了我以维护那古板的族规吗?请问你们夏家村哪一个敢动手取下我的人头?请站出来!”
谁曾想到这刚刚还笑嘻嘻的小光头三两句话之间竟变得犹如战神附体一般威不可当,他缓慢转头用直愣的眼神扫视全场,村民们慑于他的勇悍谁都没敢接下他的话,更没人敢上前一步。大表哥和二表哥原本在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小可被除掉的好戏,然而当他们的目光与小可的眼神接上以后这哥俩心中各自一凉,都有些怯了;小可的双眼看到他们以后却丝毫没在这哥俩脸上停留,在他眼里这下任族长的两名最佳竞争者不过是和寻常村民同样水平的普通人而已。
族长一声轻叹并用极低的声音对身旁的妻子说:“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东西,它们未必完美,却值得我们用生命去守护。”这句话别人未必听得到,却没能逃过小可的耳朵。
小可心说:“原来这族长也不是一味的嗜杀成性,他对先辈留下来的族规原来大有芥蒂。然而他身负着为全族人命运方向掌舵的使命,作为掌门人他却又不得不坚定的维护族规的权威。
这就如同我们在文化传承与现代科技之间的取舍问题上为难一样。祖先留下来的东西并非样样都是最好的;然而我们接受到了西方全新的科技路线并一路加速跑而冲在了世界的最前头,我们回头再去看那背了数千年而压在身上的行囊,里面装着祖先留给我们的礼义廉耻和好多现在看来有如累赘的东西。为了轻装上阵我们真的应该一股脑的扔掉祖先留给我们的那些不完美吗?没有信仰和精神底线的继续领跑全世界是否能够一路高歌猛进而不会误入歧图?如果忘记了过去离迷失还会远吗?”
族长在小可心中的形象重新变得高大了起来。只见这位长者为了维护夏家尊严而站起身来走到厅中央,他环视众人说:“你们可知我们生活的这桃源谷名字的由来?咱们先祖给这地方起如此一个名字可不是为了风雅,实则是在宋末之时先祖为了逃过元朝的兵锋而避祸于此,这“桃源”实为逃元之意。我们的祖先躲到此地并不是怕死,只因不愿受那丧国之民的窝囊气而已。咱们夏家自宋朝传承至今已愈千年,我们家族始终没被社会淘汰凭的可不是龟缩在谷里避祸这么简单,想要生存下去就要有一股不服输、不低头、不怕死的精气神儿。你们现如今都过上了安稳的好日子,讲起那些为家族拼命的场面话个顶个的能说会道;然而人家当真站在面前指着你们问谁敢和他拼命时,这几十号人反倒被人家将了一军。我夏家先祖以勇武而威震华夏,看到千年后的子孙竟然是这副草包模样,唉!”
他转而对小可说:“很好!你很有骨气,但愿你的勇敢能坚持到你最后一口气。今天让你见笑了,我们名为一个大家族;其实不过是同一姓氏的数家寻常乡农凑在一起而已,这打架斗狠的事恐怕还得我这族长亲自出手才行。我这做族长的平日里作威作福;总不成到了该玩命的时候却要乡亲们打头阵吧!小伙子你叫小可是吧?小可,咱爷俩这就过两招?”
小可笑嘻嘻的反问道:“你不是要杀我吗族长前辈?怎么听起来您只是想向我这晚辈赐教几手似的?”他心里清楚,程双的二舅其实并不想杀人的,身上族长的位置上他也有自己不得以的难处。
族长夫人轻轻咳了一声竟跟随在丈夫身后走下了厅来。她在族长和小可中间站定并隔开了两人,寻常看客都以为这位和族长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夫人定然是为丈夫的安全着想而行险想要劝开二人,她如此站位这一老一少为了防止伤到她定然谁都不会贸然出手的;更有些感情戏看得多了的村民就在想“族长夫人果然忠义,看样子就算要她替族长去死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轻轻握住了丈夫的右手想要劝开二人,然而她还没开口族长却脸色一变喝道:“这宗族大会上哪有你个妇道人家说话的份?赶快回你的位置上去!”
族长可是个老江湖,夏家已经摆明了要小可的命,这小子伸手间就能逮住她作人质来要挟族长,他夫人竟然天真到看着对方个笑嘻嘻蛮和气的青年就以为对方不会伤害她而敢于上前劝架,她如此不知深浅岂不是在拿自家性命来考验小可的人品吗?
然而小可的反应却使得族长心里一暖,小可竟然当即退开了两步以保证不会伤害她。族长相信以小可的智力必然完全清楚自己可以借此机会逃脱的;以他的武力也完全有把握能够得手,他在生存与底线之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族长暗暗赞叹并在心里改了主意,只不过照顾到族人的心情他并没立即说出这想法而已。
族长夫人向大女儿使了个眼色,夏洁很快领会了母亲的意图,她轻推了弟弟一把并在二表哥耳边说了几句话,二表哥“噢”了一声便上前大声说:“爸!这小子不是不肯伏法吗?让我来对付他。”
族长夫人就着儿子的话说:“对,上阵父子兵!知秋,立冬代你出战不是也一样吗?”她多年来从没在宗族大会上发过话或下过任何命令,然而今天为了大局她还是做了出格的事。
小可自然也不愿和这位他非常尊敬的长辈动手,于是他说:“舅妈,呃……族长夫人说得对,我和立冬兄是同辈,当然应该让我未来的表哥出手才是。”
二表哥临上场时夏洁拉过兄弟并低声提醒他道:“立冬,你要当心他的步法,这小子练过拳击,而且他还会些警用擒拿术。”她说罢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程双一眼。
二表哥自然也猜测得到小可的擒拿术是学自程双的。他一股妒意顿时涌上心头;站在他对面的大表哥也恨恨的直用眼睛剜着小可,大表哥若是有着同堂弟一样强壮的身板定然也要加入战团上去狂殴小可一顿以解心头之恨,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心迹。
小可心说这姐弟俩武艺一脉相承,大表姐心思缜密擅长偷袭;这二表哥满脑子都是肌肉,对招式的应用定然不如其姐,但他的力量和抗击打能力却比夏洁要强得多,与他正面对决、由其是到拼命之时他可是个比大表姐要危险得多的人物。
好在这夏立冬心浮气躁很容易冲动,小可为了引得二表哥恼火便先使一计,他接过大表姐的话说:“美女大表姐说得没错,我的擒拿手法只学了些皮毛,都是晚上临睡前做热身运动时程双教给我的。”
程双哪想到这小子会在这紧要关头当众说出这等疯话来?她发现好多人都在瞧着自己,脸上一热不禁难为情的低下了头。然而除了她那两个表哥以外并没有谁真正在意她是在何等情况下教授小可武艺的,现代人的生活和感情观念几乎都是这样前卫,当大家都前卫的时候道德水准线也就于无形中在人们默许之下降低了下去。
人家小情侣用擒拿格斗术当前戏别人眼红又有什么用?谁让程双看上的是他小可而不是那堂兄弟俩呢。人们只是在佩服程双,她竟然能把小可调教得在那三兄弟合围之下全身而退,并且能让大表姐的偷袭失手,他们并不清楚小可除了和程双学了些警用擒拿术之外还有其他的际遇,因而认为程双这个家族中唯一的警察真是个好样的。当然,程双本来就是好样的,换成另一名警员定然无法把融入了解剖学的现代擒拿术精髓都讲解、教授得如此精湛,明师虽然未必出高徒;然而暗师出高徒的可能性却要比前者低出太多,低到了几乎不可能的地步。
夏立冬要代替族长和小可对决,做父亲的总不能驳了儿子的一片孝心和他在族人面前的面子吧?族长看出小可是个足与儿子匹敌的敌手,他也提醒了夏立冬要他小心些,然而二表哥压根就没把小可当回事,甚至忘记了小可一个眼神就曾让他双脚不听使唤时的强大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