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苏大小姐的病情很快便传出了风声,闻讯者有惋惜的,自然也有拿来当八卦看笑话的, 苏慕莲一下子就从都城有名的闺秀之一成了有些人口中的筐底白菜。随着衡阳王妃和长乐王妃替族中子弟向苏府做媒的事无声无息不约而同地搁置下来, 其他媒人也都没了动向。
两天后, 兰明淮忽然在御花园中召见了顾微雪, 她奉诏前去时, 在园中看见了聂蓁和盛凝薇,还有苏大学士夫妇。
她此时已大概料到了什么,走过去一一见了礼后便等着兰明淮开口。
“洛英, ”这位北星国君年纪虽小,但该端的皇帝架子端得还是很足, “苏小姐择婿之事, 听闻你给了苏卿家一些意见。”
顾微雪抬起头迎上了兰明淮的目光, 此刻两人眸中彼此都只有四个字:心照不宣。
这个小皇帝,明明当天把她在苏府相面之事当做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这会儿演起来倒是和他小叔叔一样能入戏。
她垂眸礼道:“回陛下,微臣只不过是观苏小姐面相,依照所学实话实说,并不敢左右苏府择婿大事。”
“嗯——”兰明淮似沉吟着应了一声,笑笑, “那也好, 本皇今日也想为人保个媒, 不如你也帮着看看?”
言罢, 便吩咐内侍传人入园。
不到片刻, 江泰就引着一个着宫内禁卫服饰装扮的青年走了进来,显然是早有准备。
来人向着园中众人由尊位依次行完礼后, 说道:“下官宫中禁卫佐领,郑冶。”
他官位比顾微雪高,其实并不必问候她,但他说完这席话却转过眸向着她淡淡笑着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郑冶,”兰明淮道,“你之前对本皇说,是想向哪家闺秀求亲来着?”
此时众人心里皆已有了谱。
“回陛下,”郑冶跪地施了个大礼,“微臣斗胆高攀,想苏大学士府上的大小姐求亲。”
少年国君扬眸看了顾微雪一眼。
盛凝薇一笑出声:“既是陛下做媒,又何须保荐,只需一道赐婚圣旨便是。”
兰明淮也不避讳,爽直道:“又并非什么和亲出使,这种寻常姻缘之事就不必麻烦两位皇叔费神了。何况,苏慕莲如今有心病在身,怕是逼不得,本皇也不愿被人家说仗势欺人。”
盛凝薇牵着唇角没再说什么,一旁的聂蓁兀自不言不语地喝着茶。
“陛下,”顾微雪收起了落在郑冶脸上的目光,“郑佐领是否是苏小姐命中之人微臣不敢断定,虽然他命中确实只有一妻。”
苏大学士闻言,立刻有些复杂地和自己妻子看向了郑冶。
“若有断定两人是否有夫妻之缘,还需要让苏小姐亲自来验证。”顾微雪转向苏氏夫妇,点到即止。
苏大学士沉默片刻,站起了身,向着兰明淮拱手施礼:“陛下,小女尚在病中,微臣与拙荆便先行告退了。”
兰明淮点头应允。
郑冶有些踌躇地望着苏氏夫妇离去的方向,目光有些焦急,他下意识撇眸看向了顾微雪,却见她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倏地恍然。
“陛下,”他当即一拱手,“微臣也先行告退了。”
兰明淮翘起唇角笑了笑:“去吧。”又道,“好好做你的事。”
花园里转眼便只剩了四个人。
于是聂蓁放下了茶盏,也起身告辞离开了,走出园子没多久,盛凝薇在后头叫住了她。
“弟妹要去苏府,不如一道吧。”盛凝薇说。
“苏府?”聂蓁讶而一笑,“二嫂误会了,我是打算回聂宅。”
盛凝薇微愕:“你就这么算了?她摆明了是在讨好皇上,你这些时日如此亲近她又有何意?”在她看来,这回自己和聂蓁都闷声吃了亏,好好的本族子弟却被人家嫌弃看不上,到头来陛下还要给一个小小的佐领保媒,怎么想她和聂蓁彼此都应该对同一对象有些不顺心才是。
“二嫂这话说的有些深,聂蓁不是很明白。”她似略有歉意地笑笑,“那日苏府相面,是我与二嫂为自家人争论不下才临时起意让她来的,她又如何能未卜先知?”
盛凝薇有些语塞,聂蓁把话说得这么坦荡直接,她反倒觉得那一丝怀疑不知从何说起。可是她就是觉得这件事很奇怪,直觉也告诉她,郑冶就是苏慕莲等的那个人,但……要说是个套,好像又确实无法分析。
聂蓁看她表情,又续道:“她是否在迎合陛下我不关心,其实我一向对这些事是宁可信其有的,所以后续之事我也不想掺和了。二嫂有孕在身还是要少动气,保重身体为要,聂蓁先告辞了。”
***
长乐王府。
午后,夏日热气正是蒸氲之时,息澜院里竹意青翠泛着微微凉意,斑驳光影里,竹荫下一张青竹摇椅上靠坐着一人,闭着眼睛像是在午睡。
聂蓁刚走进院子,侍女便从身后跟了上来:“王妃,听说苏大学士已经同意了大小姐和郑佐领的婚事。”
“是么,”聂蓁也不意外,“大小姐的病呢?”
“好了。”
她若有所思:“嗯……知道了。”又道,“去拿张冰丝薄被来。”
侍女向院中一看,了然,点点头便去了,没过一会儿就抱着张叠好的薄如轻纱的冰丝被来交给了她。
聂蓁这才向着院中那人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离他还剩大约十步左右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睛的人却忽然醒了。
“站住。”他甫一睁开眼,便几乎同时丢出了这两个字,冷含杀气。
聂蓁不由一怔,脚下一僵,停在了原地。
兰雍转过头看见是她,眼中厉色才慢慢消褪,抬手撑在椅子扶臂上揉了揉额角,语气又变得有几分淡然慵懒:“坐吧。”
聂蓁有些尴尬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轻咳了两声,抱着薄被走过来在一旁的石桌边坐了下来:“是我吵醒了王爷么?”
“是我浅眠。”他说着,又懒懒靠了回去,但却没有再闭上眼睛,问她,“有事?”
又似如往常般的对话,聂蓁也就很快从尴尬局促中恢复如常,笑道:“也不是有事,就是有些问题觉得好奇。”她看了看他,“是关于洛女傅的。”
他撇眸看过来,须臾,语气淡淡的:“她怎么了?”
“此事还要从我帮堂弟保媒向苏大学士之女提亲说起。”聂蓁说完,又摇摇头,“也不是,应是要从苏大小姐的姨母主动向他提起苏大小姐,意图撮合他们说起。”
接着,她便将自己保媒上门遇到盛凝薇,顾微雪苏府相面,还有几乎尽人皆知的苏慕莲患相思病引发失心疯,又到今日兰明淮亲自为禁卫佐领保媒之事从头到尾无一遗漏地转述了出来。
兰雍在听的过程中,有好几次弯起唇角笑了笑
“虽然臣妾话是这么对衡阳王妃说的,”聂蓁道,“但其实我也真的好奇当日洛女傅说的是真是假。照理说,谁也不可能事先知道郑冶和苏慕莲的事。”
他轻轻一笑:“她既会识人相面,又何须事先知情。我看她当时在苏府已是胡诌,苏慕莲从头到尾都在装病,而她既看了出来,便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帮苏慕莲推了两边王妃来保媒的亲事,还一箭双雕地帮这痴情女子设了个试情郎的试金之计。郑冶通过了这个考验,如今对苏府来说自然是皆大欢喜。”
聂蓁眨了眨眼睛,似了然又似讶然:“所以那时她就那么站在了苏大小姐那边?我虽看出来她是在帮苏府推我和衡阳王妃,但我原本以为她只是不想明显地站在我与盛凝薇任何一边,及至今日,我又以为她是摆明态度与陛下同仇敌忾的。”说着叹笑着摇摇头,“万没想到她居然从头到尾是在帮苏慕莲,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兰雍淡笑未语,拿起手边的茶壶倒了杯茶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等等,那如王爷所言,是否苏慕莲的姨母也……”见他微一颔首,她尚未说完的话便滚了回去,“我还当她只是不想与盛家结亲才来主动接近我,原来一开始便打着成全有情人的主意。”
“这可只能说是洛女傅与她们苏家的女人太有默契了。”她虽这么说,但却满腔豁达地哈哈笑了起来。
“不过……”聂蓁半眯着眸瞧着他,“我记得王爷您可是不信这些相术的啊。”
“是不信。”兰雍弯唇浅笑,说道,“不过,这是她会做的事。”
聂蓁看着他,颇有意味地挑了挑眉梢,拉长了声音:“哦——王爷对洛女傅确实很了解。”
兰雍喝茶的手一顿,抬眸,淡淡道:“她有什么值得我了解的?不过是容易猜到而已。”
“能猜到那便是知己知彼,也未尝不是一种了解嘛。”聂蓁笑意然然。
他拿起书,喝茶,似无意于继续这个话题。
“王爷,王妃。”大管家从月门外走了进来,冲着兰雍和聂蓁行了个礼,“今年避暑季快到了,内务府那边已派人来通知各府和署衙提交随行名单。”
“署衙……”聂蓁忽然想到什么,“对啊,那就是说宫学也会派出随行官员了。”
兰雍继续看着书。
“不过侍读女傅职衔太低,恐怕轮不着她。”聂蓁仿佛在自言自语,凝眉忖了半晌,眸中陡然一亮,“有了!”
她转过头:“王爷,这回臣妾想邀洛女傅同去,您可千万别从中作梗啊。”
兰雍落在书上的视线连偏都没偏一下:“我没那么闲。”默了默,却又问道,“你邀她去做什么?”
聂蓁立马流露出打探的神色:“王爷觉得好奇?”见他不理会,又故意叹了口气,“那王爷就是不满意了?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臣妾总不能让王爷去避暑还眼见心烦的。”
兰雍看着书,沉默了片刻,忽然正身坐起。
“我没这么说。”他起身站了起来,刚动了一步,又顿住,转回头又对聂蓁说道,“随你。”
言罢,他便拿着书径直走了。
一袭风华清冽的玉色长衫很快消失在了竹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