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程筝然怔然。
从王跃悲伤的表情,她能猜出结果肯定不好。但亲耳听到那女人去世的消息,仍免不了叹息。
王跃陷在自己的回忆中,没注意到程筝然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
“依依是个傻丫头,她从来不知道谁是真正对她好,谁只是玩她。她要是认准一个人,就是一心一意对他好。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改变主意。”
“女人就是这样,爱上一个人,就要死要活的。”
程筝然想,王跃口中的“依依”就是故事中的小护士。
找到倾诉伙伴,王跃打开话匣子,过往的烟云一下子浓郁,在眼前呼啸而来,压迫着他的心脏,让他难以呼吸。
“我和依依是同学。小时候家里长辈总拿我们开玩笑,说以后那丫头就是我老婆。小时候依依就是个黄毛丫头,字面意义上的黄毛丫头。长得又瘦又小,脑袋上的毛就几根,都扎不住辫子。有时候镇子上的小混混堵住她收缴保护费,她就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摸在袖子上。我怎么可能娶那样的女人?
后来,我们上了初中。依依还是那副邋遢样。我开始交朋友。学校里的女孩子都很漂亮。
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学习好的女生很受欢迎,像依依那样的好学生就很受欢迎。我虽然成绩不错,但优异的成绩反而不能引起我的注意。学校附近有网吧,网吧里的女网管才够劲。我腻歪了女学生,和女网管打得火热。
有一次放学,依依拦着我不让我去网吧,我骂了她,还推了她一把,那次她好像哭得很凶。此后她都没有主动找我。
再后来就是高中,她忙着学习,我忙着谈恋爱。一摸结束,家里人发现我们俩的成绩差距太大,把我喊回家,狠狠批评了我一顿。当时依依也在场。我记得很清楚。我妈问我,要是我们上不了同一所大学该怎么办?依依想都没想就说‘上不了就上不了,又不是非要在一起。’我很诧异。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开始发了狠地学习。
认真学习的时间太短,我还是落榜。第二年,我考上依依上的军校。她学护理,我就跟着她学医。她留在部队当护士,我就当医生。她喜欢硬气的士兵,我就应招士兵。总之她喜欢什么我就做什么,但她总是不开心。”
王跃满脸落寞,说起过往,他也不知道高兴多些还是悲伤多些。那段年少无知的岁月,他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很难一言以蔽之。
程筝然觉得王跃可怜,又觉得他活该。那姑娘喜欢他的时候他不当回事,等那姑娘认定他是个渣男,他又追悔莫及,摆出一副痴情的模样,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不知什么时候,依依认识了萧逸。在部队,女人少,但不是没有。就在这种情况下,萧逸仍然是女人堆里的宝贝。好像萧大少无论走到哪里,女人缘都很不错。他天生就很会款待女性,无论是恋
父的,还是有母性情怀的,萧大少都能通通搞定。”
王跃瞪着萧逸,咬牙说出这一番话,程筝然觉得滑稽,扑哧一笑,“这是传说中的老少通吃,少女师奶杀手。”
王跃看主人程筝然,无法想象,他很痛苦,她还能笑得出来。也罢,等他说完,她就再也笑不出来,先让她得意一会儿。
程筝然并不是笑话他。只是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故事终将以悲剧结尾。在哭和笑之间,她宁愿选择笑着迎接结局。
“依依认识了萧逸,对他很好,就像曾经对我那样。我每天看着,等着。等萧逸像我一样让依依伤心,我再出现,用事实告诉依依,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会真正对她好。没想到……”
“没想到萧逸对你的依依很好。”程筝然接过王跃的话头,替他说完,“依依和萧逸两情相悦了。那时候你才发现,原来情侣之间的相处模式除了任性矫情,还可以温情如水。”
王跃脸色煞白。
“依依,也说过同样的话。”
程筝然一愣。
王跃看着她,像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很多时候,你们很像。不是模样,不是性格,而是对一件事的看法,出乎惊人的相像。我都忍不住猜想,是不是依依舍不得这个世界,才重生到另一个人身上。”
把自己当成另一个女人的替身,不管是谁,都忍不住委屈,更何况是一直以来活得顺风顺水的程筝然。自从母亲去世,父亲都很宠她,后来遇到陆晨宇,也是被陆晨宇捧在手心里的。分手后,又是萧逸鞍前马后。短短二十多年来,她活得安逸。乍然听到王跃的论断,一下子六神无主。
程筝然一言不发,王跃以为她不信,又加了把火,“依依是为了救他才死的。他觉得对不住我,亲手卸下枪支,交到我手里,让我处决他。我想蹦了他,又害怕依依怪我,最终只是照着我身上的伤痕给了他一枪。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程筝然失去所有言语。
萧逸的过去,她知道的很少。她没有主动问过,他更没有提起。他们之间,隔得很近,又隔得很远。一个月以后他们结婚,如果那时候她喜欢他,她就嫁给他。这是他们说好的。
萧逸花名在外,她总觉得他戏弄她。但世情从无绝对,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雪山上萧逸以命换名后,她就发誓绝不轻易放开他的手。
程筝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说道:“我和萧逸之间的感情问题,我们自然会解决。我既然喜欢他,认定了他,就得相信他,所有一切是非,我要亲耳听到萧逸解释。除此之外,你说的所有一切,都是挑拨是非。”
王跃没想到程筝然会有这种说辞。
这女人每时每刻的冷静都让他自愧弗如。
王跃是医生,选修过心理学。心理学上对人的情绪有解释:大脑中主管情绪的神经突出又粗.又短,主管理智的神经突出又
细又长,因而大脑判断情绪的时间要远远短于理智判断的时间。因此人都是情绪化的。
但程筝然的做派却颠翻了人的生理基础。她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每句话,都无比严谨,完美的无懈可击。如果不是真的极度信任萧逸,就是心机极度深沉。
王跃默然。
程筝然并不是真如表面上那般镇静。她只是不相信王跃而已。
王跃说萧逸只是失血过多,但萧逸迟迟不醒。王跃说萧逸身体并无大碍,但萧逸住的病房比ICU还要高级。王跃看似放.荡不羁,在雪山上救了他们,但他口中的“依依”,那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她无从判断真假。
程筝然到底是见识广博的千金小姐,不像普通女孩子一样遇到危险会手足无措,也不会在暂时安全后高兴得忘乎所以。现在她和萧逸被困在这个陌生的医院里。并没有真正脱离危险。
王跃站直身体,轻叹一声,从旁边的仪器中抽出针管,“不见棺材不掉泪,真是个傻孩子。既然你想听萧逸亲自告诉你依依的事,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程筝然大惊,伸开双臂挡在王跃面前,“你做什么?”
王跃举着针管,眯着眼睛看光线下的液体,“我想要做什么,不是你能拦得住的。程小姐,我是个医生,我不会把医生的荣誉浪费在一时兴趣上。”
程筝然默默让开。
王跃说得对。如果他想做什么,一早就做了,根本不需要当着她的面,这里根本就是他的地盘。即使她要阻拦,也拦不住。而且,她不相信他这个人,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医术和医德的。
纤细的针头扎进萧逸的胳膊,睡梦的萧逸微微皱眉。
王跃起身,收起针头,单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一个小时后,萧逸就会苏醒。这期间如果他发烧,一定要按铃。我会赶来。”
王跃吩咐得仔细,就像一名尽职尽责的优秀医生。说完,转身离开。
程筝然看着王跃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样一个人,时而冷傲,时而狂狷,时而邪魅,时而一本正经。让人分不清真假。
程筝然坐在病床旁边,看着萧逸熟睡的容颜。
长长的睫毛,俊挺的鼻梁,弧线优美的下颌……
程筝然微微叹气。她怎么这么命苦,遇到一个男人,是个演技派,骗了她四年。好不容易看清那男人的真面目,遇到了另一个男人,以为是真命天子,但又是个不省心的。周围莺莺燕燕不断,程筝然想起以后要不停处理这男人的前任以及前前任,都忍不住头大。
“筝然……”
程筝然看着萧逸发呆,不知何时他睁开眼,浅笑着叫她。
刚睡醒的萧逸有点孩子气,头发贴在额头上,眼睛里揉满了碎光,可爱得无以复加。程筝然心中一动,摸上他的额头。
“你醒了。王跃的药真有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