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紫砂茶杯里的茶水随着一阵强烈的颠簸晃着,奇怪的是,并没有一滴洒出来。
郗屹湘看着面前的这呈三足鼎立态势摆放的茶杯,围绕着那只方壶。那方壶也稳稳的,动都没动。可是她人却被这一阵机身的晃动颠的难受。
她抬眼看看坐在斜对面的叶崇磬。
他正在翻书。
听到机长说此刻天气状况不佳、遇到气流云云,他也没抬头,翻了一页书,又翻一页。
陈太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上了飞机便睡着了,此刻正轻轻的打着鼾。睡梦中也皱着眉头,将她身上盖着的薄毛毯裹的紧紧的。屹湘看着,想着她刚刚见到劫后余生的她和叶崇磬回到茶场的那一刻,抓着她的肩膀几乎没揍她的凶样子——未见过陈太发那么大的脾气,她几乎都吓呆了。对着她大发脾气之后,又对着叶崇磬念。紧接着便仔仔细细的查看他们两人身上有没有严重的伤势。其实最后一段路,他们俩是自己走回去的,怎么可能有严重的伤?可这固执的老太太就是不相信——叶崇磬那撞的肿起来老高的后脑勺立即被她眼尖的发现了。
叶崇磬始终没有出声说起自己哪儿不舒服,他在回茶场的路上泰然自若。没人发现他不妥。她就更没有留意到。
等人从急救箱里拿出冰袋给他,他也是自己草草的敷了一下,说:“消肿就好。”
除了他自己,所有的人都坚持他们该立即返程。
他看了眼她,才说好的我们立即回去……
按照他的想法,他们启程回北京就好。但屹湘没有同意。她说我们还是先回长沙。我觉得你有必要做个全面检查。她担心他头上的伤。
叶崇磬起先说,就碰了一下而已,再说,若是真伤到脑还能拖这么久。但看着她和大家的脸色,没有再坚持。只说,幸亏现在在假期,还有时间可以耽搁。
谁知道,好的不灵坏的灵,他们此刻就真耽搁在了……空中。
屹湘看着舷窗外面。漆黑黑的,一点光线都没有。飞机已经到了城市上空,可是天气原因,暂时无法降落。
陈太还在沉睡,叶崇磬照旧翻着书,只有屹湘,心浮气躁。
叶崇磬在翻书的间隙慢慢的说了一声:“放心吧,机场又不会跑。”
屹湘听了,扭头回来看着气定神闲的他。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还不是……她的目光落在他拿书的手上。手背上蹭伤的位置,划痕呈深红色,看起来就刺目的很。他脸上也有点擦伤。
她沉默着。
他将书扣在桌上,拿起那小巧的茶杯来。是从茶场带的古丈毛尖。那么匆忙的离开,杨场长仍有条不紊、效率极高的按照以往他离开的惯例,替他备好了要带的东西。也没等他吩咐,就另外替屹湘和陈太也准备了一份特产。最好最讨她们喜欢的,应该就是这今年的新茶。
“喝口茶,定定神,也就是了。”茶有些凉了。香气也几乎荡然无存。但在口中滞留时刻,舌面的温度烘了一下,慢慢的却有些回香出来。喉间甜甜的,很舒服。
屹湘待要阻止他喝冷茶,已经来不及。
那小茶杯在他指间转了半圈,重新被放回到桌上。四方壶、四方杯、四方的茶盘,什么都是四四方方的。稳妥而安定。
两人都看的出神。
机身又一阵颠簸,这回茶都洒了出来。
屹湘按了白毛巾在茶盘上,等颠簸过去,副驾驶从前舱出来特地解释,说接到地面批准,十分钟后可以降落——她听到叶崇磬说这样没什么跟机长说缓着来吧……她还没说什么,刚刚醒来的陈太开口就说缓什么缓,一刻都不能缓,若能打开舷窗将你们俩丢进哪个医院去,我立刻就做了。
叶崇磬跟屹湘同时笑出来。
屹湘说,我没事。
说着摆了摆手。她手上的伤口都擦了药。也红肿也疼,浑身肌肉开始酸软,但她没有严重的问题。
叶崇磬没有出声。
空乘过来收好了茶具。飞机在十分钟后安全降落。
已是午夜,还在下着雨,叶崇磬坚持不肯让屹湘跟陈太陪同去医院,吩咐司机将他在医院门口放下来,直接送她们回下榻的酒店去。起初屹湘是同意了,不料在他下车之后,满以为会看着车子送走她们的时候,屹湘回身跟陈太说了几句话,便如灵猫一样紧跟着钻出了车子。
车子离开,她睁大了眼睛瞅着他,问:“还不走,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轻咳了一下。
她霸道而不容商议的,已经走在了前面。
叶崇磬跟上去,撑着伞,分了一大半给她。
从医院大门到急诊部,距离不远。他们俩走的却不快。
屹湘腿上酸软无力,这是骑马跟坠崖的后遗症,她心知自己走路的样子恐怕都已经变形。叶崇磬是运动惯了的人,他走的慢,则是适应着她的步子。
夜间值班的医生对这对深夜就诊的病患格外的有耐心似的。她先检查了屹湘,对她的鉴定为表皮擦伤,并且看了她的伤口处理状况后,表示处理得当,开了消炎和止痛药给屹湘,说明白消炎药要吃但止痛药备用。
屹湘看看止痛剂药的名字,只点了点头。
医生对叶崇磬的检查要仔细的多。
屹湘在急诊室外等了很久,隔着布帘子,她既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也听不到这对医患的交谈内容,只知道她等了快二十分钟,护士才推开布帘子。
医生一脸严肃的回到桌边坐下来,开了几样单子。
叶崇磬坐在床上,看屹湘在门口站着,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紧张,他又咳了一声,那医生先回了头,又对着屹湘说:“怎么这么晚才来医院?”
屹湘见医生低头奋笔疾书的模样,心里一慌,急忙问:“很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