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凌青菀过得浑浑噩噩。
所有的情绪都涌向她,似奔腾的潮水,快要将她淹没。
她明明之前还为安檐的无情而悲戚难过,可转眼间听到了他的坦白,她更难过。
她立在两难的境地。
安檐希望她配合石庭,及早从凌青菀的肉身里解脱出来。
他希望她可以有个自己的人生。
她也希望自己能有个属于自己的人生。安檐说得不错,她一直在尽义务。
她在做好凌青菀,而不是她自己。
对家人、对安檐,她总是替他们考虑更多,没有责备,哪怕不悦也承受着,觉得亏欠了他们的。
可生活不是这样的,她卢九娘也不是这样的。
她曾经和卢珃相依为命,闹起脾气来的时候,也是天翻地覆的,能把她自己和卢珃都气哭。
她曾经和王七郎相恋,可是她也会发火,甚至打闹。
现在,她哪里有这些?
她也想早点走!
“安檐,我愿意早点走,但是我不能带走你。”她对安檐说。
走了之后,她不会回头,不会和安檐又牵扯。不管安檐将来如何,她总算没有偷菀儿的爱人,她没有辜负菀儿。
至于安檐......
安檐说“一个人的感情不能面面俱到”,那么她卢玉的感情也不能。
她能顾得上凌青菀,就顾不上安檐。
安檐也说“一个人无法选择,是怯懦无用的,并非慈悲”,那么她需得做个选择,而不是左右顾盼。她现在不选择,对自己和安檐,也不是慈悲,而是祸害。
她选择忠诚菀儿,她不会带走菀儿的爱人。
想明白之后,第二天,凌青菀找到了安檐。
她跟安檐谈:“我从菀儿的肉身里出来,我要自己走,你不必等我五年。往后你如何对凌家,是你们的事,我不牵扯其中。
这个局,不是我布置的,我只是被迫涉足其中的棋子,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我是顾不得了。我离开之后,不会再和你有关联,你不要找我。”
安檐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仅仅是像个大人,用种慈悲宠溺的目光看着任性的孩子。
他眼眸温柔,似掬了一捧的水,绵软看着她。
凌青菀的心,顿时就有千万根针齐攒,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爱慕安檐,可是她从未想过带走安檐,因为她一直以为,安檐爱菀儿,她不敢奢望。
现在安檐告诉她,他对菀儿是懵懂的兄妹之谊,从未情根深种;对她才是男女之情,深入骨髓。
这些,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却也让她毫无准备,手足无措!
她好似在绝望中看到了火光,很想扑过来,却又知道不能!
“你能答应吗?我走了之后,不要等我,不要找我。”凌青菀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悲切都敛下去,问安檐。
她眼眸倔强。
安檐微笑,弯腰轻轻抱了她,低声道:“傻孩子!”
凌青菀就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安檐,你别让我不堪。”凌青菀继续道,她的声音已经潮湿了,沉沉的,似乎浸湿了泪水。
安檐却笑笑,不解释、不狡辩,只是低声呢喃着说:“九娘,你真是个傻孩子。”
凌青菀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想到安檐素来是做了之后再解释,没必要事前说得那么清楚,于是她沉默了。
“能遇到你,我也是值了。”凌青菀低声对安檐道,“你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事。假如我从前就遇到你,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可见,我们的缘分还是太浅了。我还是走不到那一步,安檐......”
“会走到的,你心里有我!”安檐却笑了,温柔缠绵在她耳边说,“你会为了我,走到那一步的。九娘,我值得你努力,你知道的。”
这话,甚是自大。
但是,他说得是实情。
他的确值得。
凌青菀就哑口无言,任由他抱着她。
到了九月十四,石庭给皇帝看病的第四天,皇帝的眼睛终于好转,能看得清。
皇帝非常高兴,派人请石庭去复诊。
凌青菀换了药童的衣裳,替石庭背了药箱,跟着石庭一块儿进宫。
她在皇帝寝宫门口,又遇到了安檐和安肃。
凌青菀将头低下去,安檐不动声色,装作没有看到。
安肃却留意到了,微微蹙眉。
“那不是菀儿吗?”安肃在心里想,“她扮作药童做什么?”
而后,安肃想到凌青菀擅长医术。
难道,她也给皇帝看病吗?
“那是菀儿吗?”安肃悄声问安檐。
安檐点点头,道:“是的。”
安肃又蹙眉。
安檐却不再解释,好似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安肃不知道安檐搞什么鬼。
不过,凌青菀医术极好,安肃是知道的。
能治好皇帝就行了,管它是谁治好的呢。
安肃就重新装作若无其事,立在那里。
“官家,您的龙体已经逐步健朗,小人替您修改药方。”石庭请脉之后,对皇帝道。
皇帝点头。
石庭就把他上次开的药方,稍微修改。
一堆药材后面,石庭加了“制大黄二钱半改为三钱。添:九香虫二钱半,法半夏三钱,赤芍药四钱,高良姜二钱,制香附三钱半,制附子二钱,肿节风七钱,每日一剂,共八十剂。”
这次的药方比较稳定,需要皇帝服用将近三个月。
等石庭写完,内侍宋太监照例,把石庭的药方拿给太医们过目。
五位太医,这次有四人同意石庭的方子,于是内侍拿了药方,去照方抓药。
凌青菀跟在石庭身边,垂首恭立。
皇帝没有留意到她。
“中洲,你可愿意到太医院供职?”皇帝问石庭,他声音虚弱嘶哑,和两年前相比,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皇帝非常亲切石庭的字。
石庭之前是拒绝的。
但是,他想最近需得频繁进入宫门,才能早日帮卢九娘达成夙愿。
所以,石庭接受了:“草民祖上是游医,假如能做名御医,草民的祖辈泉下有知,亦会欣慰。”
上次他给皇帝看病,皇帝也问他要不要到太医院供职,石庭一口回绝,没有半点犹豫。
这次他答应了,反而叫皇帝意外。
“朕得此良才,亦甚欣慰。”皇帝道,然后喊了内侍,“拟旨,封石中洲为太医院院丞。”
内侍微讶。
石庭也有点吃惊。
凌青菀更是惊讶。
太医院院丞,是仅次于提点的官。太医院一般设提点一名,院丞两名。
多少人在太医院熬了一辈子,就等着提拔,结果石庭后来者居上,直接成了院丞。
“微臣谢主隆恩!”石庭立马跪下磕头,非常喜悦的样子。
他哪里将一个院丞看在眼里?
他无非是哄哄皇帝高兴,让皇帝有点成就感。
皇帝脸上,果然有难得的喜气。
内侍帮着拟旨,又传了大臣进来,加入润色,皇帝这才盖印,拿去太医院宣读。
石庭跟着去了太医院。
很快,他就捧了圣旨和太医院院丞的印章,回到了皇帝的寝宫。
他们回来的时候,冯贵妃和王淑妃又在皇帝跟前。
皇帝有点烦躁。
王淑妃坐在皇帝的龙榻旁边的锦杌上,小心翼翼给皇帝喂药;而冯贵妃,脸上虽然有笑,眼睛却紧紧盯着王淑妃。
她生怕王淑妃夺了她的宠爱。
皇帝从来没有临幸过冯贵妃和王淑妃,太后安慰她们说皇帝龙体抱恙,让她们等。
如今,王淑妃凑得更近,这让冯贵妃忧心忡忡,生怕王淑妃抢在她前头,得到了圣恩。
石庭说皇帝颅内长了东西,已经快两年了,根本不可能治愈。那肿块越来越大,逐渐压迫清阳,所以他眼睛会看不见。
现在好转,过不了半个月,还会再次复发的。
等到时候再复发,只怕就难以回转了。
石庭觉得要早做准备,不能拖下去了。
“官家,微臣有要事启奏。”石庭道。
两个妃子不悦,都瞥了眼石庭,暗含警告。一个刚上任的太医院院丞,六品小官,居然这么没有眼色?
说什么要事启奏,岂不是要赶两位贵人走?
石庭装作看不明白。
皇帝趁机道:“你们退下吧。”他神色间的烦躁,也有点压抑不住。
两位妃子只得起身,婀娜离开。
她们都有点不甘心。
从始至终,几乎没人看一眼凌青菀。凌青菀跟在石庭身边,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非常安全的。因为,石庭的艳光总是耀目,把其他人比得毫不起眼。
“爱卿,你有何事启奏?”皇帝问石庭。
石庭却犹豫片刻。
他瞥了眼皇帝身边的内侍。
皇帝蹙眉,并没有打算让内侍离开。
“官家,有个人到微臣跟前,自称她就是卢九娘,想让微臣带着她面圣。微臣斗胆,将她带入宫门了!”石庭道。
这话,让皇帝惊愕。
他身边的内侍也震惊。
“什么?”皇帝又惊又喜,甚至带着浓浓的期盼,“她在哪里?”
皇帝听到这话,没有觉得荒谬。
正常人都会觉得很荒唐,可是皇帝第一的反应不是,他是很想见见卢玉。
他知道自己行之将木,他最近总是梦不到卢珃,这让他很痛苦。
他需要能见到任何和卢珃有关的人与事。
所以,皇帝最近传召,让卢珞进京。再过七八天,卢珞就会到京里。
现在又听到了卢九娘的消息,让皇帝欣喜不已。他似乎忘记了,卢九娘不是失踪,而是去世了。
石庭就将目光投在凌青菀身上。
皇帝和内侍这次注意到这个小药童。
小药童身量并不矮,只是站在石庭身边显得娇小。
“吾皇万岁。”凌青菀就顺着众人的目光,给皇帝跪下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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