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说大舅老爷来了,陈七娘挺着大肚子,和景氏一起迎了出去。
陈七娘眉宇间的兴奋藏匿不住,走得有点急,景氏也加快了脚步。
凌青菀还在屋子里,没有起身。
她慢悠悠倒了一杯茶,轻叠羽睫,不看陈三太太母女,用杯盖撩拨着碗里的浮叶,茗香满室。
陈三太太和她女儿坐立难安,脸色都不好看,似乎想要逃走,但是又觉得不妥,唯有等待着。
特别是十三娘,不时的咬唇,小巧的面上全是焦虑。
凌青菀眸光细柔,缓缓从她们身上流淌而过,又恢复安静,喝她的茶。
“娘,咱们......”陈十三娘终于忍不住,焦虑开口。
陈三太太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坐回去。悄声说:“别慌,有娘呢!”
陈三太太还瞥了眼凌青菀。
见凌青菀垂眸喝茶,没有半点留意的样子,陈三太太又放下心去。
片刻,庭院里才响起脚步声。
陈七娘接了她大哥进来。
凌青菀知道祁州陈氏是大药商,对他们原本就有份崇敬之情。
她对药比较敏感。
对于陈七娘娘家的人,凌青菀也带着几分好奇,因为她从来没见过。
片刻之后,进来一个男人。
他就是陈七娘的长兄,陈家大郎。
陈大郎约莫三十来岁,穿着绛色绸布直裰,白白净净的,中等身材,微胖。看上去和蔼又不失精明。
他的拇指上,带着一个翠玉扳指。那扳指映衬着骄阳,泛出淡淡流光,让他的气质添了几分雍容。
陈大郎的模样,和凌青菀预想的差不多。
“大舅老爷。”凌青菀和他见礼。
陈七娘说这是她小姑子,陈大郎也笑呵呵同凌青菀见礼。
余光瞥见了陈三太太,陈大郎眼眸收敛。薄唇微抿。露出几分威严。
“三婶,侄儿接您回家。”陈大郎声音一改温和,清冷严肃对陈三太太道。
“我们不回去!”陈三太太尚未开口。陈十三娘就跳了起来,大声对陈大郎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能逼迫我们不成?
这可是天子脚下。七姐姐家的亲戚,都是大官!你若是非要逼迫我们。我们就去告官!”
陈十三娘只十五岁,长得像陈三太太,姿容美丽可爱,一双眼睛似墨色的宝石。褶褶生辉;双颊饱满,肌肤莹白,很有福气。
她气鼓鼓跳脚的模样。也是娇憨动人。她盈盈照人的眸子里,有几分委屈。虽然说着狠话,却是泪盈于睫,楚楚可怜。
原来,他们是奔着陈家有做官的亲戚而来。
陈大郎浓眉微拧。
陈七娘也秀眉微锁。
“十三娘!”陈三太太佯装拉了拉女儿,想劝她不要多言,实则暗地里推了推女儿的腰,想让女儿上去和陈大郎拼命。
孩子很好利用。
不管怎么顶撞大人,都可以用“不懂事”来盖过去。大人倘若非要计较,也落得个不够宽容的名声。
这个计策,陈三太太也会用。
“妹妹怎么急了?”这个时候,凌青菀笑着走到了陈十三娘的身边,拉住了十三娘的胳膊,免得十三娘真的冲了上去,“妹妹有话好好说,没什么值得这样急的。”
陈十三娘猛然就甩开了凌青菀的手,退回到了她母亲身边,对凌青菀颇有敌意。
凌青菀笑笑,不以为意。
“亲家太太,二姑娘,真是见笑了。”陈大郎回眸看景氏和凌青菀,笑容有点尴尬,“我今天贸然来打扰,是来接三婶母回去的.......”
“大舅老爷,您难得来趟看我嫂子,不如先住下,再做打算吧。”凌青菀道。
“是啊,大舅老爷。”景氏也道。
这样,就算给陈三太太解围了。
陈大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叨扰了。
景氏就安排陈大郎在外院住下,然后置办了点心款待他,让他先果腹;另一边,景氏又安排人去请凌青城回家。
“这是怎么回事啊?”陈七娘这个时候,才开口问陈三太太,“三婶怎么不愿回家?”
陈七娘早已知晓实情,她是明知故问。
陈三太太沉默。
陈十三娘也垂首不语。
“有什么话,应该家里言明说清的,贸然跑出去,着实非良策。”陈七娘又道。
凌青菀看着陈三太太母女,心里明白了几分。
也许,是跟陈十三娘有关。
凌青菀也不好说什么。
陈七娘自然也不能教训长辈,说了几句话,就各自散去了,陈七娘去外院见她的长兄,兄妹俩说了一上午的话。
“娘,陈家到底什么事啊?”凌青菀也问。
景氏在女儿跟前,是藏不住话的。
反正陈大郎都来了,事情迟早要说开的。
“那个十三娘,早年定了亲事。去年陈家不是靠贩粮食发了大财么?三太太觉得发达了,应该给她女儿找个官宦门第的,不甘心嫁给商户,非要退亲。
可是对方不愿,死活不退,就闹僵了。三太太见谈不拢,就带着孩子们跑了出来,一走了之,挨过三年再说。”景氏低声道。
本朝的律法规定,女已受聘,婚姻即告成立,无故不得毁约。若非要解除婚姻,需得官府裁定,双方自愿。
另一方没有大错、又不愿意退亲,官府会判维持旧约,依旧要出嫁。
,若是定亲三年无故不成婚者,先去官府报备,可以强行听离。
陈十三娘的婚姻,是两年前定下的。
既然对方不愿意听离。陈三太太就带着女儿出来躲避,躲过这一年,就满了三年。
虽然不是对方“无故”不娶,而是娶不了,也算“三年不成婚”,官府允许听离。
“怪不得要躲在我们家不肯走了。”凌青菀对景氏道,“原来是怕对方将他们抓回去。”
凌家虽然落魄。可到底也算有权贵亲戚。陈十三娘定亲的对方是商户,不敢到凌家撒野。
至于陈家自己人,陈三太太仗着自己守寡。动不动就拿“被欺负”出来哭天抢地,陈家也奈何不了她。
“是啊。”景氏道,“你大嫂接到祁州的来信,甚是不悦。十三娘定亲的对方姓卫。和陈家是几十年的故交,生意来往密切。两家互帮互助。
陈家去年暴富,天下皆知。世人皆有嫉妒之心,原本就眼红陈氏多财,而陈氏又是商户。无所依仗,倘若闲言碎语,授人以柄。以后也是要处处受难。
卫家儿郎健康、上进、洁身自好、一表人才,又不愿意退亲。陈家无故强行毁约,是授人以柄,少不得有人要对付陈家。
陈家根基还不稳,这个时候最不可做这种令人不齿之事。所以,陈大郎一路追着三太太母女,到了京里。”
凌青菀也觉得这个考虑是正确的。
祁州陈氏,今年开年的确出尽了风头,大家都知道他们暴富。
每个人都爱财,当权者更是。
这个时候,权贵稍微拿住把柄,就可以叫陈氏满门轻覆。
财权勾结,也需要时间的。陈家发达半年左右,还没有那么牢固的根基。
这个当口,怎能犯如此大错?
“卫家儿郎没什么纨绔秉习,三太太却非要退亲,是为什么?”凌青菀问,“对方家族很落魄吗?”
不至于啊。
陈家在暴富之前,也是资产丰厚的商户。卫家和陈氏几十年的至交,至今还通婚,肯定是双方财力相当。
难道三太太看着陈七娘嫁到了凌家,有点权贵亲戚,也想让女儿嫁个做官的?
商人的地位,二十年后的确很高,可此前还是有点受歧视啊。
婚姻“直取资财”,也是比较缺钱的人家。而且,十三娘订过亲,等于婚姻成立了。再次改婚,严格上说算“再嫁”。
再嫁的话,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大嫂说,三太太心眼高远。眼瞧着陈氏富足,有人在她耳边挑拨说,完全可以像七娘子一样,嫁到京里清贵门庭去。
三太太也听闻,京里现在的婚姻,不问门第,直取资财。陈家有的是钱,足可以把十三娘嫁到七娘子势均力敌的人家,她就动了心思。
否则,她也不会直奔我们家来的。我瞧着她的意思,就想让我们亲戚里,帮十三娘寻个如意郎君。她是觉得我们亲戚,非富即贵了。”
凌青菀笑了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上次三太太还打听桐儿的年纪呢。”凌青菀失笑道。
景氏也无奈。
“她后来又问了两次,还说什么女方大些,更加积福。”景氏摇头苦笑道。
十三娘比凌青桐大两岁。
“娘,您别答应什么。”凌青菀道,“陈家是不可能允许她们在这个风口浪尖胡闹的。”
“我知道。”景氏笑道,“你这孩子,总是当你娘傻,千叮嘱万叮嘱的!”
凌青菀往景氏怀里靠,撒娇道:“娘冤枉我,我是知道娘心地软、面皮薄,拉不下脸来。”
景氏纤瘦的胳膊搂住了女儿,使劲点了几下她的额头,道:“油嘴滑舌的!”
中午,凌青城从宗学里告假回家。
家里设宴款待陈大郎。
宴席过后,陈大郎又说起让三太太带着十三娘和十七郎回祁州的事。
“当年和卫家定亲,也是三婶极力要求的。如今,又是三婶不愿意,叫我们小辈如何立足?”陈大郎严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