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商叶眼红月华园圃里的几株月陨昙,想找老家伙打个商量,问及来历时,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与天争命,难。”
商叶觉得他无病呻吟。
老家伙一翻眼,让他留下母株,赶紧滚,还没忘敲了他一大笔,别说亲传徒弟,和老家伙沾亲带故的门生上百个不止,宰得就是亲传。
“与天争命啊……”
商叶低声道,并放下了手里的信鹤。
这时,桌上已经堆积了七八只信鹤符,若让李妤见到,惊叹他学符神速之余,难免怪他浪费纸墨。
其实,这玩意多备些,准用得上,传信倒是其次,主要是引路,步入险地前,在外放上一个符标,若陷入迷阵,可借信鹤寻路出来。
之后,给熊千雪身上也放个符标,哪天小丫头“觅食”走失了,还能找回来,只要不太远,二三十里内,都是信鹤符的有效范围。
游戏里,玩家修为没高到御空飞行,进入那些深山老林,或深入地底,为了防止迷路,也会备上信鹤符。
它唯一的问题就是……怕雨天。
时至黄昏。
小木亭内,商叶收拾着的桌案和茶具,想回落脚的客栈,弄些吃食。
李妤除了给他上符道课,整天不见踪影,说来,此地天师院的学徒,看着不比燕都分坛少,但教谕却没遇见几个,也难怪李大姐如此忙碌。
至于夏侯怡,这姑娘还在闹别扭,家门不准她管楚家之事,这姑娘却梗着脖子,硬往上凑,商叶可懒得陪她胡闹。
夏侯怡昨日教了他朝阳剑和伏魔拳,今天大小姐说自己不舒服,并没有把余下的斩妖剑和涉水步传授给他。
斩妖剑是主攻妖兽的剑术,涉水步是一套提纵、以及平衡身形的轻功身法,据说练好了,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这些迟早要学,也不在乎这一两日。
商叶来到院门前,门房却递来一封请柬,打开一看,是楚安然邀他前去赴宴,时间是今晚……
他多少有些意外,昨日一别,今日又请,虽说打过招呼,还以为只是客套话,他盘算了下,便欣然前往,饭点有人请客,自然去得。
况且,他本就想见一见楚安然……
城中醉客楼,几百年老店,正儿八经的名酒楼,今日却门可罗雀,据说给人包了场,有身份的客人登门不得进,恼怒谁家如此不懂事理,想寻个说法,打听清楚后,也便悻悻离去了。
北燕洛山城老楚家,纵是王族当面,也能直着腰杆说话的龙头世家。
商叶入内登楼,随下人指引,步入了三楼雅间。
楚安然俨然一副豪门贵公子的派头,独自一人在窗户旁负手而立。
两人照面后,互相施礼,随后入座,开席都是客套话,你敬佩我天师道高义,我久仰你楚家门庭显赫……
商叶不是嗜酒之辈,耐心浅酌,就着饭菜,等人家道明来意,鼎鼎大名的洛山楚家若无要事,自然不会和他一个红穗天师套什么近乎。
终于,酒过三巡,楚安然随口问道:
“据说先生曾经遁入幽冥,敢问下界是何光景?”
商叶简单回道:“跟仙家典籍里,描述得一般无二,有黄泉,有彼岸花,以及不见天日的黑暗世界。”
“那先生又是如何回归阳世?”
原来是想打听这个啊……
商叶手里的筷子微微停顿,没想到第一个问出这问题的不是李妤,而是旁人,他想了想,笑道:“此间不会埋伏着刀斧手,只等公子掷杯为号吧?”
楚安然听着一愣,轻笑道:“先生说笑了。”
不是威逼……
“那定然是给在下备了份厚礼?”
楚安然眸子微动,微微颔首道:“自然如此。”
“可惜啊,这份大礼注定与我无缘了,我能从死地脱身,纯粹是托了玉京山龙仙子的福,侥幸而已,不可重来……”
商叶摇了摇头。
“看来是在下唐突了,我自罚一杯,望先生谅解。”楚安然自然听出对方言语里的深意,于是举杯一饮而尽。
席间,有些沉默了。
商叶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说些不自量力的话,公子听得就听,听不得就当我喝醉了,可否?”
“请。”楚安然端坐道。
“自古以来,世间从不缺乏窥伺冥界,以求超脱生死的人,他们大多平白蹉跎了岁月,部分坠入了魔道深渊,在下自诩道门正统,有一说一,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切莫一时情急,听信外道,须知幽冥道黄泉宗逝去不远……”
这是告诫,也是警告。
从身份上讲,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一个是北地龙头世家的年轻掌舵者,一个是筑基期的小天师,之所以能同桌饮宴,无非是别人想从他这里探得出入冥界的法门。
生人能归来,魂魄亦能,那亡者是否也可以?
这是自然而然的想法。
但是,商叶和龙胜玉能从冥界脱身,纯粹是圣主因为传承者一事,给他们开了绿灯,并无什么特殊办法……
楚安然面色如常,默不作声,片刻后,还主动为两人满上酒水,似乎并不在意商叶言辞僭越。
商叶吃着酒菜,闲谈道:“昨夜有幸拜访贵府,一处人造的灵胜之所,委实令人叹服啊。”
楚安然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小打小闹罢了,跟山上仙门比,不值一提。”
“我还见到了楚小姐……”
“元帅府和我家是世交,夏侯小姐常来看望小妹,带人前来倒是第一次,看来,两位交情不一般啊。”
不,我们交情很一般……商叶大致摸清了对方的目的,便挑明了说道:“听说楚小姐重病在身,遍寻无方?”
楚安然闻言脸色微凝,然后点了点头。
“在下若说有法子,楚兄……”
忽然,楚安然一改之前的温和态度,脸色肃穆,目光冷冽,他盯着商叶一字一顿道:“此事不可开玩笑。”
“绝无玩笑之意。”商叶也认真道。
“请讲。”楚安然沉声道。
“楚小姐所用的生生雾涌丹,出自玄门高人之手,此丹最是适合体魄虚弱、命元单薄之人,续命只是其能力之一,它的药力温润持久,长期服用,还能改善人的体质,若楚小姐坚持吃下去,有朝一日,或能弥补先天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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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安然点点头,当年那个玄门真人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生生雾涌丹乃是上品仙丹,个中材料无不珍稀,尤其是月陨昙,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你是有甲子月的下落?”
楚安然突然打断道,语气有些急切。
商叶摇摇头,“目前不好说,但我知一物,能替代生生雾涌丹,最起码可以为楚小姐续命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再抓紧时间,寻得那月陨昙,也即甲子月。”
楚安然微微皱眉,沉默不语,自小妹出生以来,有多少医者方士,说有秘方、秘法呢,早就记不清了。
商叶离席起身,来到窗户旁,“我知道寻常续命圣药,楚小姐承受不得,所以我说的东西,并非常物……”
楚安然眉头略一舒展,问道:“那是何物?”
“楚兄可知北地朝阳寺?”
“自然,我北燕国的一方宝刹。”
“那寺内有一座圣莲池……”
楚安然当即接道:“满塘天宝圣莲,皆是稀世之物,但无论是圣莲,还是圣莲所产的玲珑莲子,都对小妹的病情无用。”
商叶透过窗户,看向远方,给和尚拉生意,真不是他的本意……
“我说的不是圣莲,而是一只净瓶,其名‘掇菁撷华瓶’,乃西方青莲净土的圣物,几千年前,朝阳寺先者将此物供奉在莲池内,以凝结圣液,如今估摸着,能有点瓶底,不指望你全搞来,弄来几滴,足以保楚小姐年内无忧。”
商叶顿了顿,也不管楚安然一脸沉思,继续说道:“这是莲门隐秘,你随便找个由头上门求助即可,别把我带上就行,我都怀疑,若没人提起此物,那些大和尚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想得起来……”
楚安然沉吟了会儿,盯着商叶双眼问道:“即使此物为实,我又怎么知道,它对小妹的身体有用?”
商叶微微一笑,“中古时期,西方有一小国,小王子先天根基有损,眼瞅着活不过满月,他父母信奉莲教,于是,青莲净土有大能持净瓶前来,以柳枝蘸取,赐下圣液三十六滴,言其俗寿三十六年,之后……他也没死,出家当和尚去了。”
“这是史书上记载的,你若有疑虑,大可前去查证,我言尽于此。”说完,商叶眉头一挑,好像发现什么,然后就要溜……
“诶,商先生!”
楚安然有些搞不明白,这家伙一通说道,完了怎么就要走。
“在下有急事,先行告退!”
商叶边走边说:“反正那圣液是楚小姐活命的关键,能不能弄来,还要看楚兄如何跟朝阳寺打交道,若有疑问,来日再说……”
他麻溜下了楼,直往外跑,见无人尾随,又钻进一处无人的巷子,之后取出了玲珑如意居,只见那小小的琉璃窗内,不停闪烁着白光……
这是他和小千雪的信号,她在内里耍弄入水生光的水月珠,便是说,她醒了,要出来溜达了。
另一边,楚安然在窗户旁看着商叶远去,随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再查一遍他的身世过往,此外,去信玉京山,问问老真人‘净瓶圣液’一事,再动用一下莲门的关系,打听……不,备车乘,我亲自去朝阳寺。”
无人的楼内,传出了应和声。
“是,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