浚国最冷的冬天, 万里飞沙咽鼓鼙,三军杀气凝旌旆。从洛离杀到浚国王城遂初,萧然击败了浚国所有的战将、勇士, 浚国前后损失近十五万兵马, 其中有一半做了俘虏, 却被萧然释放。每到一处城池, 萧然总是用计多过于强攻, 力图将损失减少到最小。而攻入城门之后,他依然严格约束属下,对百姓秋毫无犯。
于是美修罗的大名在浚国军士与百姓间纷纷传扬, 提起穆国大将军萧然,所有人都既敬且畏, 畏的是他举世无双的武功与韬略, 敬的是他胸怀天下的仁者之心。
子攸接连派出三位大将军, 一死两败,到最后兵败如山倒, 所有人马退入遂初,犹做困兽之斗。萧然不急不缓,调动二十五万大军将遂初团团围困,却不发动进攻。
中军帐中,萧然身披白色大氅, 凝神看着正中悬挂的浚国地图, 清瘦俊美的面容宛如冰雕, 鲜明的棱角勾勒出非同寻常的决心与毅力, 英挺的剑眉微微蹙着, 显得沉稳而凝重。
侍卫统领李云亭恭敬地侍立在他身后,无声地留意着王爷的一举一动。他只觉得, 王爷平静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什么心事,虽然目光停留在地图上,心中却在想着另外的事。他是在期待什么,还是在担心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开口:“王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萧然回眸,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云间那边为何迟迟不见动静?叶惊秋回了雍国,必定不会藏匿起来,他肯定会寻找前朝旧臣,设法重整旗鼓。至少,他会去找叶星月。可为何,荀简那边一直没有消息送来?他是个聪明人,即便我在战场上,他也会及时给我传递消息的。
李云亭心中暗叹,王爷啊王爷,你无论在何时、何地,总是忧心国事,片刻也不曾安下心来。如今浚国未灭,你又要同时关心雍国那边的情况,你只有一颗心、一个身子,哪里能担当那么多?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晏封的声音:“元帅,雍国那边来人找你。”
萧然眼睛一亮,这么巧?“快请他进来。”
一位风尘仆仆的少年从帐外进来,约摸二十来岁年纪,身上穿着简朴,体格健硕、身板硬朗,看起来就象是普通的乡下少年。
“小人乃是惊雷堂莫衍少爷的小厮,奉少爷、少夫人之命前来给王爷送信。”
萧然喜出望外,原来是莫衍与叶星月派人送信来,连忙接过来从头到尾细读一遍。
原来叶惊秋已回到雍国,并且到惊雷堂去找了叶星月,谎称萧潼毒杀叶漫天,并且将叶氏王族二百余人纵火烧死。只有他一人得以逃脱,回到云间,立誓东山再起,为兄长与王族所有殉难者报仇。
叶星月岂是傻子,将种种疑点结合在一起,对叶惊秋用言语逼问,叶惊秋顿时露了马脚。却立刻做出愤愤不平的样子,对叶星月道:“都是王兄一念之差,导致雍国被灭,江山易主。星月你难道不恨王兄?即使你不恨,雍国百姓也会恨王兄无道,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中。星月,你从小被剥夺了女孩子的权力,被王兄培养成杀人工具。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可他给了你什么?如今王兄已死,你正好与二哥联手,辅佐二哥,我们共同夺回雍国,二哥与你共掌江山。”
“我只问你,大哥是不是你杀的?”叶星月到此地步,已完全抛开了自己的王族身份,她心目中只有大哥,再无王兄二字。
叶惊秋苍白的脸上褪尽血色,在妹妹逼视的目光下,他只能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却乘叶星月不注意,蓦然翻脸下毒,要挟她为他卖命。
“你怎么会用毒?”叶星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联想到叶惊秋用“钩吻”毒死大哥,她只觉得心中遍布寒意,血液瞬间成冰。
“你们都想不到吧?我这样一个从小多病的废物,原来竟会用毒?”叶惊秋笑得疯狂,“大哥从来不将我放在眼里,我的存在只是一个错误,一个悲剧!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示弱,我无意中得到一本武林失传的毒经,自己悄悄研究,学了十之八九。可恨我还没来得及施展身手,萧然就灭了雍国,将我们一起抓进长宁。
我用□□控制了‘沐恩馆’一名禁军,命他为我传信,与浚国国君订立盟约。我要与他共同对付萧潼、萧然。然后我毒死了大哥,并且等到子攸派来的人,火烧沐恩馆,将我救出长宁。
星月,我们不是孤军作战,我们背后有浚国。相信二哥,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叶星月泪流满面地表示屈服,当叶惊秋放松警惕,准备带她离开时,她拔出匕首,突然插进叶惊秋的胸膛。然后发出悲愤、凄绝的笑声:“二哥,你错了,星月无能,根本不是萧然的对手。你更错得离谱,穆国有萧然在,你休想夺回江山。不仅雍国,天下将来都会被萧然夺下,双手送给他的皇兄。真正的霸主只有萧潼一个,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为了权势泯灭良心,亲手害死自己的兄长,亲手杀害自己的同宗,你简直不是人。星月即便是为了雍国,也绝不可能辅佐你这样的人!”
叶惊秋惊恐地瞪着叶星月,瞳孔慢慢放大,眼珠慢慢突出,喉咙里发出嘶鸣的声音,然后缓缓倒下。
叶星月握着血淋淋的匕首,仰天长啸,那啸声宛如杜鹃啼血,令人闻之心碎。然后她倒地,毒发,幸好莫衍及时赶到,将她救回惊雷堂,叶星月才幸免于难。但却因此折了一半的功力,而且元气大损,一直在惊雷堂休养。
国破家亡已是惨剧,更惨的是亲身经历了手足相残。要怎样才能承受得了,自己的二哥害死大哥,而她这个当妹妹的,要亲手杀了自己的二哥?
一封信字字血泪,看得萧然阵阵心悸,胸中如有潮涌,久久不能平息。潜意识中,他已猜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可一旦猜想变成事实,给他带来的震动仍然十分巨大。叶星月,这位坚强而又脆弱的女子,亲手斩断了兄妹情,也斩断了自己的过去。
萧然,你是在救她,还是在害她?至此,萧然已经分辨不清。可是世事轮回,有因必有果。这样的结局,细想来却是合理的。
大哥,我救叶星月一命,却为你消除了雍国的隐患,希望你能让我将功折罪……
穆国大军将遂初围困了整整七天,城内人心惶惶,头顶乌云压城。浚国兵不敢出城迎战,但这种被恐惧死死缠绕的感觉将城内所有军士、百姓都折磨得几近崩溃。
子攸再也忍受不了,到第八天,他亲自带人出兵。对面,白袍、白马的将军浅浅含笑,优雅而洒脱地向他点头:“大王别来无恙?可记得两年前你来长宁,国宴上本王对你说过什么?”
“阁下一代枭雄,令本王钦佩。若是还想挑战我穆国,本王必定奉陪到底!”萧然的话言犹在耳,今日两人却已短兵相接。子攸面色灰败,眸子中的利芒却依旧牢牢锁住萧然。
为什么,两年前那次国宴,自己就对眼前之人惺惺相惜?那样纵横天下的气魄,令人难以想象出自这位尚未弱冠的少年。可是,自己不甘心失败,不甘心半壁江山落入萧潼之手,所以这两年韬光养晦、暗中扩充实力。以为可以与萧然再次较量,却谁知依然不堪一击。
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连投降都已不可能,只有背水一战,殊死拼搏,不能胜,便唯有一死而已!死又何惧?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大丈夫不能立于天地之间,便只有以死求得最后的尊严。
于是子攸再不多话,拼死交战。而萧然看到子攸不要命的打法,心中不禁暗暗叹息,这个人,虽败犹荣,虽然他工于心计,虽然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他至少是大丈夫,至少是一代枭雄。
两人斗了一盏茶的功夫,萧然一剑劈下,从子攸右肩斜斜划到左腹,拉出一条长长的伤口。子攸血流如注,拨马逃跑,萧然拍马紧追。身后霍无忌带着两名骑士尾随不舍。
子攸一直逃进深山,逃上一座悬崖。眼见身后萧然一人一骑瞬间赶到,他大喊一声:“天要亡我,奈何!”从马上飞身跃起,扑下悬崖。
萧然勒住缰绳,凝眸看着悬崖下飘浮的雾气,回头下令:“带人找到下去的路,寻找子攸的尸体。”霍无忌领命而去。
靖安军好不容易到达山底寻找子攸,却找了整整一天都没找到。于是战报送到京城,称子攸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浚国灭,大军班师回朝,到京之日,正是除夕前两天。秋若水见丈夫安然归来,喜极而泣。萧潼犒赏三军,派人传话到王府,除夕夜三家齐聚皇宫,共度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