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回到重渊宫的时候, 兰策已经在等他:“父王,儿臣已整装待发。只是,紫诺不见了, 昨晚她迷倒侍卫逃出宫去, 现在我们手中只剩下泽川。”
兰策先是一愣, 继而脸上显出怒容:“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你不是将她废了武功, 她身体还未恢复,手无缚鸡之力么?”
“是……”兰策被斥得脸上发烫,垂下眼帘, 眼里闪过一丝戾气,抬起眼帘时却又恢复了恭顺, “儿臣知错, 请父王责罚。”
“好了。”兰殊摆摆手, “现在我们用不着她做筹码了。我已经杀了泽悦,泽国江山已经在我们手中。”
“什么?”兰策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一早,孤没有上朝,直接去了驿馆。事实上昨晚孤就与国师部署好,他去引出泽怿,然后给泽怿下了离魂水, 迷失他的心智, 命他去杀了泽悦与他带来的侍卫。泽怿果然不负所望, 将泽悦杀死, 孤才命侍卫回宫传旨。”
“父王……”兰策倒吸一口凉气, 本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算计之中,原来父王更加棋高一招。
“怎么?”兰殊瞟他一眼, 几分得意,几分笃定,几分威慑,“莫非你认为孤败过一次,便是没了爪子的老虎,已经不足为患了?”
兰策心头一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觉察到我在挑战他的权威了?连忙低眉敛目,做出无比恭敬的样子:“父王一向英明,儿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我们即刻押上泽川,点兵出发。”
“可是,今天早上儿臣去看泽川的时候,他正在发烧。”兰策犹豫着。
“没死就带他走!孤要让他亲眼目睹孤的铁骑踏破泽国!”兰殊猛地一甩袖子,满脸不可一世的威风。
“可是,紫诺她……儿臣已派出禁军到处搜捕,她毕竟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儿臣认为她走不远……”提起云紫诺,兰策就露出紧张焦虑之色。
“混帐!”兰殊扬手就是一耳光抽过去,“堂堂浥国太子,不爱江山爱美人?孤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兰策被打得身子一偏,脸上立刻浮起鲜明的掌印,他用手捂住半边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父王竟然当着两旁侍卫的面打了自己一耳光。心里好像突然被扎入一根刺,满腔的愤怒、羞耻化作暴戾,从他眯起的眼里划过。可只是瞬间,他狠狠将心头的情绪压下去,双膝跪倒,惶然道:“父王息怒,儿臣知错了,在儿臣心目中,江山重于一切。只是儿臣仍然放不下紫诺,儿臣不想欺骗父王,才说出如此忤逆之语,请父王原谅。”
兰殊见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的气消了些,微微缓了脸色:“好吧,反正你已安排人去搜查云紫诺下落,如果能够抓获,禁军自然会禀报于你。你且随孤出征泽国,我们此行相信不费吹灰之力,泽国江山唾手可得。”
“是,儿臣遵命。”兰策伏地叩首,神情越发恭敬。
战船绵延数十里,兰殊父子站在一艘四层楼船的甲板上,身上宽大的袍袖迎风飞扬,头顶海鸥飞旋、脚下波浪滚滚,一时万千豪气喷薄而出,激情四溢。这艘楼船长10丈、宽1丈8尺,船底厚1尺,配10橹,水手42人,船头船尾都铸着龙头,龙须飞扬、气势磅礴。
卫兵押着泽国八名侍卫上了龙船旁边的一艘船,而一队王宫侍卫押着泽川过来。兰殊见泽川脸颊潮红、双目无神、额头还在冒汗,好像是刚服过退烧药正出着汗,脚步虚浮,被侍卫推着踉踉跄跄走过来,他微微一笑,迎上去:“泽川,孤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泽川抬起迷濛的眼睛看着他,唇边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终于耐不住要对泽国出兵了?可你抓了我来,岂非白忙乎一场?”
“抓你来,孤早已押对了筹码。”兰殊展眉,笑得得意非凡,“为了你,你家儿子不惜身入虎穴,前来赴孤的鸿门宴。而孤,只用了一个小小的计策,就让你的小儿子杀了你的大儿子。”
“你说什么?”泽川蓦然变色,身躯晃了晃,几乎跌倒。被身边的侍卫扶住,他只觉得两耳嗡嗡直响,日头在眼前发晕。
“别急,孤带你去看。”
二楼船舱里停着泽悦的棺木,棺盖打开着,泽悦身上盖着那件银色镶金边的斗篷,最后一丝痛楚与不甘还遗留在脸上,可双目到底是安静地闭上了。怀霈蜷缩在床铺上,怔怔地看着那个棺木,以及跪在棺木前一动不动的萧然。
舱门打开,身后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一条人影跌跌撞撞冲过来,萧然回头,惊愕地看到泽川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太上皇。”萧然腾地站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泽川。
睁大眼睛,惊恐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棺木中躺着的那张熟悉的容颜,泽川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半晌,他猛地回身揪住萧然的衣襟,嘶声喝道:“元贺,这是怎么回事?”
萧然慢慢跪下,仰脸看着泽川,痛苦在眼里凝结:“太上皇,属下该死,没有保护好大王。他……他被王爷杀了……”俯伏在地,眼泪从眼角滑落。
好像五雷轰顶一般,惊破了泽川心里仅存的一点幻想,他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晃,轰然倒地,霎时昏迷过去,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迹。
“太上皇!”萧然惊呼一声,胸中剧痛,连忙爬起来,想去抱泽川的身子,可他已被兰殊下了酥骨散,除了饮食起居,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怀霈见此情景,连忙从床上跳下来,奔过来帮萧然扶泽川。
好不容易将泽川拖到床铺上,萧然跪在床边,轻轻推着他的身子,又伸手去掐他人中,一迭声地唤道:“太上皇,太上皇,你醒醒。”可泽川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牙关紧咬、双目紧闭,满脸绝望与痛苦之色。只是片刻间,他的鬓边又添了几根银发。
兰殊父子在一旁无声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此刻,兰殊唇边才缓缓牵出一缕淡淡的笑意,微微侧眸,对兰策道:“想不到,他也有今天。”
萧然猛地握紧拳头,扭头盯着兰殊,愤怒之极:“好歹是自己的亲妹夫,浥王纵然不念郎舅之情,也该看在已故的兰舟公主份上,对我们太上皇稍存怜惜。如今害死亲外甥不算,难道想连这位妹夫也害死不成?”
兰殊似乎听得颇为有趣,斜眼看着他,笑道:“依你之见,孤不该除掉自己的绊脚石?留着泽川,对孤有什么好处?你若说得出来,孤便马上为他治病。”
萧然冷然道:“浥王不是打算让我们太上皇亲眼目睹亡国的惨剧么?怎么此刻已经沉不住气了?”
兰殊沉吟,与儿子交换着目光。
正在这时,舱门口人影一晃,那位身穿黑衣的国师举步走进来:“大王,我们已誓师出发。”
耳畔响起号角声,兰殊含笑点头:“好。”
国师的目光落到昏迷不醒的泽川身上,瞳孔中光芒一闪:“泽川受不了打击,病倒了?”
兰策道:“他今日早晨本来就在发烧,现在骤闻儿子的死讯,便雪上加霜了。”
国师看看兰殊:“大王想由他自生自灭?”
兰殊反问:“你觉得孤该救他?”
国师凑近兰殊:“大王,其实,留下他,我们还有更好的玩法。”
“什么?”
国师凑得更近,用只有兰殊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唇边依然带着那缕若有若无、仿佛与生俱来的笑容,可是眼睛里表达的阴毒之意却令人毛骨悚然。萧然警惕地看着他们,可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只见兰殊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
萧然心中溢满寒意,这个国师,真是比兰家父子更加奸诈、狠毒,不知道他又出了什么主意,要兰殊如何对付伯父。
“很好,就依国师所言。来人!”兰殊一声令下,立刻有侍卫上前跪倒听命。“传太医,给泽川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