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用几个贫乏的、煞有介事的字说出来的……死亡是一种幸福,是非常深邃的幸福……是在痛苦不堪的徘徊踟蹰后踏上归途,是严重错误的纠正,是从难以忍受的枷锁桎梏中得到解放。?
——《布登勃洛克一家》托马斯.曼
梁小夏从她去人类遭遇西西弗斯讲起,将她亲身经历的故事前前后后的大概讲完,已经将近四个小时过去。
她知道辛楼女王重点关心西晶森林,而不是她个人的冒险,说话的时候也侧重在西晶的一系列重大变故上,从战争、抵抗、进入遗弃之地、地下城逃亡、一直讲到如今半封闭状态的精灵族,迎接小精灵的诞生。
四个小时,辛楼除了“嗯嗯”两声外,没发表过哪怕半个字的看法,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保持倾听状态,只有眼中的光芒逐渐积深,如大坝后的洪水般不断流卷。
直到梁小夏将整个事情都大概叙述完了,辛楼女王突然从座椅上站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在地上摔个粉碎,又开始抓房间里一切能够丢的东西,拼命向地上摔,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破口大骂:
“他妈的,当我们精灵族没人了,一群该去舔屁股的婊子!贱人!狗娘养的杂种!人类、暗精灵、还是亡者?竟敢拔掉我们的生命之树,活得不耐烦了…脸和脑子都没长齐的猪猡,早知道就该把他们都拍死到地里,抠都抠不出来。可恶!太可恶了!我要把他们的皮都剥下来做成风灯。挂在树上风吹日晒!”
巨大的动作间,辛楼头上严实包裹的头巾滑下,一头冰丝般的银色长发纷扬散开,在她身后展开一张膨胀的网,每一根细细的发丝都像最锋刃的钢丝一样,随便扫过一个地方,就能将东西斩为两半。屋子里的茶几、座椅和上面的茶壶随长发扫过,全变成了细切土豆丝,轰蹋在地。
恶毒的咒骂中带着疯狂喷涌的杀气,满屋子乱飙。“嗤嗤”两下就在梁小夏衣袖上撕开一个裂口,使她瞬间跃起贴墙站立,和辛楼女王保持距离。
千鹤也被震得从座椅中滑到了地上。呆呆地看着一代女王令人震惊的一面,连鞋子面上被拉开口子都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还是被梁小夏及时向后一拽,才免于被长发和杀气绞成碎片。
这…这居然是最美丽英武的白精灵英雄,被一代代白精灵爱戴敬仰的辛楼女王?
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一个真实的、毫无美丽优雅、充满力量与愤恨的、暴怒的女王。辛楼身上嗜血戾气比梁小夏还要重,灵魂的每一寸都是被杀戮充实浸泡过的,如同一个癫狂的魔鬼,破出牢笼,发出尖厉的啸声。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浓……失去生命之树。失去赖以栖息的森林的精灵,对她们的仇人即使噬骨啃肉报复也不为过。
十几分钟,辛楼逐渐平静下来。从衣柜里拿出一张头巾,重新将银丝包起,收起怒容,毫不在乎地坐回已经被切得没多少填充物的沙发上,看不出之前半点痕迹。
“对不起。让你们看笑话了,老太婆我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爱生气……”辛楼苦苦地笑了一下:“呵。政治与战争,都是将双手深深插入肮脏泥沼中,捞取植物块茎的过程,为了获得甜美灿烂的果实,就得不怕将自己弄脏……我以为脏了一代人,会有个好结果,即便不是一劳永逸,也能再将精灵的繁荣延续万年…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是这样……
夏尔,你的故事讲完了。不知你愿不愿听一个死亡之海内飘荡的孤独老精灵,讲讲她的故事?“
“荣幸之至。“
……
从辛楼居住的简单屋子里出来后,梁小夏和千鹤都十分沉默,她抬头看着游乐园最高处缓慢旋转的黑色摩天轮,攥紧了双手。
“夏尔,我知道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你身上是无礼而过分的事情。可你必须要将分裂的精灵族统一起来,否则最终我们还是会……夏尔,感谢命运安排我们相遇,我没有实现的愿望,你一定要实现,因为这也许是我们整个族群能够把握的,最后的机会了……“
精灵所有曾经想要的愿望,都很简单,一代比一代更加卑微,只想过安宁稳定的生活,可活着本身,就是艰难的,挣扎在生活与生存之间。
既然她有无限的生命去做这件事情,那么就让她去试着拼搏吧,将前辈们没有做到的事情真正实现,将精灵们最后的遗憾,最大的痛苦彻底抹去。
梁小夏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斗志复又燃烧起来。
“千鹤,快走吧,来了游乐园怎么能不玩玩,整个第一区唯一的游乐场,难得还是免费的哦!“
梁小夏对千鹤灿烂一笑,当先向空无一人的游乐场中跑去。
“不贪财你会死吗?喂,跑慢点,等等我…“
……
坐在摩天轮里,梁小夏颇为怀念地敲了敲玻璃窗,看千鹤新奇地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不禁有些好笑。
她再没见过比千鹤更加顽固地要装成熟,来掩盖孩子气的精灵了,他有段时间会偷偷模仿镜月的神情,米伊戈尔说话圆滑的腔调,可惜不管再怎么练,也根本练不出如镜月的沉稳,或如米伊戈尔的老练。
不过无法加工的真心,才难能可贵不是吗?
“你看着我干什么?“千鹤被梁小夏盯得不自然,语气生硬地质问。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和我记忆力那个傻弟弟相差多少。“
“混蛋!谁是你弟弟,“千鹤上来就要拍梁小夏的脸,手伸到一半又停下来。心情瞬间低落:”夏末,我已经死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找到让我复活的方法,等你复活以后,我们就必须要分开,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能这么多了。
不过,这五千年,我都很开心你能够陪着我。我其实一直都很想告诉你……“
梁小夏捂上了他的嘴,阻止千鹤说出接下来的话:“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朋友就是永远都不用说谢谢的。而且你跟在谢谢后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我太了解你了。”
听到梁小夏的评价。千鹤毛都炸起来了,正欲反抗,空气突然一阵扭曲,摩天轮小小的包厢座椅对面,凭空出现一个人。与梁小夏抵膝而坐。
一个被黑袍覆盖的人,手里握着一柄超长锋利镰刀,它伸出长袍下的手指,轻轻打了个响指——
鼻端传来一股浓郁的花草香味,带着腐烂幽暗的芬芳。
随着响指的声音,梁小夏旁边的千鹤像中了咒。整个人呆呆的,如同意识被抽走了,静止不动。
整个摩天轮此刻恰停在圆弧最高点。从窗口向下俯瞰,第一区的辉煌美景尽收眼中。
梁小夏却无心观赏,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打响指的那只手上。
雪白皓腕精细匀称,连结着的手柔软修长,肌肤细腻而剔透。指节纤直分明,修剪圆润的指甲带着健康的淡粉色。泛着干净柔和的光芒。
这是一只梁小夏见过最完美的手,看着眼前的手,梁小夏都不好意思将自己长着老茧的爪子向外伸,自惭形秽太多。
那只手又揭开了兜帽,露出下面的真容——一张魅惑无边,令人失神的绝色脸庞。
黑发黑瞳的女子,沉默的时候都好像在妩媚地笑,眼尾微微上挑着,红唇轻启,带着性感成熟的味道,时刻诱惑人去犯罪,只是那双瞳孔中,没有一丝光亮,暗得像黑洞一样不带情感。
“我一直在猜,你会哪一天来坐这摩天轮,我猜了很多次,并一直在这里等答案揭晓…原来是在进入第一区的第一天,没想到,没想到……看来,你对自己原来的世界还留有怀念?”
女子的声音如同一缕幽暗的熏香之气,丝滑地绕过梁小夏耳边,令她打了个哆嗦,为音调,为语气,也为内容。
“我也没想到…塞西斯大人,您的本体竟然是这样?”
死神是个完败她见过所有美女的绝代佳人,梁小夏的确没想到。
“本体?”
女子娇笑一声,下一秒,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就在离梁小夏不到半米的地方融化,像一滩被烤化的塑泥,一块一块从头骨上滑开,沿着下巴坠下来,露出里面牵连的肌腱、筋膜、还有雪白的骨骼。
梁小夏发誓,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这一幕。
佳人的脸被毁得极不均匀,肌肉扭曲狰狞着,掉了几块肉的颚骨上下磕碰着,发出渗人的声响:
“我是死神,恐惧之神,虚无之神。我可以是任何形象,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也可以是任何人…我无所不在,也从无所在…”
美女脸上和手上的皮肉都掉光了,变成了一个手执镰刀,身穿黑袍的雪白骷髅头。
梁小夏愣了一下,这造型…还真是经典啊…
“怎么,很眼熟么?”
闷闷的变调女声再次响起后,对面的骷髅竟变成了镜月的样子,一手按住梁小夏肩头,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向上抬起,唇瓣几乎快贴在梁小夏鼻尖上,清冷如泉的熟悉声音汨汨流出:
“夏尔,从未听你说过,你爱不爱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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